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盛善心儿
公元20世纪中后期,科学界发现了时空隧道,并加以利用。
千禧年钟声临近之时,联合国在日内瓦举行了秘密会议。五大常任理事国发表联合声明,呼吁世界各国以维持时空秩序为基准,共同研究时空隧道。各国代表相继表态,并通过了首部《时空秩序管理法》。
会后,各国纷纷成立了时空管理局,相对独立发展。在此基础上,国与国之间按着地域划分出亚欧、中东、非洲、美洲及大洋洲等五大区域,成立了洲际联合会。洲际联合会之上是联合大会,用以协调各大区域时空管理局关系。
我国时空管理局分别在北京、南京、开封、西安等地设立站点,下设若干组,即行动组、技术组、人力资源组、侦缉组、内勤组和外联组。所有成员都是从小选拔,接受封闭式培训,考试合格后持证上岗。
另附,基本工资加五险一金,只够维持日常开销。除此外,如行动组每次完成任务后都可获得一笔丰厚的奖金,其他组别按具体工作内容绩效。再就是一项人性化的规定,在不涉及机密、不影响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允许兼职赚外快。
于是乎,大部分时空管理局的穿越特工,对外另有一重身份。
时光坐标轴设定在公元1629年,即崇祯二年。
那一年,魏忠贤一党事败,宦官刘若愚因受牵连入狱,王体乾、涂文辅等逍遥法外;
那一年,陕西起义军攻入三水,后金兵入关——
那时节,京师并没戒严。在皇城西安门草料场上,新升的御马监监官许福延引着一名锦衣卫旗尉往马圈方向去。锦衣卫旗尉笑道:“恭喜许爷荣升监官,日后御马监掌印,非许爷莫属。”
“哪里哪里,尹旗尉谬赞。”许福延微微一笑,似他年及弱冠,却深谙谦逊道理。
忽一时轻风拂过,许福延揉了揉眼,恍惚间发觉前方不远处影子晃动;正诧异着,听尹旗尉发问:“许爷听说过狐仙没?狐仙幻化人形,游戏人间,有缘者得以相识。”
“唔,倒是有所耳闻。”许福延曾听前辈讲过,前朝当真有内臣供奉狐仙,狐仙念其虔诚,凡他所求皆鼎力相助。又有个说法,那内臣设计拘住狐仙,狐仙无所遁形,不得已才任其差遣。
不论是请来的,还是拘来的,总之供奉狐仙有些规矩:因狐仙常化作少女模样,所以家里要备下脂粉、袄裙;上讲究的要用织金袄裙、绣鞋,玫瑰露熏过的胭脂、珍珠末配紫茉莉花蕊制成的香粉,整副十四五件的金头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有字画、古董最好拿出来与狐仙掌眼。
最不济也要预备一茶一饭,干净的衣服、鞋袜。
许福延神游太虚,忽听尹旗尉来一句:“千年修行的狐狸,倘或饮它一口血,能否长生不老?”
许福延顿时皱眉,甩袖道:“休要混说,仔细遭报应。”
尹旗尉笑道:“玩笑而已,当不得真。”
不远处,草丛间一阵响动。许福延瞄了一眼左前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令他时刻保持警惕;猛然间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那方。
尹旗尉下意识地握住刀柄,尾随而去,且问:“许爷何事惊慌?”
“无碍,”许福延背对着尹旗尉站稳脚跟,打量着蜷缩在树墩后的异装女孩。女孩充其量也就十来岁,竟能能隐蔽在高不足一尺的树墩后,莫非是她披的那斗篷作怪?耳听尹旗尉脚步声靠近,许福延转过身来,以己身形遮住女孩。
“许爷莫要唬弄我。”尹旗尉含笑收起架势。
许福延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话锋一转:“忘了问,今儿怎得空来看望咱家?”
尹旗尉掏出怀里文书,递与许福延:“吾奉上命而来,顺便给许爷道贺。”
许福延检验过文书,自言自语道:“原是为了教授皇子骑射。喏——”又将文书交还尹旗尉,“挑马去吧,左右道儿也熟,咱家就不奉陪啦。”
尹旗尉问他:“怎地,不随我去?”
许福延解释道:“出来前儿走得急,忘了些东西在屋里。您请先,莫误了皇差。”
话音一落,尹旗尉遂向许福延躬身作揖,“行了啊,我也不敢劳烦您,改日再会。”
“再会,”许福延目送尹旗尉离开。
待尹旗尉走远,许福延猛地一回身,一把拽起了易装女孩。女孩站稳后,仰头脱掉帽套,随即给了许福延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人真好。”
“咳咳,快些撒手,”许福延顿了顿嗓子,推开了女孩,随后上下打量着她,“你,你是狐仙?”
女孩瞬间泄了气,感叹道:“嗐,郑和的时代虽已远去,后世也不该愚昧成这样。”随后做了个深呼吸,如此解释:“实不相瞒,我来自三百七十年后的中国,是国家秘密培养的时空穿越特工,目前小学刚毕业。在我们那儿,所有特工都必须经过一向通关考试,以检测自身是否能够克服时空差异。我因仰慕郑和,特地申请申请穿越至明朝,不曾想刚一落地就被发现。考试规定,必须待满十二个时辰,才算及格。唔,”低头看了眼腕表,“还没到一刻钟就被活捉。算我倒霉,举手投降,大不了明年申请重考。”
许福延听得瞠目结舌,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最终,女孩无奈妥协道:“好吧,我是狐仙。”许福延这才“唔”地应声。
女孩换了个说法:“本大仙在山中修行已经,今时游历人间。明儿一早,我的老恩师会乘七彩蘑菇云过来接我,在此之前还请尊驾开恩收留。哎——还没请教,尊驾如何称呼?”言毕,躬身作揖。
许福延还礼道:“咱家姓许——言午许,双名福延,”说话间,作揖行礼。
“原来是许中贵,”女孩再次行礼,“唤我‘茉莉’就成。”
时间:公元2014年。
地点:俄罗斯西伯利亚境内的秘密基地,洲际穿越中转站。
上午10时,一位年轻的黑发亚裔女士通过安检门,进入观赛区。观赛区大屏幕前,一位容貌酷似芭比娃娃的俄裔美女,专注地盯着屏幕。“叮咚——”自动门分为左右,她脚底一滑,转过座椅。
黑发女士来到贴近,用略带中文语口音的俄语跟她打招呼:“你好,娜塔莎。”
“嗨,苏——”娜塔莎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回复,点头示意来人坐到自己身边。来人正是中国时空管理局,南京分站、行动一组组长——苏黛,主抓明朝穿越任务。
苏黛含笑点了点头,坐到娜塔莎旁边空置的旋转椅上,瞄了一眼大屏幕问道:“成绩怎么样,娜塔莎?”
娜塔莎告诉苏黛:“全在意料之中,洲际联合赛,目前分数最高的是德国,英国、法国紧随其后,你们国家目前总成绩排名第五。”苏黛沉默不语。娜塔莎转身递给苏黛一瓶矿泉水,安慰道:“别心急嘛,后面还有两项重量级赛事,分数较多。”
苏黛接过矿泉水瓶,含笑道谢。
屏幕中下方的滚动条幅显示:中场休息十五分钟,中国总成绩上升至第三名,接下来将进行最后一项——“米诺斯迷宫”。
比赛规则如下:每个国家派三名选手,组队参赛。参赛选手均统一着装,配备耳麦、GPS定位手表,然后经传输仓进入赛场。赛场这是一座布满了机关的白色封闭式迷宫,有九个入口、两个出口,其中一个是教官专用出口。
九名教官在迷宫内对参赛选手进行围追堵截,哪组选手能够躲开或击倒教官,成功找到出口的,即可获胜。本次比赛,计团体分数,也就是说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同在一组,取平均成绩。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十分钟,三名中国选手——即将转正的时空管理局预备役特工,可爱的妹子们围坐一起,共商对策。其中一位深褐色披肩发的妹子,跟大伙儿建议:“咱们不能光顾着寻找出口,忽略其他。据悉,迷宫内分布着许多保险箱,每个保险箱里都有一样道具,能利用上最好。”
一位垂耳短发的女孩接话道:“如无异议,咱们就听锦瑟的,那么就由我来找出口,阿琼——”她转向旁边深色皮肤的女孩,“你来留意教官们的动向。”三位女孩叠起手背,振臂宣誓。
还剩三分钟,郦锦瑟高扎马尾辫,等待工作人员通知入场。工作人员启动传送舱,分别将各国参赛选手送进场地。以目前总成绩排名,中国组被安排在三号入口前。
各就各位,倒计时开始:“五、四、三、二、一,开始——”
闸门一开,选手们飞奔入场,择路前行。“锦瑟,”中国组的阿琼低声询问同伴,“发现什么道具了没?”
深褐色马尾辫的女孩轻轻关上保险柜门,向她晃着手里的东西:“还好,这儿有一把万能钥匙。”
大屏幕外,苏黛重点观察本国选手的表现,目光随即落在郦锦瑟身上,随后点开内部专用平板,调出了郦锦瑟的个人档案:
郦锦瑟,二十周岁,独生女,父亲郦尚远为国级秘密工程研究所的博士,母亲卢捷现从国安局退役。备注栏里标明,郦锦瑟本人系恒远(郦氏)集团第五位顺位继承人。现任集团主席郦尚宏是其三叔。
比赛进行了半个小时,场内广播提示:韩国选手金文雅被教官淘汰出局,计负分。各国参赛选手较之前更加谨慎,生怕触动机关警报,招来附近的教官。教官们铁面无私,遇见即意味着一场恶战。郦锦瑟析自身优势:身体灵活,头脑反应快,体能中上——如不借助道具,难以通关。
顺着封闭的白色围墙,中国组选手阿丽发现了疑似出口的隐蔽门,转身招呼同伴。郦锦瑟蹲在保险箱前面,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说:“你俩先走一步,我待会儿过去。”
耳听教官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琼催促道:“别再鼓捣什么保险箱,锦瑟,教官就快发现咱们啦。”
与此同时,阿丽检查了隐蔽门,叹了口气:“唉,又是翻转门,不是出口。”
“呀,不好!教官来啦,”阿琼迅速蹿到翻转门前,“锦瑟你快过来。”
彼时,郦锦瑟已经撬开了险箱,成功获得里面的道具。“哇塞,”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电击指环——终于找到你啦。”随后转向她俩:“走你们的,我来应付教官。”眼瞧教官高大的身躯出现在转弯处,阿丽、阿琼迅速穿过翻转门。
“哦,又一位东方美人。”教官捷罗夫堵住出口,面向落单的郦锦瑟。
郦锦瑟迅速背过双手,面向教官,冷静地做自我介绍:“教官好,我是中国组预备役特工郦锦瑟。”
捷罗夫指了指自个儿左前胸的名签,问了声:“准备好了么?”
“已经准备好了,”郦锦瑟往后退了半步,戴着电击指环并调至适宜电压。捷罗夫挥拳迎上来,就在拳头挨近郦锦瑟的一刹那,郦锦瑟猛地出掌拍到捷罗夫的面门。十五秒后,捷罗夫触电倒地。郦锦瑟甩了甩手,蹲下来搜出捷罗夫口袋里的门禁卡和通关地图,抄近路接应同伴,然后从教官专属通道离开。
由于中国组选手最先走出迷宫,以高分计入总成绩,致使中国代表队获得洲际联合赛的冠军。
洲际联合赛结束当晚,主办方在西伯利亚秘密基地举办了一场庆祝沙龙,各国代表均盛装出席。郦锦瑟特地换上了从中华织锦村订制的明式袄裙,戴了几件仿明首饰,以明朝大家闺秀的造型亮相。起初,外国同行还以为她是韩国人。
郦锦瑟一再解释道:“这是我国明代服饰,当时官方授权给朝鲜王朝的。”阿丽、阿琼各穿一身襦裙,仨人共同举杯庆祝夺冠。
在若干身着西欧宫廷晚礼服的女士中间,苏黛头戴珠子箍、金满冠,牛心发髻上横插一根金裹头簪子,身穿豆绿袄、灵芝玉兔纹马面裙,格外耀眼。
“Excuse me(打扰一下),请让一让。”郦锦瑟穿过人群,挤到苏黛面前。“您好,”郦锦瑟先自我介绍,“我是即将转正的时空管理局预备役特工,郦锦瑟。”
“恭喜,中国组冠军代表。”苏黛为她重新拿了一杯香槟,“问你有没有兴趣调来行动一组?”
“当然好哇,”郦锦瑟愉快地接过香槟,“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据郦锦瑟了解,苏黛本人七岁开始参加培训,十岁拿到穿越许可证,十六岁独立执行任务并取得优异成绩。传闻中,苏黛结识了不少重量级历史人物,更难得她竟然能在明代落下户籍。
侍者托着盛放鱼子酱寿司的银盘经过,俩人各尝了一块。不多时,几位欧洲同行过来打招呼,国际惯例通用英语,苏黛向这几位介绍郦锦瑟:“这位是郦锦瑟,我国最优秀的同事。”
相互举杯问候,其中一位法国男士赞赏道:“苏,你的礼服真漂亮。”
苏黛微微扬起嘴角,讲道:“这套礼服出自15世纪初的中国,是那位了不起的中国海军统帅赠予的礼物。”郦锦瑟立即投来羡慕的目光。十五世纪出的中国海军统帅,不用解释就知道是郑和。如果礼服允许出售,她情愿高价收藏。只不过时空管理局有规定,凡一切跨时空所获,均严禁在市面上交易变现,否则按走私文物论处。
不过根据新颁布的修正案相关规定,允许时空管理局特工议价赎买、出借,但仍禁止二次变现。
郦锦瑟想了想,或许日后苏黛会同意把礼服借她穿。
苏黛一位西班牙女士问道:“听说你申请穿越至黑死病盛行的年代,上司批准了吗?”
女士默默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感慨道:“上帝保佑,他们千万别把我当成女巫,抓起来焚烧。”
苏黛坦白道:“当年我第一次出任务,还被撒了一身香灰,隐身斗篷都差点儿报废。不过还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位英国男士向苏黛举杯:“苏,愿你今后好运常伴。”
苏黛点了点头,举杯道:“也与你常伴。”
沙龙结束,苏黛送郦锦瑟返回集体宿舍,在宿舍楼前告诉她:“明儿一早,我便前往莫斯科,从那边乘坐商务航班回国。若我没记错,档案上写着你将从哈佛毕业。”
郦锦瑟点了点头,补充道:“哈佛大学金融管理系毕业,兼修国际礼仪。”
苏黛低头看了眼手表:“考虑到时差因素,或许能在下周三见面。”
“组长——”
“非工作期间,叫我名字就行。”
“阿黛姐,”郦锦瑟好奇地问,“你真的跟郑和要了签名?”
苏黛“唔”地点头:“没错,我当时问怹要,怹就痛快地答应啦。”
郦锦瑟感叹道:“哇唔,交情不浅啊。”
苏黛补充说:“还好,我跟永乐朝多位中贵都有些交情。”
郦锦瑟笑着点了点头:“嘿嘿,多少有些耳闻。”
俩人互道晚安,郦锦瑟回到宿舍楼,美美地睡上一觉;转过天来,跟同伴一起打点行装,之后被安排搭乘专机飞去瑞士,再换乘国际航班前往美国马塞诸塞州。郦锦瑟待在瑞士商务候机室里,翻开一本近期出版的新闻杂志;作为哈佛留学生,这是她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假期。
——公元2014年6月
“喂——三叔哇,”郦锦瑟刚刚回国,拖着拉杆箱刚走出国内机场,就接到了三叔郦尚宏的电话。“三叔,我才下飞机。”郦锦瑟左手抓稳从美国买来的苹果6s,右手暂时松开拉杆箱,调整了下背包的双肩带,“不用了,三叔,(我)先回爸妈那儿住两天。房子空了有些日子,我得回去照看。周六吧,定好了周六共进晚餐。”
机场附近的停车区域,一辆白色吉普车旁边靠着一位时尚妹子,跟郦锦瑟挥了挥手。郦锦瑟连忙对手机那头讲;“先不说了,等周六见,么么哒——”
通话结束,时尚妹子走向郦锦瑟,先自我介绍:“你好,新同事,我叫钗头凤。”
郦锦瑟禁不住问:“钗头凤是你真名吗?”
钗头凤爽快地回答:“这是本宫的常用马甲。身份证的名字,只用于法律文件,行使公民权益。”说话间,友好地伸出右手。
郦锦瑟和她握了握手,自我介绍:“我叫郦锦瑟,身份证上的名字,不穿马甲。”
钗头凤拉开吉普车后座的门,邀郦锦瑟上车,随后帮忙把行李送进去,自己坐上了副驾驶。司机是个短发筋肉男,对着后视镜向郦锦瑟作自我介绍:“新人你好,我叫李胜,日后叫我阿胜就行。”
钗头凤补充道:“阿胜可是咱们组的运动健将。”
白色吉普车穿过主流街道,驶往紫金山天文台方向,最终停在紫金山西峰天保城附近的一处不起眼的建筑前。这里是时空管理局,南京分站。
李胜摇下车窗,跟门卫出示了证件,三分钟后即被放行。把车开到地下三层的固定停车位置,李胜先一步下车,拉开后车门,主动帮郦锦瑟提行李。钗头凤迅速拔出车钥匙,下来头前引路。任谁都难以猜到,外表平淡无奇的建筑,内里装潢竟如此超前卫。
钗头凤跟郦锦瑟介绍:“这就是南京分站本部,地表建筑七层,地下四层。”仨人进了电梯,上来地表一层。经过三人宽的过道,来到自动金属门前。钗头凤摘下右手手套,触动了掌纹识别系统。
过了大概三十秒,金属门自动升起来,展现在仨人面前的是银灰色调的休息大厅。正对门偏左方向是“L”形的吧台,吧台上零食饮品自助,到饭点儿供应正餐——跟大学或机关食堂差不多感觉。东、西两墙悬挂多幅尺寸一致,经电脑处理过的、油画质感的图像,右下角标明出处。
郦锦瑟注意到,其中一幅描绘的是南京大报恩寺琉璃宝塔——琉璃宝塔毁于太平天国时期和日本侵占南京时期的前后两次战火,实在可惜。整幅画的左下方有一位头戴刚叉帽、身披大氅的明朝太监,抬起左臂遥指琉璃宝塔,右手扶着一名矮他些许的随从。
大厅内摆放着几组碳纤维支撑的单人连桌椅,桌面呈豌豆状,向座位方向凹进去一块。钗头凤继续介绍:“这里是公众休息区,吧台饮食自取,刷卡消费。”随后抽出自己的充值卡,示范性地操作一回,“喏——有机抹茶冰激凌,请你。”
“非常感谢,”郦锦瑟接过冰激凌杯,嘿嘿一笑。内勤组工作人员推着手推车过来,李胜把行李放在手推车上,叮嘱她送去新同事的宿舍。
钗头凤继续介绍;“女生宿舍在二楼A区,标准间,带独立卫浴。”
郦锦瑟吃完了冰激凌,钗头凤带着她去办理入职手续。十五分钟后,郦锦瑟顺利地拿到了她的工作证、门禁卡、内部食堂充值卡、仓储钥匙连同工作手册。俩人回到公众休息区,郦锦瑟刷了自己的卡,回请了钗头凤一杯草莓奶昔。
钗头凤告诉她:“技术组的同事工作之余,就爱弄一些分子食物,有机会我带你试吃——重点是,完全免费。”
一位穿白大褂、戴眼镜的高个子帅哥经过,钗头凤抬手跟他打招呼,问了句:“分析结果出来了么?”
帅哥右手食指、中指划过平板页面,扶了扶眼镜框,讲道:“出来了,与原墓主非亲非故,据推测是不同时期碰巧葬在同一墓地。”说完,转向新来的同事,点了点头。
钗头凤向郦锦瑟介绍:“这位是技术组副组长杜平,专攻法医人类学和遗传学,辅修心理学,有多次穿越经验。”
郦锦瑟向杜平抬手示意:“杜组长你好,我是行动一组的郦锦瑟。”
杜平微微一笑:“听说了,是苏组长主动争取来的。”低头看了看表,“快到用餐时间,我先去排队。”
郦锦瑟打量着杜平离开的背影,疑惑道:“他那副眼镜,好像没上镜片儿。”
钗头凤点了点头:“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这么回事儿。”
郦锦瑟自言自语:“嗯,有性格。”
眼瞅到了午饭时间,钗头凤拽着郦锦瑟直奔食堂,才到走廊就被另一位戴眼镜的同事拦下。“干嘛呀,阿贺?”
邱贺跟她俩打了个手势,边走边讲:“有时差,组长就要回来了。”她俩跟上邱贺,乘坐升降梯来到地下三层的时空舱运行层。进了候舱室,钗头凤指着邱贺,向郦锦瑟介绍:“这位跟咱们一组,电脑天才,主抓情报分析。”
“鄙人邱贺,幸会幸会——”说话间,摘下右手手套,跟郦锦瑟握手一秒钟。
时空1号舱,红灯亮起。金属闸门一开,苏黛平安地出舱。白绫袄衬着比甲,下身绿裙,三绺梳头少钗梳,薄施粉黛。钗头凤皱了皱眉:“好容易出去一趟,怎么不捯饬捯饬再回来?”
苏黛松了口气,感慨道:“哎呦妈耶,再不及时抽身,我恐怕就彻底暴露啦。”
钗头凤好奇地问:“快跟姐说说,怎么个情况?”
邱贺附和一句:“整整提前了十小时,那边准定发生大事啦。”
苏黛点了点头:“张永督军回京,刘瑾这就要动他。我再待下去,也得陷里。”
郦锦瑟脑速飞转,回忆道:“八虎内讧,刘瑾败了吧?”
苏黛说:“唔,一败涂地。”
正午十二点,开饭时间到。苏黛来不及换衣服,跟三位同事去了食堂。杜平端着香喷喷的盖浇饭从旁边经过。苏黛停下脚步,转向杜平问道:“主菜是什么?”
“红烧牛肉,”杜平知趣地连餐具一并奉上。
“多谢,”苏黛接过餐盘,“这顿算我欠你的。”
“唔,还好我预约了两份,”杜平微微一笑,重回食堂排队。
吃过了午餐,苏黛照例回到宿舍里洗澡换衣服,归置完了穿越装备,然后抽出半小时来补工作笔记。
下午三点半,苏黛召集行动一组全体同事,开了例会。会议主要内容如下:首先,欢迎新同事郦锦瑟加入;其次,总结工作经验:
“……谨记明哲保身,倘或发现有丁点儿不对劲的地方,赶紧撤!别犹豫,史书才不会记得分秒详细,不差月份就很不错啦。”
钗头凤举手提问:“遇见厂卫特务,或者衙门差人怎么办?万一被逮到呢?”
