辛苦多日，定国侯一案的大概物证皆已妥当，但人证的数量、证言的可信程度以及覆盖范围仍不充足，于是纪思远和李半归开始逐个拜访当初参与了定国侯谋反案的审理且如今仍在京中的老臣，企图获得更多的证词。

  一旦忙碌了起来，时间就显得格外匆忙，眨眼间就到了中秋夜宴的日子。

  中秋夜宴，本是帝王家宴，但到了韦胜这一代，多数手足卷入了夺嫡之争，除了远嫁的几位公主，韦胜的身边只剩了端王韦扬一个兄弟，只有韦家人聚在一处场面难免寥落，故而韦胜一改旧俗，宴请了群臣。

  为了能让所有人过上团圆夜，中秋夜宴的时间不会太长，预计入夜时分就可以结束。

  中秋那日，纪思远和纪凝一起从纪府出来，还带上了一坛子的黄酒。

  二人先是去了纪维那里一趟，因为仪鸾司有夜宴的护卫工作，老头子的一大帮徒弟都没能过来，只有管家郑大哥带着一家老小陪着纪维一起过节，纪思远他们到的时候，郑大嫂正在蒸笼里蒸芝麻馅的千层月饼，赵泽端也在。

  纪思远见了赵泽端，坏笑了两声，揽着纪维问是不是要给自己找后爹。

  纪维瞪了他一眼，看似合情合理地解释道：“赵大哥家里没有别人，大家都是旧相识了，一起吃顿团圆饭怎么了？”

  老头子一瞪眼，纪思远就开始认怂，连连摆手说：“没什么，我哪敢有什么。你们吃得开心就好，我和凝儿进宫了，之后就不过来了。”说着偷摸溜去炉便朝郑大嫂子要了一块月饼。纪思远的胃被两个孩子压着，吃多了想吐，晚上还有宴会，于是拿着月饼递到了纪凝嘴边。

  “郑家的月饼最好吃，当年我小时候都是郑大娘做了给我们送来，每年只有中秋有。来，凝儿尝尝。”

  纪凝朝着边角咬了一口，黑芝麻酱的香甜瞬间就在口中炸了开来，纪思远嫌他吃的少，催他多吃一些，纪凝只能把纪思远拿着的一块月饼给全吃了下去。

  离开纪维那里上了马车，纪思远又朝纪凝抱怨自己没有尝到月饼。

  “算了，现在还没走远，我下车回去给义父讨点，咱们回家热着吃。”

  纪思远拽住了要走的傻儿子，坏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刚刚不是吃了挺多。”

  纪凝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咽了下口水，将纪思远搂在了怀中：“那义父替我尝尝还甜不甜？”说着封住了纪思远的嘴唇。

  半夏坐在两个人身边，目瞪口呆，只能低头去看脚边的酒坛子。她不太明白，宫里头什么酒没有，为什么老爷和少爷还要把府里的酒带进宫？

  纪凝亲了纪思远一会儿，又去跟二爷和三爷说话。两个小家伙月份大了，越发活泼起来，时常闹得纪思远睡不好觉，夜起的次数也增加了上去。纪凝每次看到纪思远夜里起床，都恨不得把两个小崽子直接拎出来揍上一顿。

  不过事实是冰冷的，纪凝不仅不能揍两个臭小子，还得苦口婆心地隔着肚皮跟两个小家伙讲道理。

  “答应我，从现在开始别闹爹爹了好不好？”纪凝一本正经的样子，把纪思远逗笑了。

  二爷表示不同意，踹了纪思远一脚，把老父亲踹得一声闷哼，纪凝隔着衣物都感受到了小东西的重重一脚。

  “嗯，好，我看你们还能得意几天。”纪凝收回了手，朝崽崽们半真半假地威胁道，“隔川，到时候你可不能护着两个坏小子。”

  纪思远朝他眨眨眼，说，若是两个小丫头，看你还下不下的去手。

  “丫头该揍的也得照样揍。”纪凝嘴硬道。

  到了皇宫，半夏跟着内监去放酒，纪思远和纪凝一道进了会场。

  他们来得不算早，很多人都已经到了，见着纪凝纷纷行礼攀谈，纪思远一开始还站在纪凝身边，不一会儿就被挤了出去。他也不在意一时半会儿的和纪凝腻在一起，自己便随意去逛了一逛。

  即便是中秋夜，仪鸾司的侍卫们还得集中精神地站在场地周围护卫，纪思远前去慰问了一圈，和几个相熟的师兄弟打了招呼，又去找陆笑。

  但找了半圈没找到人影，问手下的侍卫也都纷纷摇头，纪思远就放弃了找人，寻了个位置坐着休息了片刻。

  纪凝那边还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群的人，油腻的礼部侍郎站在最外面一个劲儿的想往里头挤，边挤嘴上边喃喃自语：“殿下之前答应我的事情莫要忘了，一定要督促陛下多多宠幸妃嫔，多多为您添些弟妹才是。”

