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焦虑的心最大的愿望是无休无止地占有所爱之人，或者在关山阻隔时能让所爱之人进入自己无梦的睡乡，直到团聚之日再醒过来。”—《鼠疫》

  赵见空打定了主意，自己无论如何要出去，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总之他不能够再这样生活下去了。

  他想起那些曾经看过的越狱电影，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起一把勺子。可这不是监狱，多呆上一天都能要了他的命。于是他想起一个更加惨烈的方式，一个能让他更快地出去的方式。

  那天他坐在床板上，看着风将白色的窗帘吹得鼓动起来，窗外那清晰的阳光，毫不满足地闯进灰暗的房间里来，爬到赵见空青筋凸起的手背上面，他想起伍尔夫的遗书。

  “Dearest,

  I feel certain that I am going mad again. I feel we can’t go through another of these terrible times and I…shan’t recover this time. ”

  “You have given me the greatest possible happiness. You have been in every way all that anyone could be. ”

  My dearest，我最亲爱的，我的希望，我的梦，为什么一想到你，我反而开始惊慌失措了？

  赵见空将那窗帘撕扯下来，绑缚在吊顶的风扇上，他看见光晕散开来，将他暖暖包裹着，青草与芳香，云彩与苔藓，一切都如梦似幻，水里的蜉蝣也火热起来。

  他看了看时间，马上会有人过来检查了，于是他踢开支撑着他的凳子，一下腾空而起，挂在被撕成条状的窗帘上，他阳光下琥珀色的眼睛突然迸发出刺眼的光芒，他好像流下了热泪，又好像没有。

  朱梅接到消息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在她最后的一点意识里，她仿佛看见张祈赤红的双目，他在说：“赵见空会死的，你要他死吗？是你把他逼死的！”

  “我儿子，我的儿子。”她虚弱地呢喃着，然后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股子眩晕劲儿刚过去，她就到了医院。

  赵见空当然没有死，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也根本没打算死，他听说长时间的窒息会损害人的大脑健康，还担心自己变成傻子以后会不会被嫌弃。

  他不想见朱梅，也不想见赵建国，可住在病房里，他是没有选择权的，此时朱梅就坐在他病床边上，给他洗了一个苹果。

  他们都没有说话。朱梅在后悔之后又感到些赧然，无法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而赵建国比起她就更僵硬了。赵见空知道那一句“对不起”是不可能从这两人嘴里吐出来的，因此也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他只是很累，不想与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也不想听他们说话，光是面对他们就已经够费力了，上帝何苦要他们干巴巴地互诉衷肠。

  “赵见空，要喝水吗？”赵建国别扭地问道。

  赵见空摇摇头，看也没看他一眼。

  “吃点苹果吧，给你切成片了，你最喜欢这样吃。”

  “不想吃，我想睡觉。”

  于是他们关掉了电视，走了出去，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赵见空住进来有两天了，这两天以来他除了朱梅二人，只见过杨柳一次。他没有见到张祈，这使得他有些心焦。可他不怪张祈，因为张祈一定是被阻拦了，他一定是遇见了什么困难不能来见他，一定是朱梅不让他来。

  上一次见面，他们隔的太远了，他只能看见一个身影，他看见那个不算高大的身体穿着一件不显眼的黑色卫衣，一只举在半空的手臂因为眼睛的散光而显得层层叠叠。

  下一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呢？他告诉杨柳，自己过两天就能出院，但他没说自己想要见到张祈，他想杨柳能明白他的意思。

  赵见空在医院住的两天，稍微恢复了些人样，他身上留了些淤青，被衣服一遮，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觉得那些伤口不在皮肤上，而是留在他的五脏六腑里，留在他的思想里。

  在戒同所的一个多月里，他变得异常沉默，在里头多说一句就要被打，倒不如沉默来得痛快。他一开始还会反抗，等到发现这是无用功时，便乖顺下来，因此极少会被殴打。后来他还学会了藏药，那些药使他一直昏沉，让他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麻木，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法子，每次吃药都把它藏在舌头底下，逃过了检查。 

  但电击是逃不掉的，他庆幸自己很快做出了决定，从那鬼地方死里逃生，再多呆一些时候，自己的下场将不堪设想。

  一想到这些，他就气得牙痒痒。到了出院那天，也没给朱梅二人好脸色看。

  反倒是朱梅在他面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又当场寻死去了。赵建国把那些脸盆毛巾什么的日用品拎在手上，自顾自朝公交站点走去。朱梅便跟着赵见空亦步亦趋。

  不远的角落里张祈正扒着墙边边，眼巴巴地望着赵见空，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比两个月来的每一天都要澄澈。可他的身体又呈现出害怕的姿态，整个人畏畏缩缩的，不敢往前。

  许三更站在他身后，问他说：“他看见你了吗？小张，你应该站近一点的，这样他都看不见你。”

  “不了，不能再近了。”

  “为什么？张祈，你在害怕什么？”

  “不是我害怕，是他会害怕的，你不懂的，我在网上看到过，从戒同所回来的人因为接受了电击治疗，会变得害怕自己的恋人，他看见我，肯定会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