苏黛呵呵一笑:“哪还用问?风紧扯呼,滑不掉就只剩下四个金字——坦白从宽。”
邱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组长,说人话,你这样我没法敲字键啦。”
苏黛解释刚才所言:“倘或觉得哪里不对劲,赶紧溜,别等番子找上门来。万一不幸被捕,拣能说的说,尽量不用动现代科技手段。一旦用了,就意味着——”
钗头凤接话道:“——暴露真实身份,坐标二十年上下,不得现身。”
李胜补充道:“组长这次回来得匆忙,估计够呛。”
苏黛横了他一眼,笑容依旧:“恭喜你,答对了。当那张老先儿是吃素的?他早就怀疑,我这个带发修行的出家人,有古怪。贫道日常表现人畜无害,又跟他等结个善缘,总算蒙混过关了。”
郦锦瑟低声询问身旁的钗头凤:“张老先儿是谁?”
钗头凤告诉她说:“张永——正德八虎之一,军政委那个级别的。”
郦锦瑟纳闷道:“组长怎么攀扯上刘瑾的呢?”
钗头凤耸了耸肩:“我怎知道?据说落地没几个时辰,就被刘瑾的手下给瞄上了。组长三言两语唬弄了一阵儿,就被成了他宅邸的座上宾。刘老先儿对咱们组长,可以说是好吃好喝好待遇,言听计从。”
俩人的谈话被苏黛听进去,苏黛接话道:“就这,我还赔进去一部备用通讯器,兴许丢在床底下了。所以说,穿越后千万要警惕——源自封建社会的糖衣炮弹。”
邱贺举手发言:“通讯器材遗落当地,不会对后世有影响么?”
苏黛介绍道:“技术组新研制出来的,太阳能的,使用寿命十五年。平时就拆开来放,到用的时候现组装。过了期限,就化成一摊浆糊了,说是霉变了的锡饼、铅块都有人信。”
钗头凤半开玩笑地问:“说那张老先儿能攒出来一台通讯器么?”
李胜寻思道:“估计就算攒出来,也不会使。”
郦锦瑟补充一句:“没准儿都过了使用期了。”
“玩笑结束,”苏黛拍了两下巴掌,“言归正传——接下来布置今后的主要工作。技术组检测到新的时空漏洞,从即日起除去工作时间,全组同事轮流排班,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在座几位同事,人手一台迷你笔记本电脑。钗头凤迅速把相关资料,转给了郦锦瑟,包括刚通过的《时空法》,《时空隧道维护及管理细则》和《跨时空难民安置条例》,以及《参考案例》。
苏黛继续讲道:“每当出现时空漏洞,都会伴随个体被动穿越;且漏洞越大,个体被动穿越数量就越多。”
郦锦瑟举手提问:“那我们具体怎样应对?”
苏黛抬手示意李胜。李胜告诉她道:“搜查非法穿越者或难民,那是侦缉组的事。咱们主要负责安置和鉴别,协助侦缉组遣返难民。对于个别无法确定穿越坐标者,可申请临时居留证,由行动组负责统计、上报并发放相关证件。”
“接下来是排值班表,”苏黛清了清嗓,“咱们组连我在内共计五人,按姓氏首字母排班,从周一到周五,双休日——”
郦锦瑟连忙举手:“报告,我周六跟三叔定好了,一起吃团圆饭。”
苏黛说:“双休日不考虑新人值班,周六安排我和李胜,周日安排钗头凤和邱贺。”
郦锦瑟感激地说:“多谢组长关照,下周我请大伙吃甜点。”
公元17世纪——天启三年,经辽东镇守太监刘应坤保举,年仅十四岁的许福延入选内廷。从刘应坤而论,许福延算是九千岁魏忠贤一党,但魏忠贤倒台并没影响到他的前程。
崇祯二年,许福延出任西安门草料场内监,那年他刚满二十岁。正值春风得意的他,不忘当初随家大人在山海关立下的誓言。个中缘由,他只告诉过茉莉。
茉莉巧施法术,躲过众多耳目混入草料场,被他识破。许福延纳罕,甚至怀疑她是白莲教的余孽。“哈哈,白莲教?你怎不指认我是唐赛儿呢?”茉莉故意嘟着嘴,皱起了眉头,“实话告诉你,我对大明朝的关切之情,丝毫不比你逊色。毕竟我所仰慕的英雄,是大明朝的忠臣。”
彼时许福延借用大氅掩护着茉莉,把茉莉带到自己的值房,转身倒了杯茶递给了茉莉。茉莉大方地接了,把戴了扳指的右手在杯口晃了晃,然后一口喝干。“呸,”喝得太着急了,她啐出一片茉莉花瓣,“茶很香,水质不错,京西玉泉山的么?”
许福延撂下茶壶,转身追问:“你究竟是何许人也?怎地来得了西安门?”
茉莉无奈地解释道:“先前不都讲过了么?简单说来就是,我们学堂有个考试,考题抓阄,我抓这儿就被送来啦。”
许福延顺着她所讲,猜测道:“你是世外高人?”
茉莉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勉强说中。”
许福延插着手,又问:“无凭无据,叫俺怎地信你?”
茉莉丝毫不怯场,说:“明儿日出定见分晓,不过在此之前,我得跟你这儿借宿一晚。”说完,伸出了右手,跟许福延击掌。
晚些时候,俩人一起用餐。伙食很简单:摊好的煎饼,卷着羊里脊、豆芽、葱丝、甜面酱。茉莉吃得津津有味,还问:“谁做的?”
许福延说:“闲了,俺就自己照法儿弄来吃。”
茉莉就此感叹:“爱生活、懂生活的人,会很有前途。”
是夜,许福延腾出暖炕,把铺盖借给了茉莉,然后把自己常坐的椅子搬到门口,又添了几张条凳。茉莉有些于心不忍,建议道:“要不咱俩一人睡一头,反正暖炕够宽敞,”说话间举起右手三根指头,“我保证不会踹你。”
“别胡闹,”许福延点亮一盏油灯,放在俩人之间的榆木方几上,“你睡你的,俺跟门首这儿忍一宿不碍事。”
“这算绅士风度么?谢啦,”茉莉躺在炕上,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把门帘子放下来吧,仔细吹了风。”
夜已深,周围安静地让人无法入睡,茉莉低声呼唤一句:“睡了么?”
许福延答应一声:“没呐?”
茉莉感慨道:“好无聊。”
许福延反问她:“寻常夜里可不就这样么?还当时十五灯节里,走百病呢?”
茉莉坐起来,裹着被子问:“给你变个戏法,看不?”
许福延此刻才缓睁双目,借助微弱的油灯,看清了茉莉撸下来右手戴的扳指向上抛,扳指似萤火虫一般隐隐发光,渐渐地亮如火球……他猛地起身,直奔茉莉而来。茉莉双手合扣扳指,递过去问:“想看么?”
许福延点点头,慢慢拨开茉莉的指尖。茉莉掌心的扳指仍在发光发亮,摸起来却是冰凉。“这究竟是何物,竟能放出冷火?堪比传闻中的夜明珠。”
茉莉把扳指放到他手中,又摸了摸,扳指越发光亮。“这是钛合金的,内设微型太阳能存储设备,在阳光下照射三个时辰,足以应付一整晚照明。”
许福延自言自语道:“原是受了日精月华。”
茉莉附和道:“也可以这么解释。”关于扳指的用途,她没全告诉许福延,因为那是组织内的禁忌。
俩人挨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茉莉为了缓和这尴尬的气氛,身子往后挪了挪,问他:“老家在哪儿?做什么营生?”
许福延如实相告:“山海关永平卫,先父替卫所养马。”
“先父?”茉莉瞬间会意,他父亲已经过世,继而又打听,“令堂现在何处?”
许福延微微摇头:“俺不记得娘亲模样,怹早已不在人世。”
茉莉叹了口气:“汗,真是个苦命的娃儿。”
许福延把扳指还给了茉莉,微笑着说:“俺还不算命苦,而今吃穿不愁,大好前程摆在眼前。”
茉莉拍了下他肩膀,讲道:“看你也不像醉生梦死、贪图富贵之辈,御马监的前程不错,我看好你哟。”话一出口,茉莉不由得心中盘算——崇祯二年,再有15年李自成就要打进来了,眼前这位内官家的,还能活命么?
她重新躺好,握紧了扳指,陷入沉思,心想要不要跟他透露一丁点未来……辗转反侧,茉莉反复告诫自己,她不是造物主,没有左右世人命运的权力。她紧闭双眼,绞尽脑汁思索万分之一的可能,无奈何许福延的身份太敏感了。
许福延不同于寻常百姓,他是大明朝的宦官,虽然人小位卑、资历不够,但他有机会接触到当时的最高统治者。万一不慎走漏消息,影响历史进程,后世光拨乱反正就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而她将被列入穿越者黑名单,永久性封杀……
茉莉心说:“奇怪,他死不死、活不活,与我有半点关系?战争、饥荒、自然灾害、传染病……总会死人的,不能因为郑和的关系,过分关注宦官阶层。我要理智,保持理智,时刻保持理智状态。”
郦锦瑟,身价百亿的独生女,其家族从祖父一辈算起可称得上是豪门。父辈有三人,长姐郦尚珍与东南亚豪门联姻,现任六星级国际酒店的执行总裁,生育两子一女。次子郦尚远——郦锦瑟的父亲,主动放弃家族事业,积极投身于祖国的科技建设当中,还跟国安局退役女特工结为伉俪。
三子郦尚宏,家族企业第二代掌门人,花花公子,商界传奇。平生酷爱马术,未正式接管家业前,就在伯明翰马术俱乐部谈成过多单亿元生意。
为避免后辈争夺家产,郦老爷子在世时,早已做了如下分配:各自房产及附属权益,归各自名下,家族企业股份每位子女分得30%,余下10%的股份归属于掌门人。后世每一代掌门人,都只能享受表决权和股份红利。
郦尚远自结婚起,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直至女儿锦瑟的降生,一家三口才重新回到家族视野当中。夫妻俩都在为祖国奉献青春,女儿的监护权就由郦尚宏接管。郦尚宏迎娶了美籍华裔富家千金艾美仪,共育两子,长子锦华从牛津大学毕业,次子锦夏目前在爱尔兰都柏林大学读书。郦锦瑟从小跟堂兄堂弟一起生活,接受贵族教育。
16岁那年,郦锦瑟在父母的指导性建议下,报名参与了主题夏令营——时空管理局特训,自此成为时空管理局预备役特工,对外声称出国留学。
周六上午九点,郦锦瑟背起双肩包,提着旅行拉杆箱,从父母的封闭式小区里出来,坐进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司机主动开门,帮锦瑟小姐安放行李。
车子缓缓开动,郦锦瑟长吁一气,翻出背包里的平板,戴上耳麦听起了轻音乐。一个循环没听完,豪车驶进了远郊别墅。别墅原址曾是一处天主教堂,始建于清末,抗战时期被日军炸毁。改革开放后,某富商在此承包下方圆百亩空地,打算建个高档私人会所。工程进行到一半,赶上中央重拳严惩贪腐,预期收益不及成本。经该富商慎重考虑,以优惠价转包给了郦尚宏。
郦尚宏经手后,立即推翻了原有规划。先是占地三分之一,改建成了他现住的私人别墅,再争取扩大承包面积,兴建马术运动场馆。为了拿到承包批文,郦尚宏决定在异地投资建设药厂,以生产无替代药物且平价销售,换取承包优惠政策。
司机在喷泉旁边停了车,紧接着佣人上前打开后车门。郦锦瑟下了车,跟迎面而来身穿白色衬衫、炭黑色西装马甲的中年男子,热情地招手。“三叔——”
叔侄重逢,郦尚宏给予侄女郦锦瑟一个熊抱,松开后笑道:“吼吼,我侄女又长高了。”
郦锦瑟赞道:“三叔保养得也不错啊,帅大叔一枚。”
寒暄过后,郦尚宏交代佣人一句:“把锦瑟小姐的行李,送去她的房间。”随后引着侄女子直往别墅后方,边走边跟侄女介绍:“叔叔就这点爱好,你是了解的。五年前,我以集团名义成立了马术俱乐部。马场占地一百二十亩,分为马厩,室内、外的训练场和竞技场。俱乐部实行会员制,两岸三地明星、企业老总、公司白领……都是我们的主力会员。除此外,还承揽国内外专项赛事,并为专业运动员提供训练场地。”
郦锦瑟挑起大拇指,讲道:“酷唉,三叔!能把个人爱好当成投资项目来经营,还做得这么风生水起,佩服!佩服!”
郦尚宏告诉侄女:“想当年,你爷爷在世那会儿,三叔可没少挨训。要不是借助马术交流,谈成了谈成了几笔大生意,你爷爷可不放心把家业传给我。”
叔侄俩绕过别墅主体,来到一座小二层的仓库前面。仓库坐落在白色栅栏圈起的空地一角。空地上,一位骑师以他骄傲的身姿,密切配合着“伙伴”的动作——那是一匹纯种的沙迦阿拉伯马。
“嗨,弗兰克——”郦尚宏向骑师挥了挥手。骑师一勒缰绳,骏马随之纵身跃起,载着骑师调转方向。在距离栅栏10米院的位置,骑师下马,松开了缰绳,步行至前。在距离栅栏10米院的位置,骑师下马步行至前。来到贴近,骑师摘下帽盔,连同马鞭夹在腋下,用一口标准的伦敦西区口音问一句:
“I can do for you?Sir。”(“我能为您做点什么?老板。”)
郦尚宏示意骑师走出栅栏,然后和他介绍自己的侄女:“这是我二哥家的女儿——锦瑟,刚从美国哈佛毕业回来。”
骑师目测身高接近一米八,头发半长不短,随意拢在脑后梳了个马尾;细腻的象牙白肤色,眉目分明,眼神坚毅略显忧郁。
郦锦瑟友好地伸出右手,用英语问候道:“Glad to see you。”(“见到你很高兴。”)
骑师双手自然交叉,颔首答应一声:“很高兴认识您,锦瑟小姐。我会讲中文。”
郦尚宏指着骑师,向侄女介绍:“他是弗兰克•许,英籍华裔,我的私家马术教练。”
在郦锦瑟的印象中,三叔曾雇佣一名爱尔兰人,叫托尼还是史丹福来着……正当她回忆时,郦尚宏低声讲道:“托尼跟你大表哥回欧洲度蜜月去了,弗兰克是我在俱乐部新聘来的,临时接替托尼的班。”
“啊——”郦锦瑟早就发觉大表哥罗锦年有同志倾向。她不歧视同志关系,只是惊讶于大表哥能为自己的幸福,勇敢挣脱强势母亲的束缚,跑来跟舅舅求援。“——姑妈没来兴师问罪?”
关于家族秘闻,郦尚宏似乎没想过要弗兰克回避。“你姑妈那性子,还不了解?当她得知锦年出柜,立即冻结锦年的个人财产,声明要剥夺他的继承权。锦年正在读硕士研究生,目前学费、生活费都是托尼负担。”
郦锦瑟说:“如此看来,他俩是真爱。”
“哦还有,你表姐锦艺年初订婚了。”郦尚宏颇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强势的母亲,培养出强势的女儿,这下罗家热闹咯。言归正传,”他亲自推开栅栏门,指着马房告诉锦瑟:“里面有为你准备的见面礼,快去看看喜不喜欢?”话音未落,向弗兰克使了个眼色。
“好哇,”郦锦瑟兴奋地点头。弗兰克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走进栅栏。马房里能同时容纳五匹高头大马,目前只有三匹:一匹深棕的美国骑乘马,一匹纯种黑亮的蒙古马,和才牵进来的雪白沙迦阿拉伯马。
另有一匹设特兰矮马,头顶一绺鬃毛系着个粉色蝴蝶结,背着一对银白色小翅膀。弗兰克把它牵出马房,带到郦锦瑟面前,介绍道:“这就是老板送给小姐您的礼物。”
“什么啊?”郦锦瑟面色复杂地倚着门,“这,这也太‘卡哇伊’了,三叔也不送我一匹可供骑乘的大马呢?”她特别强调了“大”字。
“怎么不喜欢?”郦尚宏走上前,问她。弗兰克转身进去,卸下沙迦阿拉伯马的鞍韂,然后按摩马背。郦尚宏向里望了一眼,转向侄女讲道:“小小的牵出去才方便。”
郦锦瑟蹲在小矮马旁边,捋了捋马鬃,喃喃自语:“这要是牵出去,路人眼神不济还以为我遛狗呢。”
午餐时间到,偌大餐厅只有叔侄俩人,弗兰克作陪。两名佣人推着餐车来到欧式长桌前面,把三人份的俄罗斯黑鱼子酱、法式多宝鱼、罐闷仔鸡和奶油蘑菇汤,依次摆上餐桌,正餐后有浓芝士蛋糕配玫瑰红茶。
郦尚宏抿了一口茶,然后问侄女:“你在国外读书,有没有交男朋友?”
“啊?”郦锦瑟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弗兰克,“三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郦尚宏讲道:“你表哥表姐都找到了另一半,连锦华、锦夏都有了固定女友。我哥哥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也就你一个侄女,当然要为你的人生大事考虑。锦瑟,喜欢什么类型的?”
郦锦瑟才不想那么早地谈情说爱,一方面她没准备好,再就是她须顾及另一重身份——时空管理局南京站行动一组的正式特工。
“我喜欢,嗯……首先要帅,”郦锦瑟想了又想,“还要三观符合,不抽烟,不酗酒,成熟稳重无劣迹。”
郦尚宏追问:“那你是打算找个帮助你打理生意的人,还是家庭主夫?”
“三叔,”郦锦瑟放下持银叉的右手,“现在探讨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早了点?”
郦尚宏推开茶杯,含笑讲道:“放轻松,孩子。我十六岁那年就认识了你婶婶,等到二十岁时已经订婚啦。”
郦锦瑟说:“我才刚刚回国,还不到一个礼拜。”
“那就谈谈正经事吧,”郦尚宏放下手中的银叉,示意佣人们可以收拾餐桌。弗兰克低声叮嘱撤去他餐盘的佣人:“请帮我把蛋糕送去卧房,谢谢。”
用餐时间刚一结束,行政秘书李霖托着平板电脑,被佣人领进来。郦锦瑟打量了一眼这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商界精英男,目光又移向弗兰克·许。俩人一对比,弗兰克谜一般的气质,吸引力较高。
“老板,”弗兰克站起身来,向郦尚宏请示,“如无其他吩咐,我先出去了。”
郦尚宏抬了抬手:“别急,你也坐下来听听——”接下来李秘书汇报了两项资金周转概况,总部人力资源的变动,另有一项子公司关于针对欧洲旅行项目的提议:
“鉴于赴欧游人数增加,或涉及纠纷,子公司提议推出配套的法律维权服务。”
郦尚宏点点头,补充道:“还应该多发掘一些小语种人才,从在校生里选,以集团名义组织学生出国,来国外高等院校做短期交流。相关手续及费用,由集团提供。具体安排,子公司尽快拟个方案。”
李秘书迅速记录在平板里,然后汇报最后一项:“马术俱乐部预算,需增加三百万。”
郦尚宏回复俩字儿:“可以——”
汇报完工作,李秘书转身离开别墅。郦尚宏转向侄女,继续之前的话题:“锦瑟,你没想过尽早找一位贤内助?”
“呃,还以为三叔忘了呢。”郦锦瑟呵呵一笑,“比起生意场上的拍档,我更倾向寻找生活当中的伴侣。”
郦尚宏耸了耸肩:“年轻人嘛,恋爱自由。不过,”他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根据我和你父亲的协议,在你年满二十岁时,就要替代你父亲行使董事会表决权。你父亲占有集团30%的股份,也就是说从今往后集团有什么重大决议,你必须在场。”
“我的天呐,”郦锦瑟叹了口气,“在我十八岁成人礼上,才得知自己名下有十亿元的基金。”
郦尚宏哈哈一笑:“请问我亲爱的侄女,你说的是英镑么?那只是你父母三分之一的财产。”话锋一转:“下周一,来总部报到,记得穿商务装。”
郦锦瑟推辞道:“要不这样三叔,我签一份文字声明,把股份表决权转给您看怎样?”
郦尚宏果断地讲:“不行。三叔我不能惯你耍小孩子脾气,你要学会对自己负责,至多等总部开例会的时候再通知你。”
郦锦瑟表示妥协,转移话题道:“三叔,我的卧室收拾得怎样?”
郦尚宏指了指螺旋木质楼梯:“楼上右转第二间,你婶婶去巴黎前,亲自设计的——柔和的地中海风格。”
郦锦瑟笑道:“这个我喜欢。”
郦锦瑟上了二楼,来到自己的卧室:白色的天花板、米色的墙壁、蔚蓝的窗帘,窗台一角摆着装满沙石的梯形玻璃瓶;进门右手边A字形置物架上粘着一只泰迪熊,泰迪熊高举着“欢迎回家”的标牌。
郦锦瑟归置好自己的行李,坐在摆弄起了蚕丝抱枕。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她放下抱枕拉开卧室的门一看,是那位华裔骑师弗兰克•许。原来弗兰克•许的卧室就在自己斜对面。
“嗨,”郦锦瑟微微地向弗兰克•许摆了摆手,“原来咱俩是邻居。”
弗兰克·许含笑点点头,推门进了自己的卧室;过了没两分钟,从他卧室里传出了中国风纯音乐,节奏低沉舒缓。
公元2014年6月22日星期日,早上八点钟,郦锦瑟吃过了清粥小菜的中式早餐,就去马房看望属于她的小矮马。八点半,郦锦瑟喂了小马两块胡萝卜,牵出来透透气。
八点四十五分,手机响了。郦锦瑟接起来问:“您好,哪位?”
手机那头,钗头凤回复:“郦大小姐,周末生活愉快,现在干嘛呢?”
郦锦瑟告诉她:“遛马呢。”
钗头凤惊呼:“太酷了,”紧接着电话里唱出来,“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
“喂——”郦锦瑟对着手机纠正道,“是纯种设特兰矮马,还没到你腰高呢,你忍心骑它?警告你哟,不许欺负我家小可爱。”
“矮油,别那么小气嘛,”钗头凤随即话锋一转,“有正事儿找你。”
“收到!”郦锦瑟及时调整到工作状态。
钗头凤先是问她:“还记得上次例会提到的时空漏洞么?真的出现了,漏洞坐标公元1644即大明崇祯十七年——还记得当年发生的大事么?”