  纪思远离他近，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地有些敬佩礼部侍郎的持之以恒，甭管身边的人身份怎么改变，这位侍郎依旧不忘初心，坚持不懈地想要往韦胜的床上塞人。

  “我现在是该喊你纪副使，还是该喊你侄媳妇儿呢？”纪思远笑着礼部侍郎，没注意到自己身侧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慌忙着起身朝他行礼，唤了句端王殿下。

  端王把纪思远按回了位置上，半开玩笑地说：“我现在可不敢让你跟我行礼，你肚子里的小家伙，往后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呢。”

  “那也得是王爷的晚辈。”纪思远笑道。

  他和韦扬十多年没见了，韦扬比他大不了几岁，二人从前关系虽不算很亲密，但到底也是相熟的。

  两人叙了几句旧，纪思远开口问道：“我记得王爷当初是侯爷案子的主审，对当年的案子，可否还有印象？”按照惯例，但凡大案，都得有一个皇子作为挂名的主审才比较容易服众，当初皇帝谁都信不过，就找了闲云野鹤似的韦扬负责了案子。

  谁都知道韦扬一向闲散，对周疏的案子也不怎么上心，是彻彻底底的挂名，所以纪思远就没有一开始就去问他。但如今韦扬自己撞了上来，纪思远就顺嘴问了。

  但结果不出所料，韦扬一问三不知，只保证自己日后若想起了什么，一定第一时间告诉纪思远。纪思远对他本不抱什么希望，也就没有再追问。

  韦扬刚走，陆笑就过来了，朝纪思远打了个招呼：“听说师弟在找我，我刚刚去后厨填了点肚子，晚上得当班，没饭吃。”

  “陛下呢？”纪思远问。纪思远已经坐了一会儿，晚宴还没开始的意思，韦胜也完全没有出现。

  陆笑指了指后宫的方向：“在皇后宫里，娘娘知道今晚殿下在，不想打扰陛下父子团聚，就推脱身子不爽，不打算出席了，陛下好歹得去看看，面子上才说得过去。”

  纪思远点点头，觉得皇后可怜，但又想到皇后进宫是为了母家的荣宠，她与韦胜相互利用，非要说的话，也算是求仁得仁。

  “陛下让我在这里等着你和殿下，等你们到了带你们去后宫一趟，见一见皇后娘娘，还好没误了时辰……”陆笑说，“殿下呢？”

  纪思远指了指人潮涌动的地方，陆笑单枪匹马挤了进去，把被礼部侍郎烦得想要打人的纪凝给救了出来。

  在皇宫当差这么多年，这还是纪思远第一次来后宫，这块地方和其他宫殿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出入处有重兵把守，想要进出困难重重。

  这是锁了无数男女的宫墙，古往今来多少后妃，自从进了这扇门，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跨过这扇门的时候，纪思远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也有朝一日，踏入这里之后就再出不去。

  纪凝似乎感受到了纪思远在想些什么，搂了搂他的肩，轻声说：“不会的，我不会让这里成为义父的囚牢的。父亲答应我了，义父日后想去哪里都可以。”

  纪思远暗嘲自己孕中多愁善感，朝纪凝笑笑：“在哪儿都好，只要有凝儿在，义父在哪儿都好。”在哪儿都是家。

  陆笑把二人带去了皇后寝宫，纪思远第一次见到孙皇后。

  孙皇后身材小巧，长得很漂亮，看样子比纪思远的年纪还要小。一想到自己日后要喊她母后，纪思远就哪哪儿不自在了起来。

  孙皇后人很好，见到纪思远和纪凝之后一直在笑，问了纪凝很多问题，又拉着纪思远的手问他孩子的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生之类的，纪思远一一答了。孙皇后摘了手上的翡翠镯子，想给纪思远戴上，但思来想去纪思远是个男人，这镯子太小，只能将它收了回去，从头上拔了一个玉雕的簪子，给纪思远插在了发髻处。

  接着孙皇后又跟他们说起自己刚刚在和韦胜谈论追封周疏，打算将他迁葬皇陵的事情，问纪凝有没有什么想法。

  “全凭父亲和娘娘做主，我爹他定是会高兴的。”纪凝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情没有太多发言权，毕竟自己和周疏只见了一面，韦胜才是那个和他同床共枕的人。

  “我没有孩子，想把你当成亲生的孩子对待，就不知道凝儿你愿不愿意认我这个母亲。”孙皇后说。

  纪凝想着父亲都违心地叫了，也不在乎再多叫一声母亲，反正能让大家都高兴，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而且孙皇后对纪思远还不错，还送了他簪子，于是便朝孙后笑了笑，唤了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