郦锦瑟回答道:“当然记得,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祯归天。”
钗头凤继而告诉她:“崇祯年间,技术组在那边埋下了检测装备,大部分因战乱而被破坏。北京的站点,已经接收了将近二十名跨时空难民。组长带了阿胜、阿贺俩先去支援,最快下周三才能回来。”
郦锦瑟立即询问:“组里安排我做什么?”
钗头凤向她转达组里布置的任务:“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保持体力。下周三16时,来组里干活,祝你好运。么么哒——”
周三下午,15时30分,苏黛眉头紧锁地回到时空管理局南京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接拐进了会议室。李胜紧随其后,手里提了个密码箱。邱贺倚着会议室的门,换上了防辐射眼镜,打开平板。钗头凤摆上了五份柠檬水——
“各就各位,”苏黛拍了两下巴掌,“紧急会议。”
郦锦瑟坐在苏黛右侧,靠门的位置。邱贺跟她一侧,俩人中间隔着一道门的距离。李胜和钗头凤坐在内侧。钗头凤操作遥控器,放下来液晶显示屏。邱贺滑动平板,根据组长苏黛的指示,依次上传会议资料。
苏黛站起身来,双手撑着会议桌,郑重讲道:“时空漏洞已被修复,漏洞竖向(时间)坐标——公元1644年4月25日,横向(地点)坐标——北京西区,现已接收难民计35人,其中成年男性29人、女性6人。但根据检测数据显示,共有38人穿越,也就是说有3人目前状态失踪。”
“更正,”邱贺举手打断,“根据北京站传来的最新消息——失踪人数减至2人,就在5分钟前北京站内发现一名红衣男孩,骨龄检测是十岁。男孩的照片已经上传大屏幕了。”
苏黛一转身,凝视着屏幕上被扩大化的男孩照片:男孩头戴六瓣有顶的“爪拉帽”,但能看得出来他刚刚留发,穿了件粘尘带土的红曳撒……她两臂交叉,右手食指指向大屏幕,分析道:“朱明皇嗣,无疑。”随后转过身来,依旧愁眉不展。
钗头凤哀叹一声:“唉,皇嗣穿越再被遣返,相关手续不要太复杂。且慢,”话锋一转:“十岁的皇嗣,身边就没个侍从?”
苏黛转向钗头凤:“你这话算问到点子上了。闯军攻占皇城,他一个孩子能突破重重包围,还什么东西都没带?”紧接着向李胜一使眼色。
李胜把密码箱放到会议桌上,当众打开:“时空漏洞因坐标检测设备爆炸而引起的,我这里带了些证物回来,供在座参考。”大伙儿围上来,看着他拿出炸成两截的火铳,夹了半边的银锭,零散的、不成对的网巾圈儿,还有一块出入宫禁的钟形染红色牙牌。
苏黛指着那牙牌,向同组介绍:“牙牌别名‘赤胆忠心’,有品级的宦官才戴的,不得遗失、不得外借;可如今牙牌就在眼前,正主儿哪去了?”
钗头凤接话:“不会是逃命去了吧?”
郦锦瑟戴上一副鉴证专用白手套,拿起牙牌仔细看了看:“这是御马监的牙牌。”
钗头凤补充道:“内廷最后一道防线,武力值蛮高的。”
苏黛讲道:“御马监失守,恐怕紫禁城真就被闯军占了。”
“还有这个,”李胜拿出了最后一件证物,或者说是一套证物:宽荷包连着一副袖珍的象牙筷子、一把匕首。
“抹布刀儿,上赐之物。”说话时,苏黛指尖抚过荷包绣片上,微微松了口气。“诸位就坐,接下来布置新任务——”
各就各位,苏黛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分配各自的任务:“阿贺负责和北京站联系,随时接收新消息。阿胜跟技术组,分析设备受损情况。钗头凤负责整理归纳一切相关的文字、图片、音频和视频资料,时间段为公元1644年4月23至27日,以及时空漏洞持续期至今。”转言又问:“劳伦教授那边有什么消息?”
劳伦教授是英国方面的派来的交换人才,曾任苏黛的导师,主抓DNA对比工程。英国时空管理局,别称“军情9处”。
当她问及劳伦教授,在座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摇摇头。“什么情况?”苏黛不禁疑惑起来。
“组长,”郦锦瑟举起了右手,“还没派我任务呢。”
“差点儿忘了,”苏黛转向她,“锦瑟,过会儿你和我一起去登记临时居留证编号,登记完再把站内所有滞留难民编号审查一遍。”
公元1644年,即大明崇祯十七年——甲申三月中旬,闯军会师北京城下。李自成亲自指挥,环攻九门。御马监新升的提督许福延,才一上任即刻吩咐属下,把轻火器集中起来按人头分配。属下监官、火者奉命搬上来鸟铳、抬枪、五雷神机,城墙上也夹好了火铳和佛郎机。
许福延心知,今日乃是他的生死劫。遥想崇祯二年,那位从天而降的小仙女,给了他一枚非金非银非铜非铁的扳指,再三嘱咐:“切记,扳指千万要戴在身上,要常见阳光。关键时刻,它或许能救你一命。”
“莫非大明朝气数已尽?”许福延越如是想,越不甘心。单论他所经所见的,山海关都打了多少回仗,女真打进来过么?想到此处,他把心一横:“拼了!打不了再死一回,左右自己这条命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交待啦。”
御马监及其所辖腾骧四卫,是朝廷最后一道防线,倘或再失守……
公元2014年6月末,周四凌晨3时,弗兰克•许从噩梦中惊醒,左手下意识地摸索床边;待他渐渐恢复意识,摁了下床头柜上的LED小夜灯的开关。灯光如月,多少能使他心安。“嗐,左右也睡不着,”弗兰克•许掀开丝绵被,趿着软底拖鞋下了床,走向写字桌前。
写字桌上摊开一幅云纹锦装裱的仿古卷轴,押着石镇纸。桌边的红木笔架上挂着一支毛笔,弗兰克•许拧开一瓶墨汁,往瓷碟里倒出些许,然后提起毛笔蘸了点墨,熟练地在卷轴上写出: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周四下午,15时30分,苏黛签发完39份临时居留证,略微松了口气。郦锦瑟问:“组长,今晚还用加班么?”
苏黛摆摆手:“等阿贺传送完文件,你就可以下班。没什么事儿,我先去洗澡。”就此跟郦锦瑟分开,苏黛回到她的单人宿舍,舒舒服服地冲了凉。45分钟后,苏黛换上了家居服,擦干了头发后把毛巾随手一搭,然后坐到电脑桌前。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旁边的一只木盒,摸出里面的一枚明制式螭首玉带钩,自言自语道:“你在哪儿?”
崇祯二年,某日黎明,许福延推了推炕上的茉莉:“唉,醒醒,天快亮了——”
“呃?”茉莉揉了揉眼睛,“还早着呢,容我再睡会儿?”
许福延笑道:“别介,你昨儿不还说,来人接你么?”
“谁让你昨儿磨叽了我一晚上,啊——”茉莉憋不住打了个呵欠,“几点啦?哦,差点儿忘了,你们这儿没带手表的。”为防万一,茉莉夜晚和衣而睡。
许福延拧了条手巾板递过去,茉莉接过来胡乱地擦了擦脸。许福延沏好了茶,又给她拿了块芝麻饼。茉莉吃饱喝足后,抹了抹嘴,转身披上了隐形斗篷。“慢着,”许福延抬了抬手,“恁早披上,该瞧不见你啦。”
茉莉披着隐形斗篷,露出头来笑了笑:“嘿嘿,没事儿。”
“咦,”许福延别过脸去,“就只剩个脑袋,更唬人。”
依照昨日的约定,许福延掩护茉莉去了降落点,好在此刻周围无人,他也省去许多口舌。茉莉左右手拇指、食指比划成个方形,算好了具体方位,随后摁动发讯器,并开始倒数计时。许福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静默了片刻,忽见茉莉所指方向一团火光——火光越来越大,越发刺眼,隐约间有人影走出来。
许福延忙地抖开大氅,遮住了茉莉。过了半柱香的时辰,许福延感到周围火光渐弱,于是放开了茉莉。茉莉早有预备,摘下了防辐射眼镜,向来人招手道:“hello,my teacher!”
许福延定睛观看——来人金发碧眼,作儒士装扮的中年男子。“且慢,”许福延低声交代茉莉一句,紧接着上前一步,“请问来者尊姓大名?”
来人拱手作揖,略带口音,自我介绍道:“我是茉莉的老师,您可以称呼我劳伦教授。”
“教授?”许福延疑惑地打量着他。
“唉哟,别紧张嘛,”茉莉安指着劳伦教授向许福延介绍,“这位是来自欧罗巴洲英伦三岛的教授,也是我这次穿越之旅的考官。”
听这话,劳伦教授转向茉莉问道:“你暴露啦?”茉莉无奈地点点头,又耸了耸肩。劳伦教授边拿出平板电脑,边讲:“那我恐怕要重新评定你的成绩。”
茉莉垂头丧气地讲:“好吧,这次算我倒运,大不了重修。”之后转向许福延:“谢谢你昨日的款待,有机会我回请你。”
劳伦教授忽然问了一句:“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们已经是朋友了呢?”
茉莉转向许福延。许福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万岁,”茉莉摘下钛合金扳指,套在许福延左手拇指上,“这个送给你,千万小心收好。切记,扳指千万要戴在身上,要常见阳光。关键时刻,它或许能救你一命。”
许福延思量片刻,解下腰上的螭首玉带钩,交到茉莉手中:“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与你留作念想。”
茉莉把玩在手,仔细鉴赏:白玉质地,螭首微扬,前额稍隆起,背后刻了个“子”字……“这么好的物件,就送我啦?”
许福延讲道:“此乃前辈遗赠之物,本就一对儿。你留着它,日后见了好相认。”
“恐怕还得等上三年,”茉莉皱了皱眉,听劳伦教授公布她的成绩。
劳伦教授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滑动平板电脑页面,同时讲道:“理论成绩——过关,技术操作成绩——及格,实践能力——勉强及格,综合成绩——过关!祝贺你,茉莉,成为拿到了穿越资格证的年龄最小的实习特工。”
“有没搞错?”茉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说要隐藏身份24小时,才能过关么?”
劳伦教授解释说:“既然你跟大明天使成为了朋友,彼此间交换了信物,时空管理局没理由不发你资格证书。重要的是,他也没有告发你。”随即转向许福延:“你会告发茉莉么?”
许福延插着手,含笑摇了摇头,又说:“时辰不早了,别误了回去的时辰。”
茉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许福延,讲道:“非常感谢,你是个好人。”
“快撒开,”许福延木头一般地僵在原地,笑问劳伦教授,“你们那儿都兴抱得这么紧?”
茉莉点了点头,松开手说:“没错,我们老家都这么表达,这叫‘熊抱’。”
“该走啦,”劳伦教授挽过茉莉的手,先把她送进传坐标圈内,转身面对许福延,以只有他俩能听得见的声音告诉许福延:“十五年后,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幸,我会尽量帮助你。”说完,劳伦竖起右手食指,“嘘”了一声。
许福延作揖告别,在他前方瞬间发出刺眼的光芒。许福延连忙抬手掩面,过了大概半柱香,刺眼的光消失了,茉莉和她的师傅也消失不见了。
公元2014年,周五早上6时30分,郦锦瑟绑好了马尾辫,换上运动装,准备到室外晨练。一楼客厅里,佣人们仔细地打扫。厨房里,星级厨师专心准备早餐。婶婶和俩堂兄弟都在国外,早餐只需预备两份——哦不,是三份。
郦尚宏亲自交代过管家,弗兰克·许会跟叔侄俩一起用餐。
郦锦瑟来到别墅后面的草坪上,打算先做15分钟的自由舒展运动,抻抻胳膊活动腿,掐腰一转身,注意到马房的门没关。她走过去向门里一瞧,弗兰克·许挎着个小竹篮,安静地喂马吃胡萝卜块。忽然间,他停下来,转向了门口,低眉顺眼地问一声:“锦瑟小姐,您早——”
“那个,”郦锦瑟微笑着拉开房门走进里面,“我就是过来看看。”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她向弗兰克询问:“马房的工作,平时就你一个人负责么?”
弗兰克·许回答说:“现在不算工作时间,平时马房会有三个小工轮流值班,另外专业兽医会定期给马做体检。”
郦锦瑟微笑着说:“不用那么客气吧,我又不是我三叔。”
弗兰克·许讲道:“可您是老板的侄女。”
“好吧,”郦锦瑟举起双手,“我投降。”环视马房内四周,只剩下两大一小——三匹马,还有两只瓦莱黑鼻羊:“呃,上次看见的那匹漂亮的阿拉伯马呢?”
弗兰克·许告诉她道:“那是匹专业赛马,昨天送往上海马术运动场参赛去了。”俩人谈话间,设特兰小矮马挤了出来。
“矮油,我家小可爱,”郦锦瑟蹲下来,捋了捋马鬃毛。
在马房里耽误些工夫,郦锦瑟抬手看了眼腕表:“哟,快到用餐时间了,一起去吧。别让三叔等太久——”弗兰克·许紧随其后,始终跟郦锦瑟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餐桌前,郦尚宏看了看侄女,又瞧了瞧弗兰克·许,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郦锦瑟晨练过后胃口大开,多吃了一份切达奶酪三明治。弗兰克·许吃完自己那份三明治,喝了一口低咖啡因的红茶。
早餐结束,郦锦瑟跟三叔郦尚宏请假:“今天朋友聚会,或许会晚些回来。”
郦尚宏讲道:“如果天黑后回来,我会派车去接你。”
等到侄女离开,郦尚宏交代弗兰克·许:“来我书房一趟。”弗兰克·许立即起身,跟随郦尚宏去了二楼书房。
书房装饰中西合璧,简约而不失奢华。郦尚宏并没向往常一样,直接坐向明式黄花梨平头案后面的圈椅,而是从角落的玻璃柜里拿出一瓶特级白兰地和两只水晶杯。他先倒了小半杯递给了弗兰克·许,又给自己倒了同样的分量,且问弗兰克·许:“你来了也有些日子,都还习惯么?”
弗兰克·许点了点头,左手持杯,右手托着底座,讲道:“老板,工作期间不宜饮酒。”
郦尚宏先抿了一口,讲道:“没关系,放你半天假。”
弗兰克·许再次点头:“多谢老板。”
郦尚宏放下酒杯,直接问他:“你喜欢我的侄女么?”
“什么?”弗兰克·许微微叹了口气,“老板,我想您是误会了。今早锦瑟小姐只是路过——”
“但她好像对你有意思,”郦尚宏打断了他的解释,然后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年轻人,不必紧张,我自认还算开明的。锦年的事,你也听说了。我想和你确认一下,你是否单身?”
“这个,”弗兰克·许点了点头。
郦尚宏笑道:“那样最好,我希望你能主动追求我的侄女锦瑟。”
弗兰克·许放下酒杯,推辞道:“老板,这样恐怕不妥?婚姻不该讲究门当户对的么?”
郦尚宏端起自己的酒杯,讲道:“我查过你的资料:自幼丧母,14岁丧父,之后被安排转入寄宿学校;同年被伯明翰的某个贵族家庭资助,完成了基本学业。成年后,一直在伯明翰皇家马术俱乐部做学徒。明明有很好的驯马技术,却始终没拿到骑师证和马术教练资格证。你不是考不上,而是根本没报考。相关系统资料里,查不到你的记录。方便告诉我原因么?”
弗兰克·许如是解释:“笔试,与人交流方面,是我的弱项。”
郦尚宏笑道:“或许除了我,没人愿意雇用你做私家马术教练。”
弗兰克·许双手自然下垂,回复一句:“多谢老板关照。”
“考虑得怎么样?”郦尚宏端起另一杯酒递过去,“愿意做我的侄女婿么?”
“老板,”弗兰克·许并没去接那杯酒,“您曾提过对锦瑟小姐未来夫婿的要求,能替锦瑟小姐在商界出谋划策,还要能照顾其生活。我又不懂得经商。”
郦尚宏讲道:“不会可以学嘛,慢慢来。而且我又没要你跟锦瑟马上结婚,我只是提议你去主动追求。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你真成了我的侄女婿,我就把马场全交给你打理。”说完,把酒杯再次送到弗兰克许的面前。
弗兰克·许稍作犹豫,最终接过酒杯:“好吧,老板。我会抽空陪伴锦瑟小姐,但愿能帮助锦瑟小姐找到真正的另一伴。”
郦尚宏主动和弗兰克许碰了杯,笑道:“年轻人,要有点自信。”
傍晚19时,郦锦瑟对比完大堆数据,头晕脑胀地坐上了司机开来的劳斯莱斯。“未审批证件编号,已审批待发证件编号,已发放证件编号……对比完了还不算,明儿又要去查人。”郦锦瑟揉了揉太阳穴,下了车回房间换了衣服,强打起精神来跟三叔一起用晚餐。
用餐一结束,郦尚宏刚一开口:“锦瑟——”
“等会儿,”郦锦瑟立即举手告饶,“三叔如果是集团总部开会,我先请假。”
郦尚宏笑道:“哈哈,是另一回事。朋友从土库曼斯坦带回来些小礼物,打算给你瞧瞧。”
郦锦瑟好奇地问:“什么礼物?”转念一想:“不用猜,准定是跟国宝级的阿哈尔捷金马有关。”
郦尚宏讲道:“没错,是阿哈尔捷金马的主题绘本。”
郦锦瑟重重地点了下头:“这个可以有。”
郦尚宏起身前交代弗兰克许:“待会儿来我书房,把绘本给小姐带过去。”
晚八点,弗兰克·许敲开了郦锦瑟卧室的门。“请进,”郦锦瑟含笑招呼他坐下来,“随便坐,要不要来点巧克力?我刚刚刷过牙了,不用再吃零食。”
“不必麻烦了,”弗兰克·许放下绘本,坐在靠门的沙发椅上,十指交叉,身子微微前倾。
郦锦瑟转过身来,问他:“你有别的事?”
弗兰克·许思索再三,告诉她道:“今早老板召我过去,建议我主动追求小姐您。”
“啊?!”郦锦瑟坐在床沿,“晚餐那会儿,我就看出了些眉目,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坦白;老实说,到底怎么想的?”
弗兰克·许低着头讲道:“我不可能跟小姐在一起。”
郦锦瑟追问:“难道我魅力就这么差么?”
弗兰克·许连忙解释:“不不不,原因不在您,在于我。”
郦锦瑟当即疑惑:“你也是gay?”
弗兰克许摇了摇头:“不是,我承认我喜欢女性,但我不会跟任何女人结婚。”
郦锦瑟猜测道:“那你是担心被婚姻束缚手脚?”
弗兰克许苦笑道:“个中缘由,我不想细说。总之没有女人会看上我,更别提跟我过一辈子。”
郦锦瑟当即疑惑:“怎么可能?你这么帅,气质又好,事业有发展,怎么可能没有女人愿意和你结婚?咦,别是你自己挑剔吧?没关系,不用担心打击到我。反正我也不着急,家大人讲话——我还没定性呢。”
弗兰克·许站起身来,长吁一气:“嗐,既然如此,那我就安心啦。”
“等一下,”郦锦瑟忽然想到了什么,“反正你我都不着急结婚,三叔又过于热心,那干脆你来当我的挂名男友。江湖救急,拜托拜托——”
弗兰克·许稍作犹豫:“这个倒还可以。”
“欧耶,”郦锦瑟暗自高兴,好歹解决了一些个人麻烦,“日后有需要,我会主动去找你。不过就是吃饭、逛街、看电影,上述恋人之间的例行公事。允许牵手,允许抱抱做做样子,但绝不可以接吻或更深一步。”
“明白,”弗兰克·许点点头,出去后带关上卧室的门。
郦锦瑟仰在床上,左手抓过来手机,百无聊赖地拨通了钗头凤的电话:“亲,干嘛呢?”
“在接替你的工作,”电话那头的钗头凤,头戴耳麦,十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劳伦教授已被确认失联。”
郦锦瑟翻过身,举着手机问道:“会不会是通讯系统出现了问题?”
钗头凤手不停歇地讲:“劳伦教授的实验室,24小时被监控,系统自动上传,最后定格时间在2014 年6月23日——也就是本周一。”
郦锦瑟迅速反应过来:“时空漏洞出现的第二天。”
钗头凤补充道:“根据视频显示,劳伦教授曾替难民申请过临时居留证,不过目前尚未确定该难民的身份。”
郦锦瑟追问钗头凤:“你怀疑劳伦教授失联,跟某个跨时空难民有关。”
“仅仅是怀疑,”钗头凤突然压低了嗓音,“咱们组长这几天也不大正常,感觉就像是个不断灌水的气球——随时要爆。”
郦锦瑟附和一句:“兴许是工作压力大罢了。时空漏洞期间41人非法穿越,其中两人失踪,搁谁谁不着急?”
“这你就不了解啦,”钗头凤嘿嘿一笑,开启八卦模式,“穿越者通关后失联必须立即上报,然后侦缉组跟进。本站侦缉组组长郝辉,三年前跟咱们组长相过亲。组长对他的评价是自卑、仇富的直男癌,貌似他也没瞧上咱们组长,俩人就这么不了了之。上个月,俩人有过交集。郝组长终于想起来约咱们组长吃饭,被组长拒绝了。”
郦锦瑟评价一句:“什么人呐?太没诚意了。”
钗头凤告诉她说:“我见过那位郝组长,还算高大威猛,听站里的议论他为人挺仗义。”话锋一转:“我这边还没忙完,先不跟你聊了。周末不加班,好好休息哈。”
电话挂断,郦锦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每逢周末,郦尚宏都会抽出一两个小时骑马。弗兰克·许早起仔细检查马匹状况,推拿马身,之后装鞍。作为私家马术教练,弗兰克·许亦是骑马相随,或是在别墅周围骑行,或是在马场上比试度。
郦锦瑟一身英伦正装,戴了顶深蓝色爱马仕礼帽,坐在观众席里观看三叔和弗兰克·许切磋障碍跑。
公元2014 年6月30日,周一,上午九点整,在时空管理局南京站行动一组的会议室里,苏黛携全组同事与侦缉组三位代表会面。“又见面了,苏组长,”侦缉组组长郝辉面带微笑,缓缓抬起了右手。
“诸位请坐,”苏黛五指并拢,优雅地指向靠门一排的椅子。三位代表依次入座。
行动一组同事坐在里侧一排,与侦缉组隔着会议桌。苏黛依旧坐在大屏幕下方。在座的人手一台平板电脑,郦锦瑟偷偷打量着郝辉,迅速传给钗头凤如下文字:“靠门坐的就是郝组长?怪不得咱们组长没相中。”
郝辉为人不修边幅,褐色皮夹克的拉链只提上三分之二,露出里面穿的藏蓝色的衬衫;头发浓密,约莫一寸长,略带自然卷;胡子仿佛没时间打理,性感谈不上,至多夸他水浒范儿……郦锦瑟把上述评价发给了钗头凤。
钗头凤随即回复:“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他有点儿像武松。”
郝辉问同组同事要过档案夹,放到会议桌上,推给了苏黛。钗头凤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指尖明显的烟渍,不露声色地跟郦锦瑟敲字传简讯:“注意他的手,烟龄起码十年。组长曾经公开表过态,决不接受另一半吸烟。”
苏黛打开档案夹,大致浏览一遍里面内容,嘴角微微上扬。“我就不卖关子了,”郝辉贴近座椅靠背,肩膀自然地端起来,“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行动一组的人商议,正式接管明末时空漏洞后续案件。”
苏黛微微一笑:“我的答案是——不!根据相关规定,侦缉组只能在发生人身伤害,或是出现重大财物损失的情况下,才能从原负责人手中接管项目。就目前情况来看,最严重的也只是穿越者失联。”
郝辉附和地笑了笑:“我得提醒苏组长一句,劳伦教授也处于失联状态。涉外人员失联,一样归属于重大事故。”
苏黛点点头:“所以我服从上级安排,同意侦缉组介入,协同办案。”她特别强调“协同”两个字。
郝辉笑容不减,追问道:“按照苏组长的意思,行动一组和侦缉组,谁听谁的?”
苏黛讲道:“那就双管齐下,哪组掌握的证据充分,就听哪组的安排。”郝辉跟同组代表交换了意见,表示同意。
就此别过,苏黛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各就各位。“眼下形势十分严峻,”苏黛指了指紧闭的会议室的门,“瞧见没?来了砸场子的。”
邱贺举手发言:“北京站行动组指派了姚玲,照管小皇嗣。”
李胜补充道:“技术组除了化验出证物分属于不同的人,就没什么进展。”
钗头凤讲道:“据我发现,算上偶发被动穿越案例,今年已累计56例。其中大部分人已被确认身份,即将依次遣返原本时空。其中五例获准延期,包含之前提到的小皇嗣。另外四名穿越者当中三人是裁缝,上级指示留下他们裁剪过去款式的服装。另一人是厨子,目前失忆,不适用遣返。根据就近安置原则,厨子和其中一名裁缝,留在南京。”
“由于时空漏洞的不确定性,穿越者坐标会出现偏差。阿贺,”苏黛盯着邱贺手里的平板,“回头做个平面坐标分析图,查找规律。我明儿一早就要——”
邱贺举手说:“多给一天时间,我做个多角度立体分析图。”
苏黛讨价还价:“只多给半天,明天下午两点钟出结果。”
“收到,”邱贺收起平板,改用他的超速迷你笔记本,开始分析相关数据。
苏黛继续讲道:“就目前情况来看,组里的工作已然陷入被动,我们必须寻找到新的突破口。我有理由怀疑劳伦教授的失联,跟这次时空漏洞密切相关。众所周知,劳伦教授是主张留用穿越者为现代服务。”
邱贺接话道:“另外有人怀疑,他本身就是穿越者。”
苏黛转向他解释说:“劳伦教授只是寿命长而已,通过注射生命因子维持寿命,他已经活过150岁了。”
李胜感叹:“也就是说他出生那年,中国男人还留着辫子。”
苏黛继续讲道:“生命因子是通过人体血液中的干细胞提炼而成,注射针剂只能延缓衰老,理论上能达到永生的人必须接种生命疫苗。目前全世界已知接种过生命疫苗的宿主,只有五人。由他们血液提炼出来的针剂,效果强于一般人。”
“咳咳,”李胜清了清嗓,“组长好像跑题了。”
郦锦瑟举手问道:“组长的意思是,劳伦教授很可能因为注射生命因子不及时,已经死亡?”
“请看大屏幕,”苏黛皱着眉头,转身摁下遥控器,把劳伦教授失踪前的视频截图调出来,再放大图像,“请注意,眼角的位置上,已经生出老年斑。”之后,又调出一段劳伦教授操作显示器的视频,与他年初的视频同时播放:“经视频对比,劳伦教授确实衰老了许多。”
钗头凤举手提问:“会不会是因为生命因子供应不足?”
苏黛摆摆手:“不能,注射剂量经过严格推算,不会出现短缺。劳伦教授本身是生命因子的研发者之一,何时注射,注射量多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郦锦瑟看清了视频环境,分析道:“实验室里有相应的设备,即便是药物丢失或失效,也可能提炼出一定量的药物。”
苏黛拍了两下巴掌:“好了,回归正题。在时空漏洞出现期间,劳伦教授呈现出衰老迹象。排除注射剂缺失或失效的可能性,唯一的解释是劳伦教授本人推迟注射。推迟注射的原因,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主观,二是被动。假设是主观上推迟注射,对他这样的科学疯子来说,只会是赶上了什么重大发现,耽误不得;如果是被动的话——”
李胜接话道:“被劫持!可是,劳伦教授所在实验室的出入口,24小时监控。”
苏黛分析:“我更倾向的是,主观推迟注射。”
“咚咚咚——”有人敲门。苏黛回头一看,技术组副组长杜平举着文件夹,向她示意。苏黛亲自开启密码锁,放他进来。杜平摊开文件夹递到她手里,同时讲道:“告诉你个重大发现,根据行动一组提供的证物,技术组从附着物上提取出来DNA,而且DNA有记录。”
“此话当真?!”苏黛深吸一口气,“太好了,真是个重大发现。”
杜平扶了扶无片眼镜框,微笑着说:“苏组长,你可欠我两顿午餐。”
苏黛补他一句:“外带宵夜。”
“没其他的事,我先走啦。”杜平出去后,随手带上会议室的门,门自动上锁。
苏黛举着文件夹,告诉在座的同事:“根据杜组长提供的消息,我可以确定穿越者之一是明末御马监宦官许福延。”
在座诸位同事,瞬间打起了精神。苏黛摁动遥控器,调出许福延的资料:“许福延,公元1610年——即明神宗万历三十八年生,截止至穿越时间,其生理年龄应为35岁;识字,会武功,有一定军事才能,会蒙古语和朝鲜语,分得清女真口音;为人善于观察,理解力强,容易接纳新生事物。”
“哇呜,”郦锦瑟忍不住“O”形嘴,“这要是生在元末明初,了不得呐。”
钗头凤再次举手:“如果真的是他穿越,咱们能争取过来么?”
苏黛犹豫地放下文件夹,讲道:“据我了解,恐怕比较困难。他绝对能做到‘宁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对于明廷有着近乎于洗脑的忠诚,因而难以保证他不做傻事。”
李胜举手说:“组长之前也提过,许福延理解力强、容易接纳新生事物。”
苏黛总结道:“所以只能说,尽力而为。从今开始,组里日常留守两人,其余三人以本站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务必查出许福延的蛛丝马迹。明天主要工作,安置跨时空难民。散会——”
一晃儿工夫,到了11时。苏黛去食堂订餐,敲开包子妹的窗口。包子妹露出她甜美地笑容:“苏组长,午餐吃什么?”
苏黛讲道:“两份牛肉饭。”
“又帮杜组长外带啊,”包子妹转身配餐,“上次他来,还叮嘱过一份多放酱汁。”
“唔,互相帮助嘛,”苏黛点了点头,“这次也要多放酱汁。”
郦锦瑟离开时空管理局南京站,地铁倒公交,回到了远郊别墅。三叔郦尚宏关切地问:“一大早出门,到哪里玩去啦?”
“就出去随便逛逛,”郦锦瑟走进客厅,坐在三叔对面的真皮沙发上。
郦尚宏抬手示意佣人,端上来两杯冰柠檬茶,然后转向侄女:“闷了的话,就叫弗兰克陪你出去走走,反正他最近也没什么事。”
“哦,”郦锦瑟接过佣人递过来的柠檬茶,“这样合适吗?他又不是我的专属佣人。”
郦尚宏讲道:“他从国外来,哪里都没参观过。你俩搭个伴儿,随处瞧瞧看看,说不上谁陪谁。”
公元2014 年7月1日,周二上午9时,苏黛、李胜跟内勤组的人办完了交接,正式接管局里分配来的两名穿越者。“既来之,则安之。”苏黛安抚地放缓语速,“这地界与世隔绝,两位既然愿意留下,吾等定会妥善安置。两位做活儿,吾家里发放银两,决不克扣分毫。”
那位上了岁数的裁缝,连忙作揖道:“多谢仙姑妙法相救,小老儿愿意效劳。”
苏黛告诉他道:“我不是什么仙姑,勉强算作世外修行人。”
另一边的厨子,始终沉默不语。李胜拿起扫描杆,从头到脚地给他扫了一遍。荧光一闪,数据立即上传。李胜转向苏黛点了点头。厨子忽然开口:“这里是仙家洞府吗?”
“京师口音,”苏黛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你是直隶人?在衙门里做活儿?”
厨子如是回答:“仙姑,小子是应天府的二厨,没旁的本事。”
苏黛问他:“尊姓大名?”
厨子答应道:“说姓辱没了祖宗,小子名唤阿良。”
同一时间,郦锦瑟听从了三叔的建议,和弗兰克•许出去约会。她没让安排专车,拉着弗兰克•许公交倒地铁,从国际连锁专卖店逛到了步行街。俩人走累了,进了一家休闲咖啡馆。郦锦瑟选了两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对弗兰克•许说:“想喝点什么,我请客。”
弗兰克•许随后坐下来,微笑着转向女服务生:“请我来一份茉莉花茶。”
郦锦瑟点了一杯珍珠奶茶,等到服务生走后,她问弗兰克•许:“不用为我省钱吧?”
弗兰克•许说:“还是我来付账吧,出门不好让女史破费。”
“真绅士,”郦锦瑟扬起嘴角。服务生端上来两份饮品。弗兰克•许和她说了声“谢谢”,静静地抿了一口茉莉花茶。郦锦瑟问弗兰克•许:“你喜欢茉莉花茶?”
弗兰克•许点了点头:“唔,习惯了。”
郦锦瑟向他打听:“方便透露一下,三叔到底花多少钱雇佣你?”
弗兰克•许如实相告:“月薪一万五,供吃供住,管穿戴。”
“哦,”郦锦瑟合计了一下,“也不多呀。”
弗兰克•许补充道:“老板还承诺,如果我跟小姐结婚,会把马场完全交给我打理。”
“嗯,”郦锦瑟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不过你没答应。”
弗兰克•许再次讲道:“我说过,不会有女人愿意和我结婚。”
郦锦瑟好奇地问:“为什么?”
弗兰克•许说:“我跟小姐不算熟,没必要透露隐私。”
“那好吧,”郦锦瑟推开玻璃杯,“我们聊点别的。你来中国多久啦?”
弗兰克•许说:“大概半年罢。”
“工作还是度假?”
“度假,散散心。”
“那怎么给三叔打工了呢?”
“老板在马术俱乐部发现了我,说刚好缺个私家教练。”
“我怎觉得自己跟审犯人似的?”郦锦瑟尴尬地笑了笑,“I`m sorry(对不起)。”
弗兰克•许讲道:“不碍事,我只是不爱交谈。”
“哦,原来是性格内向。”
“曾被诊断为‘选择性自闭症’,不过现在好多了。”
郦锦瑟微微一笑,赞道:“你是一位出色的骑师,我见过你在马场上的表演。”
弗兰克•许放下茶杯,欠身道:“多谢小姐夸奖。”
郦锦瑟又问:“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怎么会没人喜欢?”
“或许吧,”弗兰克•许忽地眼神游离,魂不守舍,“曾经也有女孩子,这么跟我说过。”
“咦,”郦锦瑟顿时来了精神,“是谁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弗兰克•许回忆道:“那年,她才十岁,我俩在公园里玩躲猫猫认识的。她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笑起来很甜。我俩聊了很多关于中国历史,和大英博物馆展品的话题。她告诉我,平生最崇拜郑和。那位历史知名的海上将军,逆境中成长的英雄……后来她回国了。我也是因为她,才来的南京。”
郦锦瑟恍然大悟:“哦,原来你到中国是为了寻找初恋呐。”
弗兰克•许犹豫片刻:“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但她的确很特别。”
郦锦瑟打听道:“方便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弗兰克•许叠起指头,弹了下茶杯:“Her name is Jasmine(她的名字是茉莉)。”
公元2014 年7月2日,周三,距离时空漏洞出现,整整过去了十天。上午11时,行动一组组长苏黛从技术组化验室回来,直接走到邱贺的办公桌,问:“有许福延的消息吗?”
邱贺摘下外置耳麦,扭动转椅面向苏黛:“我搜索了近十天的内网讯息,没有任何线索。”
苏黛交代他说:“扩大范围,拉长竖向(时间)坐标,横向(空间)坐标以劳伦教授的实验室为中心。”
钗头凤盯了半天电脑屏幕,此刻撑不住摁动自动搜索键,仰靠着椅背点眼药水。
“辛苦了,诸位。”苏黛面露愧疚。
钗头凤答应一声:“心不苦,命苦。”随即发起牢骚:“哎——我就纳闷了,他一个内官家的穿越到现代来,又没个人接应,能藏哪儿去?”
邱贺接话道:“躲在庙里么?还是借着二次元漫展或者汉服活动周,明目张胆的出去闲逛?”
“躲在横店,就更没人认出来咯。”钗头凤整个人摊在靠背转椅上,吃力地抬起右手,“我不行了,请假歇一会儿。”
“准假,”苏黛拉她起开,拽过来旁边一张空转椅坐上去,接替钗头凤继续分析站内各出入口的刷卡记录。
郦锦瑟摘下耳麦,转向苏黛:“组长,据我发现,劳伦教授与祖国联系,另有通讯渠道。”
苏黛手不停歇,头也不回地讲:“两国交换人才,保留一定方式单独与祖国联络,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郦锦瑟补充道:“劳伦教授失联之前,每天两次有规律地使用另一渠道,因此我怀疑教授是在向他祖国报告特别事情,有隐瞒穿越者的倾向。”
“阿贺,”苏黛迅速起身,拍了下邱贺的后背,“切入教授系统。”
邱贺及时转换屏幕页面,回了一句:“午饭后搞定。事先声明,劳伦教授极有可能设置了限时程序,消息一旦成功阅读,会自动销毁。我只能确定发送时间,以及具体次数。”
苏黛叹了口气:“尽量吧。”
半个小时过去,除了邱贺以外,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直奔食堂。食堂里来了新成员,还是一名穿越者,全站都想试试这位穿越者的手艺。
“老实排队,过时不候——”包子妹吼完这一句,立即拉下窗帘。阿良认真地切菜,把海鱼剔骨,大块熟肉切成均匀的小块。
包子妹瞧着他的动作:“哟,刀工不错嘛,真不愧是衙门里出来的。”
配餐的厨妹——直男,因为对饮食过分挑剔,才有了这么个昵称——把大米和纯净水,按黄金比例兑好后,倾进两米宽的合金蒸笼;等到米饭蒸熟后,再铺上一层半熟的菜丁、肉块。旁边有一台四层合金烤箱,分别加热菜、肉、鱼和乳制品,每层火候可单独调控。
“叮——”订餐铃声响了一下,包子妹奔向窗口,拉开窗帘,“亲们,打算吃点什么?”
郦锦瑟问:“有什么好吃的?”
包子妹介绍道:“牛肉饭、鸡肉饭、海鲜寿司和全素套餐,饮品隔壁自取。想开小灶的话,提前预约,还要看有没有时间。”
郦锦瑟正在考虑时,钗头凤越过她,向窗口讲道:“两份三文鱼寿司,两份甜点。”
苏黛说:“我要一份鸡肉饭。”
李胜说:“给我来牛肉饭,要两份。”
“请先刷卡,”包子妹指了指窗口旁边的刷卡机,“依次排队,头一位十五分钟后取餐。”
苏黛排在最后一位刷卡,刷完卡问包子妹:“新来的阿良怎么样?能够适应现代生活么?”
包子妹点了点头:“到目前为止,还没觉出来哪里不适应。”
苏黛讲道:“那就好,如有不适反应,我会尽早向上级协调遣返。”
阿良站在案板,一刀刀地片取三文鱼柳,窗口俩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下午13时30分,郦锦瑟脱下工装,换上一身简约流行款,夹起常用的爱马仕手袋。钗头凤戴着遮阳帽,背起了帆布双肩包,挎着一架单反相机,打扮得像一名普通游客。俩人从各自宿舍里出来,打了个照面。钗头凤先开口:“站里搜不到,穿越者极有可能混出去了,你打算去哪儿搜索?”
郦锦瑟想了想:“各大小景点,佛寺之类的吧。”又问钗头凤:“你呢?”
钗头凤说:“听说商圈正举办漫展,打出的口号是‘当汉服遇上cosplay’,我去碰碰运气。”说这话,戴上了个萌萌哒的白色兔耳朵发夹。“走着——”
俩人一起出站。郦锦瑟问钗头凤:“你一个人去?”
钗头凤点了点头:“可不?阿贺被组长扣下了,吃过午饭还得试着恢复截获的部分数据。千金大小姐,出门不带保镖么?”
郦锦瑟耸了耸肩:“小时候要不是我亲爹拦着,三叔真能给我配四名保镖。”
钗头凤追问道:“现在呢?”
郦锦瑟说:“尽催着相亲结婚了。”
穿过一道走廊,钗头凤提醒道:“别怪我没告诉你,婚前三个月要提交申请,如果结婚对象是自己人还好说,至多在怀孕生孩子的时候,给你放长假;但如果结婚对象是外面的,那就要从正式组员转为预备役,还会被取消穿越资格。”
“这么惨?”郦锦瑟揉了揉太阳穴,“千万不要,我好容易才拿到的资格证,一次没用过也忒可惜啦。”
钗头凤附和道:“是啊,姐我虽然都奔三啦,但对个人问题一点都不急?”
来到电梯口,郦锦瑟狐疑地打量着钗头凤:“你都快奔三啦?”
钗头凤笑了笑说:“怎着,二十岁零一天,也算奔三呐。”
回到远郊别墅,郦锦瑟口渴难耐,一气儿喝了半升装的矿泉水。三叔郦尚宏从马房回来脱下帽盔,顺手递给最近的佣人。“一大早就出门,去哪儿玩啦?”
郦锦瑟顺口答应道:“报了个爬城墙的活动,这不,才回来。”
郦尚宏坐下来,说:“爬城墙是个好事儿,既锻炼身体又增长见闻,只是别总一个人出去。”转身示意弗兰克•许:“别老是站着,你也坐。”
弗兰克•许,默默地点了下头,坐在俩人之间侧面的沙发上,挨近着老板那一方向。
下午茶时间,郦尚宏把近期的集团重要决策,以电子邮件的形式转给了侄女。郦锦瑟揉了揉太阳穴,顺着楼梯上了二楼,边走边交待佣人:“冰咖啡,直接送到我房间。”
一切仿佛都跟商量好似的。十五分钟后,郦锦瑟拉开房门,弗兰克•许单手托着餐盘出现在她面前。“果然是你,”郦锦瑟放他进来,“三叔让你来的吧?”弗兰克•许随后进来,把餐盘放到小圆桌上。“刚好,我也有事找你。”
弗兰克•许双手自然下垂交叉,答应一声:“请小姐吩咐。”
“亲,能否别这么敬业?”郦锦瑟坐在椅子上,端起了咖啡杯,“明早一起出去转转,游览本市知名景点。”又问:“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弗兰克•许建议道:“玄武湖,天妃宫,或者是孝陵。”
郦锦瑟寻思道:“先去孝陵,然后再奔明故宫遗址。”
公元2014 年7月3日,周四,上午九点整,郦尚宏把弗兰克•许叫到书房里,递给他一张银行卡:“是用你护照开通的,可透支全年工资。”
“多谢老板,”弗兰克•许双手接过,穿在外套内侧贴心的口袋里。
郦尚宏面带微笑地说:“好好跟锦瑟出去玩,切记别越界。”
“明白,”弗兰克•许点了点头。
司机开车载着郦锦瑟和弗兰克•许,到达景点附近。郦锦瑟示意停车,临下车前叮嘱一句:“有需要的话,电话联系。”弗兰克•许提前下车,主动拉开后车门。
郦锦瑟下了车,微微调整了下双肩包的背带。太阳镜、T恤、遮阳帽和牛仔短裤,商场里最常见的帆布鞋,浑身上下似乎最值钱的就是她腰包里的手机,全部折算后加起来还不如昨天那只爱马仕手袋。
回身打量着弗兰克•许,郦锦瑟提醒他说:“旅游景点,穿得这么奢侈,仔细被贼顶上。”
弗兰克•许解释说:“老板配发的,除此外没别的适合的衣服。”
郦锦瑟顺着人流方向。排队买票,回头拽上弗兰克•许开始参观。从下马坊起,经禁约碑、神烈山碑、大金门、神功圣德碑碑亭、御河桥、石象生、石望柱、石翁仲到棂星门,郦锦瑟一路走一路拍,当然重点在于观察附近有没有穿越者的行踪。
弗兰克•许全程无话,不紧不慢地跟随郦锦瑟,俩人始终保持着社交距离。每当郦锦瑟放下手机,他会主动递去纸巾或是拧开的矿泉水瓶。
自棂星门向东北折,俩人进入陵园的主体建筑,看过金水桥、文武方门、孝陵门、孝陵殿、内红门、方城明楼,直到宝城。郦锦瑟微微叹了口气,周围半点异常都没有,抬起左手腕一看表:“哇呜,都一点半啦。”心想:怪不得这么饿……转向弗兰克•许:“打算到哪里吃?”
弗兰克•许讲道:“随小姐安排。”
郦锦瑟寻思道:“要不直奔大学城?传说中大学附近小吃多,再到商圈好好转转。”
俩人乘公交,在南京大学站下了车。郦锦瑟发现有家意式餐厅还不错,打算光顾,转身招呼弗兰克•许。弗兰克•许望着校园门口发传单的襦裙妹子,有些出神。
“喂——醒醒,”郦锦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汉服社团的吧?襦裙挺漂亮,还是对襟的。”
弗兰克•许不由得问:“她在做什么?”
“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郦锦瑟迎向襦裙妹子,“嗨,同袍。”
“社团活动,”襦裙妹子塞给她一张传单,“多谢支持。”郦锦瑟大概看了看,是在为社团创作的汉服主题话剧做宣传。“周六下午两点,准时开演,时长90分钟。门票二十元,附赠罐装可乐和小杯爆米花。”
弗兰克•走过去,问:“可否给我一张。”
“多谢支持,”襦裙妹子立即塞过去一张传单。
弗兰克•许仔细收起了传单,回复一声:“周六见。”
转向意式餐厅的路上,郦锦瑟问弗兰克•许:“你真打算去看学生社团演出?”
弗兰克•许点点头,又问:“小姐要去吗?”
郦锦瑟心说,这是她认识弗兰克•许以来,头一回见他主动做决定。“好吧,”郦锦瑟挽起他的手腕,“怕你周六不好请假,我约你一起去。”边走边问:“你什么星座的?”
弗兰克答:“摩羯。”
“哈哈,猜到了。”
在意式餐厅吃过牛排套餐,郦锦瑟看了看时间还不算晚,建议道:“一起再逛逛吧。”
“好啊,”弗兰克•许面无表情地答应一声。
郦锦瑟打趣道:“请问,亲是在荷兰国际管家学校毕业的?”
弗兰克•许并没笑,只是回答:“不是,据我所知,别墅的管家曾经在白金汉宫做过学徒。”
搭乘公交,坐过五站地,俩人下了车。弗兰克•许问:“小姐为什么不喜欢派专车?”
郦锦瑟微笑着说:“因为我喜欢沾沾人气,再者现在也不忙,有需要的话我会考虑。”经旋转门进了商厦,郦锦瑟转向一楼化妆品区域,在试用了新款果冻色唇膏后,刷卡买了三支。弗兰克•许站在收银台附近,面向珠宝区。郦锦瑟凑过来,问:“要去瞧瞧么?”
俩人一前一后,浏览过金银饰品专柜、钻石专柜,直到玉石专柜前弗兰克•许挺住了脚步。前台小姐殷勤地招呼:“需要为您推荐么,先生?”
弗兰克•许指着一条黑珍珠项链,讲道:“麻烦您把那个拿一下。”
前台小姐垫着白色丝巾,取出了玻璃展柜里的黑珍珠项链。不必她叮嘱,弗兰克•许自动接过手帕,垫起铂金托镶嵌的黑珍珠。“先生一看就懂行,”前台小姐露出职业微笑,“这是今年的主推款式,售价两万八千八。”
郦锦瑟仔细瞧了瞧,为了突显黑珍珠,水滴状的铂金托子两边还配了两粒米珠。
“近来商场有促销活动么?”郦锦瑟猜到了弗兰克•许的想法,但眼看着他掏两个月工资来买一条项链,自己怎么都觉得不落忍。
前台小姐微笑着解释:“不好意思,女士,我们品牌从不打折。如果您买回去不满意,可以随时来退,我们也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两位数的手续费。”
“多谢提醒,”弗兰克•许把项链推过去,“请帮我包起来。”随即从外套内侧贴心口袋里,摸出银行卡,递了过去。
“请稍等,”前台小姐双手接过银行卡,微微鞠躬,将客户引到旁边收银台。另有服务人员包装项链。收银员熟练操作poss机,没多久打出来票据,请客户签字确认。弗兰克•许接过圆珠笔,潦草地划了几道,塞进窗口。收银员夹起票据,将银行卡奉还。与此同时,前台小姐奉上包装好的项链,再次鞠躬道:“多谢惠顾。”
弗兰克•许心满意足地提起了包装袋。郦锦瑟试探地问:“是打算送给初恋的重逢礼物?”弗兰克•许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在俩人搭乘地铁的时候,消费记录已经显示在了远郊别墅管家的电脑上。晚餐前,中英混血的管家向老板郦尚宏汇报:“不久前,弗兰克•许先生刷卡,买了一条价值两万八千八的黑珍珠铂金项链。”
郦尚宏托着一杯白兰地,点了点头,转身告诉管家:“卡里透支,就算在家庭日常开销。”
管家补充道:“到目前为止,许先生仅支取过五千元工资。”
郦尚宏笑了笑:“真没想到,他还挺节约的。”
赶在晚餐前,郦锦瑟和弗兰克•许回到了远郊别墅。俩人先后上了二楼,回房换衣服。郦锦瑟放好单反相机,丢下双肩包,Y字形仰在床上;回忆起这一整天,任务虽然没什么进展,但没有想象中疲惫。
用餐时间到,郦锦瑟拉开房门,斜对面弗兰克•许刚好从卧室里出来。“嗨,这么巧啊?”她微习惯性地抬手打招呼,回身关上卧室的门。弗兰克•许双手自然垂叠,让锦瑟小姐先下楼。
郦锦瑟经过他时,仿佛闻到了他身上些许甜腻的熏香。当她略微驻足,弗兰克•许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与她保持完美的社交距离。
餐后甜点是芝士蛋糕,浓浓的芝士夹层,上面点缀了巧克力酱。佣人将芝士蛋糕分别送到三人面前,这时郦锦瑟转向三叔:“周六下午,替弗兰克跟您请个假。”
郦尚宏讲道:“每周六下午都是马术练习时间。”
郦锦瑟撒娇地说:“可是三叔,我都已经订好了南大社团演出票啦。学生社团,也只能在周末开演。”
“喜欢看演出,还可以搭专机去香港红馆。”见侄女耷拉着嘴角,郦尚宏忍俊不已,“哈哈,别生气啦。我答应给弗兰克放假,而且是双休。不过——”话锋一转:“周一集团总部开会,你得跟我去,认识一下几位股东。”
“收到,”郦锦瑟目的达成,着手消灭面前的芝士蛋糕。
周六,弗兰克•许早起洗漱,换了身英伦款的商务休闲装;十点半左右,跟来替班的马术教练叮嘱了几句。郦锦瑟穿着小碎花连衣裙,戴着遮阳帽,手拿太阳镜向弗兰克•许招呼道:“可以走了吗?”
弗兰克•许点点头,跟上了郦锦瑟。
司机开着劳斯莱斯幻影,载着俩人到了南大附近的商圈。郦锦瑟先时提议,就近用餐。俩人去了必胜客,一人点了一份焗饭。用餐时间,郦锦瑟再一次发现弗兰克•许神游太虚,且问:“你在想什么?”
弗兰克•许微微摇头:“没什么。”
郦锦瑟笑道:“如果坐在对面的是Jasmine女士,你会不会更专注一些?”
弗兰克•许迅速掏出纸巾,擦了擦嘴,然后说了句:“对不起,小姐。”
郦锦瑟无奈地讲道:“郑重声明,以后三叔不在场,别跟我这儿立规矩。还有就是,你目前正在休假。假期应当好好放松,别被工作影响到,OK?”
“OK,”弗兰克•许抬头看了看店里的时钟,“时辰尚早,多坐会儿吧。”
郦锦瑟瞄了一眼手表,说:“慢悠悠走着去,都够了。”
出了餐厅,俩人步行前往南大。弗兰克•许特意走在车行道一侧,脚步不紧不慢。郦锦瑟甜在心里,主动凑上去,勾起弗兰克•许的手。反正她是想开了,就算弗兰克•许再三声称自己奉行独身主义,一辈子不恋爱不结婚又能怎样?权当是恋爱实习咯——
进了南大校园,就能看到穿着汉服的学生举牌引路。弗兰克•许撒开了手,去窗口买票。兜售零食的学生,适时宣传:“双人套票,爆米花可以换成中号,加五元附赠棉花糖一小包。”
弗兰克•许递过去一张紫色毛爷爷,说:“来一包棉花糖。”
另有专人引到观众入场,郦锦瑟捧着爆米花,紧挨举着罐装可乐和棉花糖的弗兰克•许坐在观众席的黄金位置。临近开场,她回头瞧了瞧,整个剧场满座能容纳二三百人,到场观众只有四五十人。票价二十元一张,总收入约一千,刨除场租、罐装可乐和爆米花的成本,社团人均收入能有一百?郦锦瑟对此持怀疑态度,可转念一想:学生社团嘛,而且剧场又是大学内设的,或许社团只需交纳一定电费……“哎,剧名叫什么来者?”郦锦瑟拿过一罐可乐,抠开的同时,问弗兰克•许。
弗兰克•许低头扫了一眼门票,回答道:“门票上面写着——《君思故乡明》。”
“咚——”一长声,观众席的灯光逐渐暗下来,舞台大幕拉开:
穿着民族特色服饰的男生、女生聚在公众休息室里,布置新年联欢会场。穿着唐装、打扮帅气的男生,其他角色都尊称他“大哥”。一个举着中国结的和服妹子开口道:“大哥,这个挂哪里?”
大哥指了指窗口:“挂那里好看。”
又一位穿着朝鲜赤古里的妹子说:“大哥,拉花够不到。”
旁边两位男生主动接过拉花,架着梯子挂到墙(布景)上去。
打扫杂物时,有人翻出箱子里的一套明制式汉服,男一号“大哥”浮想联翩。和服妹子萌萌地说了句:“好漂亮哦,怎么没见大哥穿过?”
另一位戴着圆筒黑帽的男生,插了一句:“瞧着眼熟,怎么像是从前我家——”
台上欢快的气氛瞬间凝结,旁边一位妹子对准圆筒黑帽男生,夸张抬腿比划了一招:“南斗骨头都肯——”圆筒黑帽男生“啊”地一声,顺势倒地。“——明明是大哥家的专利,你怎么回回说成是自己家的?真受不了你——”
圆筒黑帽的男生,连忙掏出白手绢止住“鼻血”,站起来解释道:“我本意是说,很像我家里那套——大哥送我的。”
其他角色,齐声:“咦——”
随后雾气升腾,舞台场景变转换:一名头戴梁冠、身穿朝服的男生出场,庄严地讲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随之乐起,男生朗诵一段赞美炎黄二帝的赋。场景再一转,此一幕演的是“张骞通西域”;音乐起,女生跳起了胡旋舞。
下一幕,展现的是“大唐盛世”:先有女生的《霓裳羽衣舞》,再有男生的《秦王破阵乐》;
场景一转换:苏轼、辛弃疾、李清照等角色相继登场,各自朗诵一首代表作。
场景又一转换:幕后有人喊一嗓子“开洋咯——”众演员变装登台,分别扮演官员、百姓、异域商贩,进行交易。其中头戴乌纱帽,身穿圆领的演员,当众宣布:“奉旨西洋之行,不欺寡,不凌弱,友好相处,共享天下太平之福。”随着百姓们欢呼雀跃,背景音乐渐渐转变——
台上再次起雾,幕后一身黑衣的工作人员,推上大道具——一棵(纸板)歪脖树。郦锦瑟低声告诉弗兰克•许:“歪脖树都弄出来了,估计下一幕就该演《崇祯归天》了。”
“哟——”果不出她所料,大幕拉开,背景音乐换成了《甲申丧》。舞台中间,饰演崇祯帝的学生单手扶着歪脖树,沉痛地道出遗言:
“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弗兰克•许盯紧台上,嘴唇蠕动,像是在复述台词。直到演员抛出一条白绫,他竟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郦锦瑟把空了一半的爆米花盒子推过去,问:“要不要来点爆米花?”
“不了,”弗兰克•许回过神来,“谢谢。”
大幕缓缓落下,音乐渐渐停止,整体气氛又回到了第一幕。幕后角色们继续布置联欢会,大伙儿七嘴八舌地问:“大哥,这么漂亮的衣服,白收着怪可惜了,什么时候穿呐?”
“大哥”音色复杂:“快了,快到时候了。”话剧就此结束,观众席亮起灯来。
演员带妆走出大幕,集体向观众席作揖。观众们纷纷退场,因为郦锦瑟和弗兰克•许俩人的位置在观众席正中央,走得比较慢。观众们走得都差不多了,门口售票兼卖零食的汉服妹子,捧着票款箱进来,边走边和社团报告:“扣除演出成本和社团活动经费,余下的都咱们吃顿夜宵。”
先前假装被揍得流鼻血那位,打听道:“零食收益怎么样?”
“够扯半块料子的,”妹子答应着,一侧身发现了尚未离场的两位观众。
弗兰克•许面向汉服妹子,如台上演员谢幕那样,向她深鞠一躬。“啊——”妹子一愣,捧着票款箱无法还礼。还是社团学长反应快,下了台迅速走向那位热情的观众,一样还礼。行礼完毕,学长问他:“还没请教——”
弗兰克•许答应道:“我姓许,英籍华裔,来南京有半年了。”
学长含笑问道:“许先生也对汉服感兴趣?”
弗兰克•许点点头:“曾经跟这边的好友探讨过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有涉及到。”
“你们聊,”汉服妹子捧起了票款箱转过身去,“我找会计报账。”
“且慢,”弗兰克•许快步近前拦下她,往箱子里投了一千元现金。
汉服妹子连忙解释:“许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这个不是捐款箱。”
弗兰克•许微微一笑:“没关系,就当是资助你们社团活动。”
汉服妹子脑速飞转,合计完社团总收入,激动地说:“耶,够再入手一套织锦料的啦。”
弗兰克•许转身要走。“请等一下,”学长追上前,递过去一条没拆封的网巾,“既然许先生对汉服感兴趣,这个小礼物就送给您。”
“网巾?”弗兰克•许接过手,“现在哪里还能买得到?”
学长介绍道:“跟网上一搜关键词,有好几家买的。”
“多谢,”弗兰克•许把网巾收进了手包。
俩人步调一致地走出校园,开始探讨剧情:“没想到,学生演出还蛮精彩的哈。”
弗兰克•许说:“场景转换,衔接得当。”
郦锦瑟比划着说:“我很喜欢开场那招儿——南斗骨头都肯!”
“有点意思,”弗兰克•许难得露出笑容,“锦瑟小姐猜得出,他那鼻血是怎么弄得?”
郦锦瑟回忆道:“长袍宽袖的,估计道具藏袖子里了。”话锋一转:“好歹出来约会两次了,别总称呼‘小姐’,要不就直接喊我名字——锦瑟。”
弗兰克•许回忆起一句古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你还懂唐诗?看来真是小瞧,”郦锦瑟含笑告诉他,“家里我这辈人都排行‘锦’字,‘瑟’则出自古不列颠传说中的亚瑟王。”
弗兰克•许感慨道:“家大人的期望。”又问:“怎么没见过家里双亲?”
“他们二老等到我办了身份证,就急着补蜜月去了,现就在瑞士。”郦锦瑟望了望天边,心说要不是现在科技发达,时不时还能视频语聊,她真要以为自己是孤儿……
周六假期愉快,郦锦瑟同弗兰克•许回到了别墅。没多久管家敲开她卧室的门,送来一套定制商务女装,提醒道:“锦瑟小姐,老板交代过周一上午九点整,集团总部例会,请您务必参与。”
“多谢提醒,”郦锦瑟内心忍不住吐槽一句——面瘫怪大叔。
弗兰克•许回到房间后,把随身物品都归置好,尽快换上工作服开始工作。根据日程安排,蒙古马送去外地育种,马房里只剩下一大一小两匹马。美国乘马是老板的坐骑,设特兰小矮马是锦瑟小姐的宠物,连同两只伴侣羊都需要他的照顾。
傍晚,小工下班后,马房就是他个人的天下。
工作时间结束,弗兰克•许回房后冲了凉,换上交领系带式的家居服,低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网巾,打开来裹在头上。网巾圈是树脂仿玉的,比明制式尺寸大,款式跟朝鲜王宫差不多。弗兰克•许坐在写字桌前,摁下音箱开关,摊开装裱好的卷轴,笔墨齐备,继续默写《心经》。
隽秀小楷,落笔成形。经文默写完毕,只差落款。弗兰克•许提笔点墨,刚要落笔——
“咚咚咚——”三声叩门。
“请稍等,”弗兰克•许放下毛笔,起身拉开房门,“锦瑟,找我有事么?”
“不好意思,”郦锦瑟欠了欠身,“这么晚还来打搅。哎——既然你喜欢中国传统文化,我这有两张CD送你。”
弗兰克•许接过来一看:一张是江南丝竹音乐,另一张是中国古曲。“——谢谢。”
“不打扰你休息咯,晚安,”郦锦瑟摆手告别。
弗兰克•许锁上房门,回到写字桌前,随手拉开抽屉把CD放进去。卷轴上还少了落款,他重新提笔蘸墨,如是写到:大明遗臣许福延,遥望紫微叩首——
郦锦瑟回到房间,拨通了组里的值班电话。电话另一边,钗头凤开口便是:“亲,周末愉快,哪里约的帅哥?”
郦锦瑟当即疑惑:“呃——谁告诉你我去约会啦?”
钗头凤偷笑道:“不好意思,是我亲眼所见。听说最近汉服活动挺火爆,我去参观参观。”转言问:“你那里收获如何?发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了么?”
“一无所获,”郦锦瑟戴上了蓝牙耳麦,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我就奇了怪啦,穿越者来到现代能隐藏多深?会不会有人接应呢?”
电话那头仿佛有人接话,五秒钟后,钗头凤回答:“组长也是这个意思。先前会上说了,劳伦教授有重大嫌疑,也有操作空间。”
郦锦瑟接话道:“劳伦教授自己都生死未卜。”话锋一转:“组长也在?刚好,我周一要请半天的假,答应了三叔要去集团总部开会。”
一分钟后,钗头凤转达:“组长同意批假。”又安慰她道:“你也别太心急。阿贺、阿胜成天拜庙烧香,俩人几乎都瘦了一圈,也都没什么进展……组长急得都快炸毛了。周二继续游览景点,看好你哟。”
郦锦瑟问:“钗,你在忙什么?”
钗头凤说:“协调各组关系,偶尔跟组长替班。补充一点,由于组里经费紧张,景点门票不予报销。”
郦锦瑟答应一声:“收到。”
公元2014 年7月7日,周一上午九时整,恒远集团总部大楼顶层会议室,迎来了史上最年轻的董事——郦锦瑟女士。集团主席郦尚宏主持高层会议,向在座诸位介绍自己的侄女郦锦瑟,并声明郦锦瑟拥有股份表决权。
会议结束后,行政秘书引着郦锦瑟参观大楼各层工作区和休息区。一路下来,耗到十点半,郦锦瑟坐在二楼员工休息区靠窗位置的沙发椅上,点了一杯卡布奇诺,缓解浑身疲惫。
“您好——”一句陌生的问候,打破了她片刻宁静。郦锦瑟礼貌地抬起头,见一位正装男士站在面前。“我是分公司市场拓展部的副经理,今天来总部述职。请问您是总部新来的同事么?”
郦锦瑟点了点头:“唔,算是吧。”
正装男士得到默许,坐在了郦锦瑟对面。过不多久,服务生送过来一杯柠檬水。
俩人面对面地坐着,多少有些尴尬。男士先寒暄道:“我叫彭云飞,还没请教——”说话间,伸过去右手,不经意露出腕子上戴的卡地亚经典腕表。
“幸会,我叫郦锦瑟。”郦锦瑟友好地收过去右手,握手一秒钟。
彭云飞瞬间反应过来:“您是董事长的侄女,集团股东?”
“没错,”郦锦瑟微微一笑,毫不避讳。
“十分抱歉,”彭云飞明显比先前拘谨,“刚才真是冒犯了。”
郦锦瑟微笑着说:“没关系,我也是今天刚来。”
“幸会幸会,” 彭云飞附和地笑了笑。
郦锦瑟的专属座驾——劳斯莱斯幻影开出了地下车库,停在了总部大门附近的临时车位上。“不好意思,”郦锦瑟拿起爱马仕手包,“时间到,我要走啦。”
彭云飞随之起身,鼓起勇气问道:“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跟您再次会面?”
郦锦瑟回应一句:“集团年终庆典,总该有机会。”
坐进了豪车,郦锦瑟犹豫了一下,交代司机:“去紫台——”在附近下了车,郦锦瑟避开人群进入时空管理局南京站。快到午饭时间,郦锦瑟直奔食堂,问服务窗口:“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值班厨师阿良——跨时空难民,忙向窗外介绍:“有新鲜的三文鱼。”
“给我来一份三文鱼寿司,顺带芥末、酱油,”郦锦瑟痛快地刷了卡。
阿良转身备餐。好在不用排队,郦锦瑟和他聊起来:“听说你是穿越者?在这儿还习惯么?”
阿良头也不回地回答:“还好,等攒够了银两,就能回家过安生日子了。”备好午餐,转身递出窗口。再想说些什么,突然间来人打断了他的念想。
“锦瑟,这么早就来了啊?”钗头凤打过招呼,又转向窗口,“来两份鱼肉烩饭。”紧接着对郦锦瑟说:“现如今全组同事都跟疯了似的,尤其是组长,整个人完全进入了机械化模式。周末都没出站里,连她新买的房都没去看。”
郦锦瑟接话问:“组长在外面买房啦?哪个小区?”
钗头凤说:“就你父母家隔壁的那个小区,封闭式管理,刷卡进门。早上,物业前台来电话,说已经代接了四五个私人包裹。”
郦锦瑟叹了口气:“压力山大,连包裹都无暇去接。”
阿良顿了顿嗓,向窗外递过去两份午餐。钗头凤转身接过来,同时问郦锦瑟:“工作再忙,也别影响了正常生活。你那边怎样?”
“还能怎样?”郦锦瑟耸了耸肩,“被三叔押解到总部会议室,又挨个楼层参观,休息片刻还被陌生人搭讪。”
钗头凤坏笑地说:“我要是个男的,遇见年轻漂亮、拥有百亿身价的白富美,也会主动出击。”
郦锦瑟犹豫道:“经你这么一说,我以后桃花多到挡也挡不住?”
钗头凤点了点头:“嗯,如果你不想被打搅,须今早做好防范措施。要不去请一张专门遮挡闲散桃花的符咒?”
“切,”郦锦瑟笑着转身,俩人并行离开了食堂窗口,“咱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瞎讨论什么封建迷信?”
“比喻嘛,我这是比喻懂不?”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真的早做防范。”
“唉,你不是认识一位禁欲系的马术教练么?不如——”
“——你什么意思?”
“矮油,别想污咯,我的意思是你俩拍张合影随身携带,方便时露出来,叫仰慕者知难而退。”
“嗯,好主意。”
郦锦瑟回到远郊别墅,迎接她的是三叔郦尚宏派给她的女助理。“您好,郦女士,”女助理45°鞠躬,“我是卢曦,您的行政助理。”
郦锦瑟和她握了握手,同时交代道:“集团日程安排要细分轻重缓急,如有变更,须提前一天告知。”交代完,管家引着女助理前往办公区。郦锦瑟上了二楼,回房间冲凉换衣服。当她用吹风机吹干了头发,想起钗头凤的建议——拍张合影随身携带,遮挡闲散桃花!
“欧了,”郦锦瑟收起了吹风机,换上一条波西米亚风格长裙,散开长发,戴上个樱花发卡,“就这么办。”打定主意后,她拿起自拍杆,装上一次性成像相机。
“咚咚咚——”她敲开了弗兰克•许的房门。弗兰克•许结束工作后,照例回房间冲凉,此时的他正裹着羊脂白的系带式浴袍。见郦锦瑟到访,他转身看了眼挂钟:“距离用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我知道,”郦锦瑟推开房门,经过弗兰克•许,忍不住开了个小玩笑,“咦——看到你‘人鱼线’咯。”
弗兰克•许始终摆着扑克脸,顺手轻轻关上房门。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个事想麻烦你,”郦锦瑟背着手,带着孩子认错时的萌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弗兰克•许问了句:“什么事?”
“就是这个,”郦锦瑟随即亮出自拍杆,“总是麻烦你跟我假装约会,似乎不大妥,于是乎想出这么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来张亲密合影,怎么样?”
“呃——”不等弗兰克•许发表意见,郦锦瑟立即把他推向床边,强行抱住,紧靠着他肩膀并摁动自拍杆。“耶,大功告成。”郦锦瑟放下手中设备,取出成像纸使劲摇。
弗兰克•许站起身来,紧了紧浴袍,提醒道:“锦瑟小姐,记得有一种程序叫PS。”
“哦,”郦锦瑟小心地收起了合影照,“PS的很容易被认出来是造假嘛,这个更真实。”
晚餐主菜是法厨最拿手的罐焖牛肉,餐后甜品是印花的巧克力慕斯,通常甜品时间是餐桌上的交谈时间。郦尚宏告诉侄女:“刚收到了你婶婶发来的跨国邮件,八月份才能回国。还有你锦年大表哥,说他俩这周末回来。”
郦锦瑟感慨道:“姑妈冻结了表哥的账户,还能容表哥进家门?”
郦尚宏补充一句:“所以锦年只能来别墅这边住,还有托尼——你也是时候改口叫托尼表哥。”
郦锦瑟接话:“祝愿他俩成功度过金融危机。”
郦尚宏笑道:“锦瑟,别以为你锦年大表哥没存过私房钱。自从他跟托尼在爱尔兰注册,俩人就已经获得了托尼叔叔给予的酒庄股份。年度分红虽不多,但足以维系一个中产之家。”
甜品时间结束,弗兰克•许跟老板请示去检查一下马房,获准后起身离开餐厅。郦锦瑟正要离开,被三叔郦尚宏叫住。郦尚宏打听道:“和弗兰克相处的怎么样?”
郦锦瑟回答道:“和他在一起,感觉很轻松。”
郦尚宏继续讲道:“弗兰克只是你的选择之一,集团总部还有其他青年才俊,而且在年会庆典上也能接触到别个领域的人才。”
郦锦瑟微笑着说:“多谢三叔的提醒,我现在还不想考虑那么多,一切随缘罢。”
郦尚宏笑道:“作为长辈,我不会太多干涉,只要人选身心健康、无劣迹。”
郦锦瑟回想起上午在总部见到的彭云飞,按照三叔的标准可以归纳为青年才俊一类,但她对他没有丝毫感觉。在郦锦瑟心目中,彭某人连路人甲都算不上。如果强制交往的话,她准定会选择弗兰克•许。弗兰克•许能跟紧她的节奏,照顾她的情绪,包容她偶尔才冒出来的小性子,更难得他还不贪——不贪郦家的权势,不图她郦锦瑟的财产。
明明商议好,俩人是假装在交往。但正式约会过几次后,郦锦瑟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心动,当心动将要升华为情愫,却被弗兰克•许及时制止。
回到卧房,郦锦瑟仰在床上忆起和弗兰克•许认识到现在的若干片段,很明显弗兰克•许对她有所保留。
公元2014 年7月8日,周二上午11时整,时空管理局南京站。苏黛从技术组返回,整个人如同紧绷的弓弦。李胜从包子妹那里,给组长捎来了茉莉花茶。苏黛用了1.5L装的太空杯冲泡,咕嘟咕嘟地连饮了几大口。
钗头凤沉重地叹了口气,利用间休15分钟,翻了几页时尚杂志减压。郦锦瑟瞄了一眼口红色系介绍,问她:“相中几号啦?”
钗头凤指着其中一款:“红色系13号,我的最爱。”
郦锦瑟点评道:“血红,御姐范儿。”
钗头凤讲:“做惯了萝莉小清新,偶尔换一换风格。”
郦锦瑟建议道:“要不咱俩海淘拼单?邮费算我的——”
“那样好么?”钗头凤指了指同一品牌的棕色系眼影,“我再加这个,总价包邮的,亲。”话锋一转:“你那个禁欲系的挂名男友怎样啦?”
郦锦瑟寻思道:“还那样罢。”
钗头凤追问:“有没有想过弄假成真?”
郦锦瑟嘿嘿一笑:“人家还惦记着初恋呐。就算弄假成真,也要等他跟初恋叙完旧。”
钗头凤纳闷道:“我就奇了怪啦,像你这么多金温柔的白富美,他竟然一点都不动心?该不会是谋划好的,以退为进?”
郦锦瑟仔细回忆道:“不像,因为我每次只要表现得稍微热情那么一点点,都被他冷却了。”
钗头凤听了直咂舌:“原来世间还真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邻座的邱贺插了一嘴:“兴许是个‘同志’呢。”
郦锦瑟连忙解释:“不能,他都不混同志圈子。”
钗头凤转向郦锦瑟问道:“你有他照片么?帮你分析一下——”
“听你的建议,”郦锦瑟翻出随身包里的一次性成像,“昨天摁住他,拍了张合影。”钗头凤拿过来合影照,仔细观察合影中的那位帅哥,照片只拍到俩人肩膀以上。
钗头凤不由得一皱眉:“奇怪,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邱贺凑了过来,紧挨着钗头凤点评合影:“挺帅的,没什么不对劲。”李胜站到仨人身后,越过仨人头顶看照片。
“嗯,眉眼间透着刚毅,不同于荧幕流行的花美男小鲜肉。”
“议论什么呐,这么热闹?”苏黛放下太空杯,走了过来。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是身为组长的苏黛所奉行的原则之一。
钗头凤把合影递了过去,介绍道:“在讨论小郦的挂名男友,弗兰克。”
苏黛接过来照片,同时问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郦锦瑟讲道:“是我三叔的私人马术教练,英籍华裔。”
“哦,年轻有为呀。”定睛一看,苏黛顿感血压升高,“Is he Frank?(他就是弗兰克?)”没等同事们反应过来,她立即拨通电话,联络外援:“行动一组组长紧急呼叫,收到后立即返回站里。”
郦锦瑟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苏黛做了个深呼吸,反问她:“你回国多久啦?认识弗兰克多久?”
郦锦瑟先是一愣,随即回答道:“快一个月了吧。”
苏黛冷笑道:“快一个月?亏得你还是时空管理局的转正特工,怎么连认识了一个月的所谓挂名男友是穿越者都没发觉?”
“什嘛?”其余几位异口同声。
苏黛举着合影,告诉同事们:“他就是许福延。”
“这,这怎么可能?”郦锦瑟一时间不知所措,“他跟三叔工作已经有小半年啦。”
苏黛解释说:“时空漏洞会产生偏差,坐落时间提前也不是不可能。”
郦锦瑟仍旧疑惑不解:“他持有英国护照。”
苏黛反问:“谁知道他那护照是怎么来的?兴许是劳伦教授未告知的杰作——”
“他、他——”郦锦瑟当即语塞。
苏黛追问道:“你俩关系进展到哪一步,拥抱还是接吻?有没有更为亲密的举动?他从没当过你的面换衣服?”
“好了,别说啦,”郦锦瑟平复了心神,“我带你去别墅见他。”
郦锦瑟拨通了司机的电话,和司机约定好在紫台景区附近上车。一个小时后,她拉上苏黛坐进了劳斯莱斯幻影。苏黛穿着黑色半袖连衣裙,配着一双宽跟细带高跟鞋,左腕上戴着玫瑰金皮带手表。郦锦瑟瞥了一眼苏黛的随身手包,猜到里面装着防身武器。
“放轻松,”苏黛反过来安抚郦锦瑟,“到你家来拜访,至于那么紧张?好似我向你追债。”
郦锦瑟愁眉不展:“呵呵,这算什么——灯下黑?”
苏黛微微一笑:“见了面就知道啦。”
进了别墅大院,俩人先后下了车,司机随后把劳斯莱斯幻影开进了车库。苏黛随郦锦瑟进入别墅。赶巧管家不在,佣人也没见几名,接待俩人的正是弗兰克·许。郦锦瑟指着苏黛向弗兰克·许介绍:“这是我在社团认识的学姐,苏黛。”紧接着又转向苏黛:“弗兰克·许,三叔的马术教练。”
“幸会——”
“幸会——”苏黛和弗兰克·许握了握手,随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郦锦瑟问弗兰克·许:“三叔没回来?”
弗兰克·许回答说:“老板计划下午在前院开露天烧烤,佣人们都在准备。”
苏黛问他:“你是从英国来的?英国哪里?”
弗兰克·许说:“伯明翰,我还在伦敦住过半个月。”
苏黛追问:“去过贝克街吗?贝克街221B——”
弗兰克•许接话道:“福尔摩斯的驻地,经常见到组团来的游客。”
苏黛微微一笑,转向郦锦瑟:“初次到访,就这么招待客人?”
不等郦锦瑟搭话,弗兰克•许开口道:“苏女士想喝点什么?我去叫佣人准备。”
苏黛说:“那就请给我来一杯卡布奇诺,谢谢。”
郦锦瑟说:“我也要。”
“请稍等片刻,”弗兰克·许微微鞠躬,经过郦锦瑟的座位时,稍一皱眉。回来时,他亲自托着银盘,端上来两杯饮品。“苏女士,您的卡布奇诺——”又转向郦锦瑟:“锦瑟小姐,您的姜茶——”
“——我,”郦锦瑟伸手一摸杯身,还是温热的。
苏黛得意地一笑,饮了一口卡布奇诺,然后放下杯子闲聊起来:“许先生在英国是专职教练,还是骑师?”
弗兰克•许说:“我没拿到资格认证,一直在伯明翰的马术俱乐部做临时工。
苏黛问:“不觉得太屈才了么?”
弗兰克•许讲道:“没什么屈才,我笔试不过关。”
郦锦瑟始终保持沉默,留意俩人的神态。一杯咖啡的时间结束,苏黛起身转向郦锦瑟:“时间不早,我想我该回去了。”
弗兰克•许随之站起身来,向郦锦瑟请示:“不留您朋友吃午饭么?”
苏黛含笑反问:“是你亲自下厨么?”
弗兰克•许回答说 :“简单的菜式还会一两样,比方说咖喱羊肉。”
“我很喜欢吃豆芽煎饼,”苏黛讲完,转身出门。
郦锦瑟连忙追上,临走前告诉弗兰克•许:“午饭不必算我。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再联系。”弗兰克•许目送俩人离开,转身上了二楼。
来到院子里,苏黛拨通了李胜的手机:“车停哪儿啦?十五分钟后能赶到么?收到,半个小时后立即行动。”
郦锦瑟追上去问:“具体情况还没弄清楚,现在行动会不会为时尚早?”
苏黛脚步不停地解释:“我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是他。”
郦锦瑟追问道:“那么英国护照怎么解释?伯明翰的怎么解释?还有贝克街……”
穿过别墅院门,苏黛望见远处停着的白色吉普车,待郦锦瑟跟上,直奔而去。她边走边向郦锦瑟解释:“假设护照是真的,极有可能是通过劳伦教授申请到的。贝克街、伯明翰……这些英国元素都能通过网络查到。再者,”她转向郦锦瑟,“你可别忘了,许福延前半辈子在哪里当差?”
“——御马监,”郦锦瑟瞬间血凉。
俩人坐进白色吉普车的后座,副驾驶上的钗头凤回头打听:“考察的怎么用啦?”
郦锦瑟灰心丧气地讲:“组长自称百分百肯定。”苏黛看出来她貌服心不服,于是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一句。“呀,你怎么知道?”
苏黛解释道:“我就没见过一个男人,比女人还要了解女人。”
李胜扶着驾驶盘,对着后视镜问道:“什么意思?”
“闭嘴!”郦锦瑟吼了他一声。
李胜拉下脸来,嘟囔道:“情绪化,敢情儿姨妈造访?”苏黛不否认地点点头,同时摸出了手包里的伸缩棍。
正准备行动,站里一个紧急电话召回了他们。回到站里,邱贺引着他们去了大会议室,边走边说:“情况有变,余副站长亲自过问,并要求全权移交侦缉组办理。”
苏黛质问道:“凭什么?许福延的案子,一直是我跟进的。”
说话间,众人进了大会议室。侦缉组组长郝辉站在副站长余胜龙身边,聆听余副站长训示。看见苏黛等人进来,郝辉挺直上身,得意洋洋地说:“苏组长,刚接到上级指示,由我们侦缉组负责逮捕许福延。”
“逮捕?”苏黛当即质疑他,“为什么?”
郝辉露出些许悲痛,告诉她说:“一个小时前,站里发现了劳伦教授的尸体,在4号实验室的纵向时空舱里。”
“劳伦教授死了?”苏黛虽然做了心理准备,当听到确实的死讯,还是有些意外。“教授怎么就死了呢?”
郝辉继续讲道:“尸体保存完好,现在技术组正在解剖,初期报告过会儿能出。”
余副站长——干瘦精明、略微谢顶的老伯,跟苏黛打着官腔:“小苏啊,有了什么进展都交给郝辉他们,以后这个案子就由郝辉带领的侦缉组负责。至于你们行动一组前期的成果,我会记得上级请功。”
“看罢,”苏黛转向郝辉,尽量节省词句介绍情况,“现已发现许福延的行踪,就在郦尚宏的远郊别墅里。”
郝辉转向郦锦瑟:“如果没记错的话,郦尚宏是你三叔?”随即吩咐道:“你现在带路——”
郦锦瑟看不惯他这嚣张态度,不必等站他身后的苏黛犀利眼神的暗示,当即还口:“如果没记错的话,侦缉组只在时空管理局范围之内,享有执法权。没有邀请,你这算私闯民宅。”
“什么态度?”郝辉顿时皱眉,嘟囔一句。
“哎哎哎,”余副站长抬了抬手,“别闹。小苏——苏组长,带上你的组员一起去,叫侦缉组在外面接应。不过话又说回来,还得让侦缉组来审问。”
“收到,”苏黛示意组员,立即行动。
才出大会议室,技术组副组长杜平追上来,告诉苏黛:“初期验尸报告出来了,劳伦教授出现严重老化,肌肤褶皱增多,双手、面颊都出现老年斑——这都是未及时注射生命因子的表现。另外尸体未出现破损伤痕,根据表象疑似心脏性猝死,具体缘由还要等二次化验结果。”
“非常感谢,”苏黛还以真挚的笑容,“我欠你一顿饭。”
杜平扶了扶空框眼镜,讲道:“不急不急,等忙完了再议。”
“先不多说了,”苏黛抬起右手食指,比划了下门口,“我这儿还要出任务。”
杜平微笑着说:“祝你成功。”
苏黛莫名感到一丝熟悉,原本的冲动逐渐冷却,转化为理智。“各就各位,”苏黛边走边布置任务:“邱贺、钗头凤留守站里,及时收发讯息。李胜、锦瑟随我去别墅,务必扣住许福延。”
李胜以交规限制的最高时速,开车前往远郊别墅。赶巧在半小时前,郦尚宏回到别墅。郦锦瑟忙向三叔介绍:“他们都是我朋友——”苏黛、李胜先后和郦尚宏握手,做自我介绍。
郦尚宏寒暄道:“幸会——”
“弗兰克呢?”郦锦瑟环视四周。
郦尚宏告诉她说:“弗兰克刚刚请假,说要处理些私事。”
郦锦瑟追问:“请假多长时间、”
“不太清楚,”郦尚宏耸了耸肩,“根据协议,托尼回来后,和他的雇佣关系自动解除。我正考虑给弗兰克换个岗位。”
“冒昧问一下,”李胜近前一步,“您堂堂跨国集团总裁,身价千百亿,对于职工录用会不会过于草率了呢?”
郦尚宏笑道:“年轻人,如果你看到了弗兰克当时的表现,就不会惊讶我做的决定。我保留了当时的影像资料——”
“——可以给我拷贝一份么?”苏黛微笑着问。
郦尚宏点了点头:“过会儿管家会给你。”
“多谢,”苏黛转向郦锦瑟,“去你房间看看?”
郦锦瑟点头答应,同时转向李胜:“女生宿舍,男士止步!”
郦尚宏建议道:“可以在客厅里聊聊天,喝喝茶,翻翻杂志。”李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手拿过来一本马术专刊,与此同时佣人端上来一杯柠檬红茶。
苏黛随郦锦瑟上了二楼,拐进了弗兰克•许的房间。房门没锁,且省了一道手续。苏黛推门进来,顺手打开没上锁的衣柜瞧了一眼,里面都是些名牌服装,也有定制款。床头柜上摆着一只LED小夜灯和一只数字闹钟。床铺整洁,仿佛没人睡过。回身再看写字桌,文房四宝一样不落,还有德化白瓷笔洗、檀木镇纸和精心装裱过的卷轴。
苏黛戴上随身的白手套,如同专家鉴定文物一般打开卷轴,半分钟后转向郦锦瑟:“去看看,还要狡辩么?”
郦锦瑟长吁一气,问:“组长,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苏黛收起卷轴放入随身手包,然后摘下手套,“目标身份已确定,行动升级,必要时可动用现代武器。”
郦锦瑟试探地问:“非要这么下狠手嘛?”
“许福延如今涉及命案,能不严肃对待?”苏黛拉上手包拉链,举到郦锦瑟面前。郦锦瑟十分清楚,里面装着电击枪和伸缩警棍。
在别墅里耽搁些工夫,郦锦瑟询问管家:“弗兰克几点走的?走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管家回答道:“早上九点整,弗兰克收到一份同城快递,之后跟托尼办理完交接就出门了。还有他走之前,还跟配餐室要了五个苹果。”
“五个苹果?”郦锦瑟疑惑不解。
管家补充道:“而且是进口的有机红富士苹果,实话实说——苹果味道不怎么样,一般都用在摆盘,或者圣诞节装饰。”
苏黛跟郦锦瑟递了个眼色,叫上李胜打道回府。一路上,苏黛始终保持沉默,回到站里直接返回她的宿舍扎起发髻,换了身便于行动的服装。从宿舍里出来,她整个人看起来杀气腾腾。钗头凤忍不住吐槽:“呃,我从没见过组长这么吓人。”
杜平经过,接话道:“我有幸遇见过,那都是三年前啦。”
“三年前?”钗头凤回忆道,“不就是组长穿越永乐至宣德年的任务圆满收官嘛?”杜平扶了扶空框眼镜,默默点头。
苏黛走向埋头操作电脑的邱贺,敲着桌子催促道:“劳伦教授生前的活动资料。”邱贺抬手递过去相关文件夹。苏黛迅速打开浏览一遍,原样奉还。
邱贺放回文件夹,埋头询问:“组长,下一部行动是——”
“——继续跟踪站内外来往讯息,留意军情9处的动向。”苏黛交代完,也不做任何解释,稳了稳腰间的袖珍麻醉枪和精钢手铐。
“怎么,友军要参与进来?”邱贺抬起头,只看到苏黛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这下麻烦大啦。”
接下来18个小时,苏黛近乎于人间蒸发。组内同事感到无聊,决定稍微放松一下,看一看李胜带回来的光碟。关上组内会议室的门,四名同事分别坐在长桌左右,面向大屏幕。
视频当中的弗兰克•许——是时候该称呼他为许福延,正扶着观众席的护栏,欣赏着一匹又一匹从运输车里牵出来的骏马。所有马都只配了缰绳,没装马鞍。又一辆运输车停在场地中央,三名外国人急忙打开后车门,牵出来一匹漂亮的沙迦阿拉伯马。
许福延忽然直起上身,仿佛察觉到异常。突然间,沙迦阿拉伯马狂躁起来,甩开周围的工作人员,直奔着贵宾席。那三名外国人忙向周围呼救,随行的安保人员举起了麻醉枪。
与此同时,许福延单手扶着护栏翻身一跃,然后迅速冲向惊马,贴近马身一侧,蹿上马背。沙迦阿拉伯马,前蹄腾空扭动身子,企图甩掉许福延。许福延似乎粘在马身上,随它跳跃,怎么甩都甩不掉。
较量了三四个回合,沙迦阿拉伯马开始围着场地奔跑。视频镜头随即切换,焦距始终对不上黄金角度,一看就知道是监控视频剪切拼凑而成。
围着场地跑了大半圈,沙迦阿拉伯马前蹄腾空,随即停下来原地踏蹄。许福延直等到马儿行动放缓,抚了抚耆甲,纵身跳下来,把长缰绳扔给了赶来的工作人员。
监控探头拍摄的是默片,几位行动一组的同事只看到外国友人,感激地拍了许福延的肩膀。许福延笑了笑,挥挥手转向休息区。至此,视频播放完。
钗头凤惊讶地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邱贺递过去手中的爆米花,“如果他连这都做不到,白在御马监历练了一二十年。”
“亲们,”郦锦瑟把一盒海苔片举过头顶,“有谁知道咱们组长去哪儿啦?”
邱贺接过海苔片,转手递给了李胜,同时回答说:“组长没交代,不过组长她戴了追踪手环,三分钟内就能定位。”
钗头凤拦截一部分海苔片,顺便看了眼挂钟:“都到宵夜时间了,组长还不回来,这可不像平时的她。”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李胜站起身来,转向门口,“我去食堂订餐。”
公元2014 年7月10日,周四,苏黛查过内部资料,时空管理局南京站在明孝陵景区附近有一处闲置房产,曾经出借给劳伦教授。周四当天,苏黛整理好装备,只身前去探个究竟。这是一所附带地下室的二层建筑。
果不出她所料,通往地下室的门虚掩着,楼梯间亮着微弱的灯。苏黛拔出袖珍手枪,顺着楼梯蹑足下行,下来最后一级台阶,贴着墙侧对着地下室。
地下室里,长桌上铺了条白色桌布,上供一对银色烛台,插着白蜡烛。烛台中间的托盘里,摞起来五个红苹果。长桌下方,许福延头戴乌纱帽巾,身穿青色贴里,外披白色大氅,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
“昔我太祖皇爷,奋兴淮甸,圣德神功,混一华夏。有明一朝,无汉之和亲,无唐之会盟,无宋之岁币,亦无兄弟敌国之力。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苏黛注意到许福延面前放着一个铜盆,盆里盛着冰块,铜盆旁边放着个长方形的盒子。“——内臣许福延,遥望紫微,献祭。”叩拜四次后,他把右臂枕在浮冰上,左手开启盒盖——
“把手拿开!”苏黛冲进去,拔枪对准许福延,“听见没有?我叫你把手拿开!”
许福延单手停在半空中,回问一句:“你终于来啦。”
苏黛举着枪讲道:“我是21世纪的时空管理局南京站,行动一组组长苏黛,现告知许福延——你因穿越时空后,未经登记滞留现代,以及涉嫌劳伦教授的死亡而遭到时空管理局的通缉。”
许福延微微一笑:“除了你,没人能逮到我。”
苏黛继续讲道:“在此警告,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话将会成为对你不利的证词。国内审判重事实,轻口供,审判结果将来会在联合大会上公布。”许福延依旧没回头,左手摁了下盒盖。苏黛吼了一嗓子:“把手拿开——”
许福延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褶皱,转过来面向苏黛。苏黛举着枪,向他瞄准。许福延并拢双腕递过去,说了句:“动手吧——”
苏黛一手握枪,一手摸出来精钢手铐,慢慢靠近许福延。许福延从容应对。就在这时,约有十来人冲进地下室。邱贺站在楼梯间,向里喊话解释:“抱歉,组长,定位系统被侦缉组监控了。”苏黛猛地一回头,就见为首的郝辉指示四名下属,摁住许福延。
行动一组跟来的同事被挡在外面,郝辉的脸上满是得意与不屑,揪住许福延的前襟吼道:“我是时空管理局南京站侦缉组组长郝辉,你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逮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完,示意下属,把许福延押解出去。
侦缉组夺过苏黛的手铐,拷上了许福延。许福延只喊了一句:“我没杀人。”苏黛面向许福延微握右手四指,单挑拇指,扣了下胸口。许福延松了口气,由着侦缉组押解出去。
郝辉自是得意,等属下都撤出去,转向苏黛笑道:“阿黛,等结案了,我请你吃饭。听说市中心商圈新开了家东北菜馆——”
“——我没空,”苏黛绕过郝辉,快步出了地下室。
回到行动一组里,苏黛立即交代邱贺:“检查所有计算机,清除系统漏洞。”邱贺点了下头,拉过旋转座椅,埋头操作计算机。钗头凤拎回来一兜苹果。苏黛问她:“哪来的?”
钗头凤说:“技术组的同事出现场,带回来的。其它证物还在化验,杜平副组长觉得苹果还算新鲜,叫咱们别浪费。”说话间,她先拿走一个,然后把拎兜递给了苏黛。
苏黛数了数:“怎么还剩三个?”
钗头凤解释说:“人家杜副组长先扣下一个。”
苏黛随便摸出一个,咬了一口,转手把余下的苹果递给李胜。李胜先让了郦锦瑟一个,剩下一个苹果他和邱贺俩不够分。钗头凤转向邱贺,问道:“要不把我的分你一半?”
邱贺埋头说:“好哇,谁带刀啦?”
“嗐,费那个劲儿?”钗头凤徒手用力,将红苹果掰成两半,转手把没咬过的一半递过去。邱贺手不离键盘,直接用嘴叼走。
郦锦瑟捧着苹果,迟迟不肯下嘴。钗头凤问她:“怎么啦?担心你那位挂名男友?”
“喂喂喂——”苏黛坐下来,打开手边的平板电脑,头也不抬地说,“锦瑟心里难受,别打趣她啦。”
郦锦瑟皱着眉头说:“我不相信弗兰——不,是许福延,我不相信他会是杀人凶手。”
苏黛接话道:“我也没指控他是杀人凶手啊。”
李胜讲道:“看情形,侦缉组那边认定了是他。”
十五分钟后,邱贺松开了键盘,单手托着半个苹果讲道:“大功告成。系统后门全被我锁死,顺便跟1号审讯室做了链接。嘿嘿嘿嘿——”
苏黛关上平板页面,起身走到郦锦瑟身边,告诉她道:“放宽心,现在审讯室有什么情况,咱都能一清二楚。你手里拿的可是供果——心到神知,上供人吃。”郦锦瑟此刻没什么胃口。苏黛微微一笑:“也好,给审讯室里面的那位留着。”
金属门,密码锁,一侧墙壁装着单面镜——这就是1号审讯室。侦缉组组长郝辉输入一长串密码,示意下属把许福延押解进去。两人推搡着许福延进了审讯室,把许福延摁在金属长桌里侧的扶手椅上,并加上镣铐。
“老实点儿,”郝辉呵斥他一声,“甭惦记着耍滑头。”
许福延不由得冷笑:“您列位就恁点儿手段?”
郝辉呵斥道:“你个皇家的奴才,拽什么拽?”
“哦?”许福延渐渐收敛笑容,“敢问,您又是谁家的奴才?”
“我——”郝辉顿时举起拳头。
许福延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室内有监控。”
身边的同事提醒郝辉:“老大,他说得没错。”
郝辉胳膊瞬间软下来,拉过隔桌的椅子,坐在许福延对面。两名同事分别站在许福延左右,另有人坐在郝辉身边,操作笔记本电脑记录口供。“姓名:许福延。生理年龄:35岁。涉及罪名:穿越时空未作登记,恶意滞留,以及杀害外籍教授斯坦•劳伦。”
许福延一字一句地讲:“我没杀人。”
郝辉反问道:“空口无凭,你以为我会信吗?”
“那就别问了,”许福延紧闭双目,好似禅师入定。凭郝辉再怎大吼大叫,他就是不应声。审讯室内24小时监控,郝辉不能动用私刑。一个小时过去了,许福延纹丝不动。看守怀疑地探了探他鼻息,呼吸缓慢且均匀。
郝辉发狠道:“行!我就跟你在这儿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快到晚餐时间,郝辉正在气头上,顾不上同事们的眼神暗示。“咚咚咚——”三声闷响,有人扣窗户。郝辉过去开门,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行动一组组长苏黛。自从上回俩人相亲见过一次面,就再没联系。赶巧时空漏洞的出现,俩人又因同一项目而重逢,郝辉认为这是他命中注定的缘分。
“阿黛,你来啦——”
苏黛面无表情地讲:“工作期间,请称呼职务。”正要进去,被郝辉拦下来。
郝辉倚着门告诉苏黛:“上级交代过,许福延由我来审。”
苏黛反问:“那么你都审出来些什么?”郝辉无话可说,侧身让路。苏黛缓步进了审讯室,站在许福延对面讲道:“我是行动一组的组长,如果你有什么话,方便说与我听。”
许福延微微一笑,低头瞄了两眼被束缚的手腕,十指尚能活动。苏黛绕过长桌来到他身边,俯身屈膝,右手缩进袖子里伸过去。许福延尝试着扭了扭右手手腕,尽可能地降低动作幅度,接触苏黛。
郝辉手臂交叉端在胸前,歪着头瞧着俩人,就在俩人手指即将触碰到一起的时候,冲上前去挡开苏黛。“别碰他,危险——”
苏黛冷笑道:“你以为现在演武侠剧吗?”一指许福延,“他都被锁成这样了,还能活动?”
郝辉忙着解释:“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嘛。”
苏黛怒视着郝辉,说:“我就算现在出了什么意外,也是因为你们侦缉组办事不力。”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审讯室。
郝辉追了出去,就见走廊转角处,拦下了苏黛。就在这时,技术组副组长杜平经过,举着文件夹告诉他俩:“二期验尸报告出来,心脏负荷超标,从表面上来看属于自然死亡。但是——”他把文件翻到相关页,递了过去。
苏黛刚要接,被郝辉抢了先,气上加气再不愿意跟他多待半分钟。杜平低声告诉她:“已经往你电脑里,传过去一份影印版的。”
“多谢,”苏黛加紧步伐,迅速返回个人宿舍兼办公室。
郝辉合上文件夹,已不见苏黛人影,凭空白了一眼嘟囔道:“切,真当自己是女神?”
杜平提醒他道:“当心文件夹,站里拨下的经费本就不多,想这类办公用品尽量重复利用。”又和他打听:“审出了什么结果没?”
郝辉叹了口气:“目前毫无头绪。那家伙死犟死犟的,看来不用刑是撬不开他嘴啦。”
杜平扶了扶空框眼镜,提醒道:“别怪我没告诉你,动用特别手段,需要时空管理局最高领导的签字授权。”
公元2014 年7月11日,周五,过了整整二十四小时,审讯室那边毫无进展。苏黛早起洗漱过后,第一反应就是监听审讯室的情况。钗头凤主动让出来早餐,劝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谢啦,”苏黛一口气喝光整盒牛奶,又抓了个全麦小面包。
郦锦瑟躲在门口,跟郦尚宏请假:“三叔啊,这几天不回来住啦……嗯,我跟弗兰克一起呢,打算去上海……好啦,就这么说定了,再见。”
关了手机,郦锦瑟重重地吐了口气,一抬头看见了技术组的杜平:“咦,杜(副)组长——”
杜平提着两份糕点盒子,解释说:“顺道送早餐来啦。”
“来错时候啦,”钗头凤转向门口,“我们组长现在没胃口,早餐才喝了一小包牛奶,吃了一个全麦小面包。”
杜平递过去糕点盒子,建议道:“要不试一试我带来的冰沙绿豆糕?”
“好呀,”钗头凤接过糕点盒子,打开来和同事们一起分享。
杜平从中拣了一块,吃完了才问:“审讯室那边怎样?”
钗头凤指了指苏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看组长的脸色就知道啦。”
“哦——”杜平向各位提议,“我去试试?”
邱贺附议道:“好哇,不过侦缉组不见得能答应。”
杜平讲道:“不要紧,跟上级申请一下,对许福延做个心理评估——我有心理咨询师执照的。”
“知道你活的、死的都能应付,”苏黛摘下耳麦,起身去拿糕点,“怎么就这几块?”
杜平告诉她道:“我办公室里还有,待会儿去拿。”
“算了,”苏黛给邱贺、李胜、郦锦瑟每人预留一块,余下的连盒拿走。
杜平鼓捣了一会儿平板,十五分钟后收到回复:“可以啦,上级已经批准我的提议。”又转向苏黛:“问你借点儿道具——”
苏黛丢过去宿舍钥匙,叮嘱道:“都在柜子里呢——密码你知道,省着点用。”
“收到——”杜平接过钥匙,立即着手预备。
苏黛住的是个带独立卫浴的套间,卧室设在里间。里外间各有一组密码柜柜,里间的密码柜是衣柜,存放她穿越所需的各种款式的服装。外间的密码柜存放的都是穿越所用的各类生活用品,诸如金粒、银钱、宝钞,还有胭脂水粉、香料、朱砂、文房用具等等。
杜平开门进来,直奔外间密码柜,输入四位密码后开柜门取出来拜匣和一本空白名帖,又拿毛笔、墨锭和砚台。
郦锦瑟跟进来,看着杜平把空白名帖摊在桌上,打听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职业秘密,”杜平研得了墨,提笔在砚台里蘸了蘸,迅速在空白名帖上写了几行字,“大功告成。”转身叮嘱郦锦瑟:“麻烦你去食堂订两份简餐,再加一壶茶、两个杯子。他既出自皇城,或许喜欢茉莉花茶。”
郦锦瑟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杜平微笑着解释:“北京一带的水质碱性大,茉莉花的香味足以遮掩。”
郦锦瑟感叹道:“他曾提过,多年前有一位谈得来的女孩叫贾思敏(Jasmine)——呵呵,听起来倒像是真的。”
杜平追问道:“你确定,他曾说过Jasmine?”
郦锦瑟略显尴尬:“回想起来他自称英籍华裔,从认识到现在,只听他说过两句英文。”
“明白了,”杜平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计划开始实施,杜平把写好的名帖装进拜匣,交给郦锦瑟送去审讯室。再请钗头凤过来,把从苏黛柜子里挑拣出来的梳洗用具,用一个托盘盛着,送去审讯室。交代完,杜平返回个人宿舍,换了身新的白大褂,空框眼镜摘下来别在前胸口袋里。
审讯室里,两名看守给许福延松了绑,另有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仨人临走前丢下一句:“老实点,别耍滑头。”许福延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胳膊腿。不由得冷笑。郦锦瑟放下拜匣,没多说一句话。钗头凤随后进来,给他带来了梳洗用具,还有一个玻璃瓶装的茉莉花瓣的摆件。许福延看到玻璃瓶,忽地一愣。
钗头凤解释说:“技术组的副组长交代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唔,”许福延应了一声,眉眼间舒缓了些。
十五分钟后,杜平夹着实体记事本进了审讯室,见了许福延行拱手礼。许福延微微一笑,坐在撤去链条的椅子上,反问:“什么意思,前倨后恭?”
杜平坐在他对面,讲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是以礼相待。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技术组副组长杜平。”
许福延端起肩膀,两手交叉袖中,讲道:“来审我的么?有话,尽管问——”
杜平解释道:“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技术组只凭客观事实说话。”
许福延接话道:“客观事实是,我没杀人。”
杜平点点头:“唔,如果指控你在大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杀死攻城闯军若干,那准定是没跑了。”
许福延试探地问:“怎者,替李自成说话?”
杜平回答说:“两军作战,无所谓对与错,看你选择站哪边咯。又道是‘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许福延嘴角一扬,复又叹了口气。
杜平笑道:“早听闻许中贵饱读诗书。”
许福延拱了拱手:“您抬举——”
审讯室外,监听的侦缉组成员心里嘀咕:“干嘛,俩人唠家常呢?”
“接下来需要问许中贵几个问题,”杜平摊开笔记本,“望您如实回答。”
许福延插着手讲道:“如果是让我承认杀害劳伦教授,我的回答依旧是——不。”
“我又没问这个,”杜平摁下碳素笔,在记事本上写了几笔,“在你穿越之前,都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许福延说:“记不太真切。当时我一路砍杀,突然间灵光护体,就穿越过来了。”
杜平再问:“坐落点在哪里?”
许福延比划着说:“像这样一间铁皮屋子,四周用架子吊起来好些瓶瓶罐罐,再就一张比这个桌子长些的窄床,一头伸过来个莲蓬状、会发光的大镜子;靠墙立着个玻璃柜子,装着大小不一的玻璃瓶罐,也有些刀子、钩子、钳子——”
“——手术室,”杜平总结道。
许福延点了点头:“那位欧罗巴洲英伦三岛来的老人,也这么说。”
“后来呢?”杜平点头示意,“继续——”
许福延回忆道:“老人给我疗伤,费了好些工夫,待我差不多能下地走动,又教给我认识你们这个时代——怎地说话,怎地举止,怎地鼓弄这些家什,教得差不多了,就放我出去透透气。”
杜平追问道:“你都去了哪里?”
许福延说:“也不敢来人多的地方,就那个郊区的马术俱乐部。”
杜平告诉他道:“那可是高级私人会所。”
许福延“唔”地应声:“消费也很高,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叮咚——”审讯室门铃响了一声,杜平回了下头,随后问道:“许中贵想是饿了,我这里略备茶点,咱俩边吃边聊——”门一开,钗头凤端着两份茶点进来,放下就走。杜平主动给他斟茶。许福延端起小茶钵,欠身闻了闻,微笑着说:“好香的茉莉花呀。”
杜平托起茶钵,意味深长地问:“可是想起了什么人?”
许福延忽地收敛起笑容,放下茶钵讲道:“我不记得什么茉莉。”
“真不认得?”
“当真——”
杜平严肃地问:“以大明历代皇帝神位起誓,当真不认得茉莉?”
许福延警惕地问:“你是何人?”
杜平瞄了一眼桌上的名帖:“唔,那上面不都写着么?”
许福延这才打开拜匣摸出名帖,又看了看杜平,指着名帖讲道:“落款上的姓名是三个字,而你连名带姓就俩字。”
杜平解释说:“杜是我母亲的姓氏,名帖上才是我的真名实姓。我以诚相待,还望许中贵以诚待我。”
许福延嘴角上扬,左手抄起筷子,夹起一块跟铜钱差不多大小的饭团。杜平讲道:“也不知您老人家有无忌口。”
“荤素不忌,”许福延毫无顾虑地吃下饭团,又吃了些挤压成块的肉丝、蘑菇。
杜平介绍道:“这些算是太空餐,宇航员特供食材。”
许福延放下筷子,饮了口茶,之后讲道:“这倒是听说过,嫦娥、玉兔都上天了呢。”
十点半左右,隔壁的郝辉按耐不住,催促地敲了敲墙。审讯室里俩人正聊到兴头上,经他这一闹,许福延拨开餐具,扣上杜平的笔记本,且问:“审出来什么没?”
杜平收起笔记本,告诉他道:“我不是来审案的。我是受上级指派,对许中贵做个心理评估,确定许中贵是否有行为能力。”
许福延问:“评估结果如何?”
杜平说:“结果对您很不利。您心智正常,理解力、自制力皆正常,具备完全行为能力,换句话说如果控告您杀了人,罪名只会是谋杀而非误杀。”
许福延淡然一笑:“知道了。”
杜平站起身来,右手撑着桌面,严肃地说:“赌上祖先的荣耀,我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待会儿要给许中贵做个体检,还望配合。”
“可以,”许福延点了点头。
待他临走时,许福延忽然问道:“唉,晓得东厂供着哪位尊神?”
“晓得,”杜平夹起笔记本,走出审讯室。
郝辉尽快从隔壁间出来,拦着杜平打听道:“评估结果如何?”
杜平戴上了空框眼镜,讲道:“心智正常,具备完全行为能力,详细情况等报告。”
“谢啦,”郝辉迫不及待地进了审讯室。
杜平加紧脚步,路过行动一组会议室,向里望了一眼。苏黛头发凌乱地端着咖啡杯,盯着电脑屏幕,在她左手边还放着一叠文件。杜平回到办公室,立即拨通了时空管理局总部电话:“您好,我是南京分站技术组副组长郑自平,请问能否接通秦局长的办公室电话?”
秦局长是时空管理局的最高领导人。对方回复道:“十分抱歉,秦局长现在外地出差。”
杜平打听道:“能否安排电话时间,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对方回复:“秦局长现在西安,明天一早搭乘商务航班飞往南京,需要为您安排会面么?”
“太好了,麻烦您帮我安排,争取第一时间。多谢——”杜平撂下电话,着实松了口气,放好手中物品,拉开办公桌左边上述第一个抽屉。桌面上相框里的卡片,用波斯语写了一段话,翻译过来是:零食都在左手边第一个抽屉里,别等过期了才想起来吃——
自杜平离开,许福延任谁审问都闭口不言。郝辉气急败坏,摸出文件夹里的一张红衣男童的照片,拍到许福延面前。“认得这个男孩吗?”郝辉紧盯着他的眼镜,“他是皇子么?”许福延紧闭双目,不去理会。
郝辉拍着桌子吼道:“你以为现在还是明朝吗?皇权一倒,你什么都不是。不怕告诉你,定陵都被凿开了多少年啦,万历和他两任皇后的尸骨都……”
许福延猛地睁开眼镜,无声地瞪着郝辉,这令郝辉感到脊背发寒。许福延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嘴里清晰地飘出一句话,从发音推断像是藏语或是蒙古语。
到了午饭时间,杜平顺道来行动一组送餐。邱贺迅速截取了一段许福延的录音,正分析其中含义。杜平提议道:“转我手机上一份,我问问宗教学的熟人。”
郦锦瑟表示怀疑:“会不会被曝光?”
杜平解释说:“不碍事,转化成国际音标发过去,差不多五分钟就能收到回复。”
实际上才过了三分钟,杜平的对外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毫不避讳地开启了公放模式,对方音色好似钟磬,俩人似乎关系很好,刚一接通就听对方问道:“老实交代,你这是得罪谁啦?”
杜平一愣,反问:“为嘛这样问?”
对方解释道:“刚才你发的那些,是藏地流传出来的诅咒经文。怎么跟你形容好呢?唉,就相当于往你家门口泼脏——”
“——打住,”杜平连忙制止他,“我明白什么意思了。”
“从音标记录来分析,与现代藏语还有些细微差别,”对方向他打探,“你从哪儿发现的?”
杜平解释说:“朋友整理资料时发现的,托你帮忙破译。”
“哦,没事就好,常联系哦——”电话挂断。
邱贺好奇地问:“杜哥,你这熟人哪儿来的?”
杜平讲道:“一位仁波切,国家承认的。”
苏黛抽空扎起了马尾辫,拿过自己的午餐,放到电脑桌上。杜平告诉大家:“据可靠消息,秦局长明天将要抵达南京。”
李胜追问道:“到底是明天还是后天?”
杜平分析道:“如果航班没延误,后天早上七点半左右就能见到秦局长。”
苏黛闻讯,立即拨通总部直属办公室的电话:“您好,我是时空管理局南京站、行动一组组长苏黛——”
“——苏组长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么?”
“听说秦局长要来南京站视察工作,请帮我预约五分钟时间,我有要紧事汇报,越快越好。”
“——好的,尽早帮您预约。”
撂下电话,苏黛松了口气,开始享用午餐。“我先走了,”杜平扶了扶眼镜框,“回头还要整理报告。”
苏黛举着勺子说道:“谢啦,总麻烦你跑腿儿。”
杜平故作思考:“嗯,人情攒起来,够一顿豪华晚餐的。”
苏黛接话道:“附带下午茶。”
秦局长要来南京的消息,传到了侦缉组。郝辉一心想在最高领导面前好好表现,眼下就有个机会,只要能套出许福延的口供——最好能使他签下认罪书,那他就立了大功。除了晋级表彰,个人还能获得五万元的奖金。
五万元,算上存款足够买房首付的,如果结婚后跟组织上申请长期租赁房,原本首付的钱可以买辆车。买就买国产宝马,奥迪也行。
侦缉组成员“三班倒”,轮换着审问许福延。许福延咬死不开口。在审讯室隔壁,个别同事对组长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凶手会不会另有其人?”
郝辉回了他一句:“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又指了指手边两份验尸报告和一份现场痕迹鉴定,拍着桌子说:“事实证明,劳伦教授作为两国交换人才,隐瞒组织私自收留穿越者许福延。许福延意外穿越,清醒之后对当今社会产生严重恐慌,继而杀害劳伦教授。对于劳伦教授的不幸意外,组织上表示遗憾且不必担责,这都是他许福延的过失。”
“那么现在干怎么办?”侦缉组成员面向组长提问。
郝辉回答说:“特殊时期,特殊手段。准备好电击棒——”
“——刑讯逼供?”一向支持郝辉的成员表示反对,“这么做,有违宪法。”
郝辉微微冷笑:“在他生活的时代,允许用刑。”
另一组员补充道:“如果动用刑具,必须有最高领导人的签字确认。”
郝辉讲道:“我已经跟最高领导办公室通过电话,预约时间当面跟秦局长提交申请。”
公元2014 年7月12日,周六,早上6时30分,苏黛洗漱完毕,整理好了汇报材料,迅速前往最高领导人临时办公室。杜平比她提前五分钟,俩人在走廊相遇。杜平打量着她问道:“这么早就过来啦?没吃早餐?”
苏黛回答说:“早餐一个全麦小面包,配白开水。”
杜平叹了口气:“唉,难怪这么没精神。”
苏黛拧了拧鼻梁的穴位,讲道:“里面那位绝食快一天了,我怎地都比他好些。”
7时10分,郝辉来到办公室门前,一见他俩招呼道:“二位早哇。”
苏黛没搭话。杜平向他打听道:“进展如何?”
“那家伙真是个死硬派,”郝辉举了举文件夹,“我这打算跟秦局长请示,动用特殊手段。”
7时30分,办公室大门打开,秘书小姐走出来讲道:“秦局长就在里面,你们三位每人有五分钟时间汇报,请按预约顺序排队——”秘书小姐滑动平板页面,核对名单顺序。杜平跟苏黛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站在自己前面。秘书小姐看了看俩人,会意地一笑:“女士优先——”
苏黛随她进去,见了秦局长立即打开文件夹递过去,同时讲道:“秦局长,我向您保证许福延是冤枉的,请听我解释。”
秦局长微微抬手:“我只给你三分钟时间解释,给我个理由。”
苏黛讲道:“许福延思维正常,不可能冲动杀人;而且杀害劳伦教授,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另外我怀疑,劳伦教授刻意隐瞒与许福延相关的信息,极有可能是在争取许福延。许福延曾使用英国护照,受雇于恒远集团董事长郦尚宏,成为郦尚宏的私人马术教练——”
“——可以了,”秦局长示意下一位进来。
“秦局长您好,”郝辉进了办公室,双手展开文件夹,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秦局长接过来一看:“哦?电刑申请书,”再一瞧俩人:“意见相左呀。”当即抬了抬手:“不用解释了,请下一位——”
杜平随后进来,站到办公桌一侧。
秦局长笑道:“阿平,想必你们仨都为一件事而来,现如今他俩意见完全不同,声明一下你的立场。”
杜平扶了扶空框眼镜,慢条斯理地讲:“局长,我只阐述客观事实。”话音未落,展开手中文件夹递过去,“这是许福延的体检报告,附带血液分析结果。我可以肯定,许福延是‘生命因子’疫苗的宿主,而且是有记录以来最生理上最年轻的宿主。全世界备案的疫苗宿主,只有六位。”
秦局长瞬间收敛起笑容,交代秘书:“通知审讯室,立即释放许福延。”
“秦局长,”郝辉尽力争取,“许福延有重大杀人嫌疑。”
秦局长讲道:“现在谈这个还不是时候,许福延由我担保立即释放,改为规定活动范围。”杜平抽出一张空白纸,由秦局长手写释放令并签字盖章,顺便用随身平板录像存证。
“我这就通知审讯室,”苏黛拿起释放令,转身出去。
半个小时后,审讯室那边打来电话:“报告秦局长,许福延不接受释放令,除非——”
“——除非怎样?”秦局长追问。
审讯室那边回复:“许福延说,除非您亲自去和他道歉。”
郝辉抱怨道:“太过分了!”
“好吧,”秦局长离开了座位,“我去请他。”
苏黛从临时办公室里出来,边走边电话联络行动一组,到审讯室门口集合。释放令送达,侦缉组的人立即给许福延开锁。许福延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腕,来回走了几步又坐下来:“哈哈——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侦缉组的看守质问道:“你想怎么样?”
许福延端起肩膀,两手交叉入袖,讲道:“叫你们长官来,给咱家个说法。”
秦局长来的路上,秘书转达:“英方军情9处派了两名代表,以其所谓的正当理由申请接收许福延,现正在出入口核实身份。”
杜平追问道:“什么理由?”
秘书回答:“许福延持有英国护照,护照全名‘安格•弗兰克•许’(Angle Frank Xu)。”
秦局长感慨道:“动作够快的。”
杜平讲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到了1号审讯室,众人迅速给秦局长让出一条路。秦局长进门来,苏黛忙向许福延介绍:“这位是秦局长,时空管理局的最高领导人。”
秦局长走到许福延面前,讲道:“我谨代表时空管理局对您所有误判,向您道歉。”随即45°鞠躬。
“我接受您的道歉,”许福延站起身来,向秦局长拱拱手,大步走出审讯室。
五分钟不到,两名英方代表赶来了审讯室。其中一人以其熟练的中文先自我介绍:“您好,我是戴维,”又一指身旁个头稍矮的同伴,“这位是保罗,我俩是军情9处派来的代表。”
“幸会——”秦局长跟俩人礼貌地握了握手。
戴维出示一份中英双语的告知书,继续讲道:“实不相瞒,许福延现持有我国护照,即视为我国国民。根据相关公约条例,我们有义务保障许福延的各项权益。”
保罗补充道:“他现在的名字是安格•弗兰克•许。”
行动一组的邱贺当即质疑:“许福延涉及劳伦教授的命案,根据地域原则,应由我们全面负责调查取证。”
“我这里还有一份声明,”保罗亮出平板,调出劳伦教授的生前视频,“根据劳伦教授遗言,他愿意成为弗兰克的担保人,并在自己遗嘱中为弗兰克保留部分财产。再就是劳伦教授亲口承诺,如果他本人不幸发生意外,且与弗兰克有关,决不向弗兰克追究。”
戴维向各位解释:“退一万步讲,假设弗兰克真的杀害了劳伦教授,有他本人的生前视频即刻免责。需要补充一点,劳伦教授录制视频完全出自本人意愿,并没有被胁迫。”
就在这时,苏黛提出质疑:“许福延有没有签署国籍认定书?”
戴维、保罗互望一眼,立即沉默。苏黛进一步讲道:“既然没有签订国籍认定书,他就仍属于无国籍状态。根据地域判断原则,当由我方接收。即便是许福延持有英国护照,也只能说明贵方是其监护法人之一。如果贵方有异议,根据相关规定请先向外联组提交书面申请,双方再约定时间进行谈判。”
戴维和保罗俩人低声用母语交谈。达成一致意见后,保罗转向秦局长讲道:“我们要求,务必保障弗兰克能够享受到他应有的权益。如有不公正对待,我们将在联合大会上,提出抗议。”
秦局长承诺道:“我可以保证。”
“临走前,我们要求跟弗兰克本人当面确认——”戴维走向许福延,和他握了握手,“您好,据我们了解,您更习惯使用中间名。请问您在这里,有无收到不公正对待?”
许福延微笑着说:“您好,我在此郑重声明,从没受到过人身攻击,从没受到过暴力威胁,从没受到过任何不公正的对待。”
“那就好,”戴维给了他一块手表形通讯器,“这个你戴着,方便联络。”
“多谢,”许福延和他俩拱手告别。
英方代表走后,侦缉组的成员首先提出抗议:“凭什么由外国人来这儿指手画脚?许福延什么时候成了他们国家的啦?”
苏黛终于爆发,指着许福延质问他俩:“那么请问,你俩何时当他是同胞来者?”
“消消气,消消气,”许福延安抚了两句,转向秦局长,“长官您留句话,该怎么发落我?”
秦局长环视众人,作出如下安排:“关于劳伦教授的命案调查,全部移交行动一组,由组长苏黛牵头。”
苏黛提出申请:“我申请成为许福延的担保人,为了避嫌,请秦局长另行指定小组领导人选。”
郝辉插话道:“既然苏组长同意暂时退出,我请求仍由侦缉组负责调查。”
秦局长当即否决,紧接着转向杜平,拍着他肩膀说:“没记错的话,你有穿越资格认证。”杜平点了点头。“既如此,就由你暂时领导行动一组进行调查。”
杜平微微鞠躬:“保证完成任务。”
苏黛引着相关人员进了行动一组的会议室,并把侦缉组的人挡在外面,还特别叮嘱邱贺:“开启屏蔽——”
邱贺立即操作电脑。郦锦瑟摁动遥控器,放下来大屏幕。钗头凤安排各自座位。李胜坐在里侧的位置,右手边挨着钗头凤。钗头凤夹在他和邱贺之间。郦锦瑟坐在大屏幕正对方向。靠门一侧空着两个位置,苏黛让许福延坐在里侧,自己挨着门口坐下来。杜平坐在了大屏幕下方苏黛原来的位置,把标有“组长”的名牌推到苏黛面前。
苏黛对他讲道:“现在你是小组领导。”
杜平微笑着说:“对外我是领导,对内还得你说了算。接下来该怎样,组长?”
苏黛首先声明:“现在不是沟通感情的时候,工作要紧。”之后转向许福延:“问你几个问题,别嫌烦。”
许福延点了点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黛补充一句:“各位旁听,适时提出疑问——”
苏黛问:“案发当时你在马术俱乐部,是劳伦教授建议你去的?”
许福延回答:“是的,劳伦教授认为我掌握了基本沟通技巧,是时候接触当今社会。根据我前半生的经历,劳伦博士建议我先从马术俱乐部开始,并帮我办理了初级会员证。”
苏黛追问:“总共去过几次?”
许福延回答说:“四次,差不多每隔两天去一次,余下时间恶补英文和家庭设备基本操作。”
苏黛问了句题外话:“感觉适应么?”
许福延点了点头:“唔,还算凑合,初见着满街车来车往的也头晕,慢慢习惯了就好啦。还有那通天高的大厦,楼上楼下通升降机。弄个巴掌小的卡片,划一下就能付账。坐家里敲几下键盘,就能买到千里之外的好物……比过去方便多啦。”
钗头凤低声嘟囔道:“确实,想吃榴莲肉了都不用驾船出洋一年半载,来某宝下个订单就行。”
许福延接话道:“榴莲味儿太冲,菠萝蜜还凑合。”
“咳咳,”杜平清了清嗓,转向苏黛,“请继续。”
苏黛再次提问:“案发当日,在你离开的时候,你确认劳伦教授一切安好?”
许福延讲道:“我确认,教授虽说显得老态,但不影响他一言一行。教授亲口说的,新药已经提炼完成,晚些时辰注射不碍事。”
杜平抬手打断了他:“也就是说,劳伦教授原本有药,却没来得及使用。”
许福延转向杜平,告诉他道:“据教授本人讲,他把药用在了我身上,又抽了我少量血液提炼新药。”
杜平沉吟道:“呃,教授一向勇于探索,却又很严谨。”
苏黛听出了话外音,立即问许福延问:“穿越时,你伤得是不是很重?”
许福延面向苏黛,笑了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饿坏了吧?”苏黛微微一笑,拨通了食堂包子妹的电话,“麻烦您七份午餐。”
杜平举手道:“问食堂还有三文鱼吗?来一份寿司,要酱油不要芥末。”
苏黛转述,随后补充道:“含一份加量午餐。”
李胜接话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许福延“唔”地点头:“我都饿了三两天啦。”
郦锦瑟插一句:“回头请你吃顿好的,权当补偿。”
关掉手机,苏黛示意郦锦瑟调出红衣男童的照片,问许福延:“这孩子你认识吗?放心,他现在很安全,由专人照顾他。”
许福延盯紧了大屏幕,说出了孩子的身份:“他就是崇祯皇爷第四子——朱慈照。”
“那位人间蒸发的皇四子?”邱贺输入关键字,查询相关记录,果然在崇祯归天以后,皇四子朱慈照不知所踪,仿佛被历史抹去了踪迹。
许福延试探地问:“我可以见见他么?”
邱贺查了查电脑,接话道:“秦局长早有安排,他已经在来南京的路上。”
杜平收到技术组传来的简讯,告诉在座:“劳伦教授生前最后一段视频已经恢复成功,五分钟后发送过来。”
苏黛继续提问:“跟劳伦教授分开后,还联系过几次?”
许福延仔细回忆:“通过两次电话。”
苏黛追问:“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问她三叔,”许福延往郦锦瑟那边使了个眼色,“两次通话,一次是在拦惊马之后,一次是在她三叔提议雇佣我之后,两次相隔大概半个时辰。”
苏黛继续问他:“复述两次通话内容,以及劳伦教授当时的状态——”
许福延回忆道:“第一次通话和之前无甚两样,我跟教授描述我的所经所见,教授或是予以指导或是鼓励;至于第二次嘛,如今想来有些奇怪——”
在座诸位闻此,立即打起了精神,听许福延回忆。“——我跟教授说了,郦董事长要雇用我当他的私人马术教练。教授却说:‘No! Don't come back! Go out!’(‘不!不要回来!快走!’),平时除非练习口语,教授都和我讲中文。”
根据许福延的描述,杜平对比了技术组发送的劳伦教授的视频,随即定格关键镜头,上传大屏幕:“时间显示,劳伦教授发生意外当时,许中贵正在远郊的马术俱乐部,无暇分身。”
苏黛猛地一拍桌面:“这么明显的线索,侦缉组那帮混账竟然没发现?”
许福延转身安抚道:“先消消气——”
且看大屏幕,许福延似乎发现了什么,示意郦锦瑟:“麻烦您放大镜头,焦距移到左下角,再放大——”苏黛也发现异常,俩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是个锦衣卫!”
在座的感到惊讶,心说:俩人何时这般默契啦?
苏黛指着大屏幕点评道:“衣摆特殊,不像是普通力士。”
许福延补充道:“瞧准他刀柄了没?镶着红玛瑙呢——”
苏黛继续点评:“靴子材质看不真切。”
许福延接话:“那是那是,能拍个影儿好不错了。”
苏黛叹了口气:“唉,要是有正脸好了,哪怕是侧脸呢?”
许福延转向郦锦瑟:“麻烦重放一下这个镜头,调慢速——”
郦锦瑟摁动遥控器,回放慢镜头,再怎么看也都只是一个抽刀还鞘的影子。重复播放了三、四次,郦锦瑟忽然放下遥控器:“不好意思,我先告个假。”苏黛点头同意。郦锦瑟抓起随身手包,迅速离开会议室。
钗头凤感慨道:“人有三急嘛——”
在她走后不久,包子妹推着餐车进了会议室。“今天食堂加餐,人手不够。听说北京那边,绰号四格格的也来了——”
“四格格?哎呦喂,”杜平面露难色,右手撑起前额,拇指揉了揉太阳穴。
钗头凤疑惑道:“四格格怎么啦?”
苏黛介绍说:“四格格真名姚玲,是清穿项目组的组长,杜副组长的同居前女友。”转言安慰杜平:“都过去时了,担心什么啊?”
杜平转向苏黛:“亲,该做好防范心理的是你吧。姚玲当初口口声声是因为你插足,才导致我和她分手。”
苏黛无奈地笑了笑:“天地良心呐,我可是在你俩正式提出分手之后,才和你见的面。”
杜平长吁一气:“她一直当你是我的现任。”
苏黛回忆道:“咱俩联系上后,好像是这么说过——如果组织上强制结婚,咱俩就领证。”
“嘿嘿,”钗头凤捅了捅邱贺,低声说,“组长好像又跑题了。”
邱贺告诉她道:“组长这是在转移杜哥的不良情绪。女人嘛,任性一点还算可爱,但要太过任性那就可怖啦。反正,我是不敢招惹这位四格格——”
“——开饭啦,”包子妹向在座各位分发盒饭。苏黛把一份加量的盒饭递给许福延:“你得多吃点,好好补补。”
钗头凤暗暗打量,心说:嗯,俩人肯定有问题。
郦锦瑟返回会议室,与在座一起吃了午饭,顺便告诉在座各位:“北京站来人了,小皇子也被护送过来,现就在VIP休息室。”
许福延迅速放下筷子,拿过纸巾擦了擦嘴,随即起身讲道:“快带我去见怹。”
“别急,”苏黛随之起身,“我陪你一起去。不过去之前,你最好先换一身行头。”李胜、钗头凤和郦锦瑟相继离开了座位。
杜平推辞道:“我就不用去了吧?”
苏黛看了眼埋头用餐的邱贺:“阿贺也留下来吧。”
“收到,”邱贺举了举筷子,“多谢组长关照。”
VIP休息室里,一身青翠襦裙、头发黑长直的漂亮姐姐,手捧一卷线装版的《山海经》,坐在朱慈照身旁。小皇子朱慈照专心听姐姐讲故事。正讲到《大荒东经》首章,门一开,许福延先众人一步进了室内。
见到朱慈照,他当即撩起青袍下摆,双膝跪地,拜了四拜。朱慈照扑向他,俩人抱成一团。自穿越过来,朱慈照始终没说话,以至于有人推测他是因为过分紧张,患了自闭症。许福延不常侍奉圣驾,更是少有机会接触到几位皇子。他对朱慈照的个人情感并不深,只是因为朱慈照是崇祯皇爷的子嗣、大明朝的血脉。倘或此时还在大明皇宫,朱慈照甚至不记得有他许福延。
现场气氛略显尴尬,漂亮姐姐知趣地放下书卷离开休息室,不耽误俩人叙旧。迈出门槛的一刹那,她听见朱慈照问许福延:“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都是谁?”
许福延温和地告诉皇四子:“这地界与世隔绝,他等都是神仙。”
门一关,才刚清丽脱俗、温柔婉约的漂亮姐姐,瞬间恢复霸道女王范儿。“阿黛你来啦,”姚玲解开了翠色发带,“我就知道但凡与宦官沾边儿的项目,准定有你参与。”
“哦?”苏黛微微一笑,“巧合罢了。”
姚玲冷笑道:“呵呵,巧合?我倒忘了,太多的巧合都叫你赶上过。譬如穿越后在应天府大街上闲逛,随随便便就能撞上私访的中贵、靖难的功臣;被人家忽悠地进宫面圣,偏偏总能遇上想见的人……还有更巧的呢,连穿越纪念品都能与某某人凑成一副。”
苏黛反问道:“你是在嫉妒吗?”
姚玲还口:“你以为我会嫉妒你?”
苏黛陈述道:“你就是嫉妒。”
姚玲当即质疑:“你以为你开挂了不成?这么多巧合,那你怎么没去中五百万呐?”
苏黛点了点头:“我的确中过,而且是在停职期间中的。个人所得税领奖当天就扣出去了,连房子都已经买好啦。”
姚玲白眼道:“你还真是财神附体啊。”
苏黛告诉她说:“不怕麻烦,我就再声明一遍。我没和杜平交往,杜平他现在仍是单身,你想复合就争取复合,也别向我报告。”
“二位先消消气,”李胜站出来,“消消气,这会儿有公事要办,公事要紧。”
“切,”姚玲撩了撩头发,“说罢,下一步该怎么办?上级要求全面配合。”
苏黛指了指休息室:“听里面动静——”
半个小时后,许福延从里面出来,把随身的录音笔递给苏黛,告诉大家:“可以肯定,里面那位正是皇四子朱慈照。据怹描述,破宫当日怹被锦衣卫保了出来,一路向西。到了西安门地界,仿佛踩中什么机关,被那名锦衣卫使劲一推陷进白光之中,自此穿越过来。”
苏黛问道:“那名锦衣卫姓什么叫什么?”
“姓尹,官至百户,”许福延仔细回忆,“若说姓尹的锦衣卫,我倒是熟识一人。”
苏黛追问:“是谁?”
许福延告诉她说:“尹良,原系腾骧四卫的力士,后入选锦衣卫。自打李闯的军队攻进直隶,我就没怎瞧见过他,那咱他还是总旗。”
钗头凤合计道:“百户正六品,总旗正七品,官阶差了两级呢。”
许福延感慨道:“闯军攻进北京之前,我还升了提督太监呢。”
郦锦瑟笑道:“早看出你这弼马温了不起啦。”
“咳咳,”苏黛清了清嗓,“锦瑟,不懂别乱说啊。”
郦锦瑟当即疑惑:“怎么弼马温,不是指齐天大圣的前身么?”
“行啦行啦,”许福延无奈地笑了笑,“不知者勿怪,以后休提那话,真真儿的越描越黑。”
苏黛绕到郦锦瑟跟前,低声告诉她:“他这算有涵养的,万一遇见个心眼小的,不阴你才怪。”
李胜转向苏黛:“既然小皇子的身份已经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黛讲道:“照章办事,送他回去。”
“回去?回大明?”许福延表示反对,“不妥,闯军攻占皇城,皇四子回去后凶多吉少。”
姚玲含笑打量着许福延:“我听说过你——穿越过来后隐瞒身份,在外蛰伏了半年多,竟然没被发现。可惜呀,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清军入关后,针对宦官势力上了几道枷锁。言归正传,根据《时空秩序管理法》附则之《未成年人保护条例》,穿越坐标应当设定在相对安全的状态下。
皇四子穿越过来的时间段,北京已经被李自成占据;南京方面嘛,万历之孙、福恭王之子朱由菘建立了弘光政权……综合考虑之下,我建议把皇四子朱慈照托付给国姓爷。”
苏黛仔细斟酌后,讲道:“同意,我回去后就跟上级打报告。”
钗头凤掏出平板,把国姓爷的资料调出来给许福延看,并告诉他说:“国姓爷本名郑森,因南明隆武帝赐姓朱,且尊称其为国姓爷,也就是后世官方史书上的郑成功。”
许福延叹了口气:“皇四子安危要紧,我没意见。”遂面向姚玲,深施一礼道:“承蒙女史照看皇嗣,不胜感激。”
姚玲本想再奚落他两句,话到嘴边及时刹住,且说:“放心吧,有我看护,皇四子不会出事。”
与姚玲分开,众人返回行动一组会议室。李胜感慨道:“杜哥,那样一位肤白、腿长、腰细、丰满、天使容貌的妹子,你竟然忍心和人家分手。”
杜平补充道:“如果你希望未来的人生伴侣像个看守或者驯兽师,我祝福你们。”
邱贺捧着一杯餐后软饮,笑问:“阿胜,是不是喜欢上了玲姐?当心包子妹家法伺候啊。”
“哈哈,”钗头凤坐回她原来的位置,“早就怀疑你俩有问题。要不怎者,阿胜他总能试吃到包子妹的私房小甜品?”
杜平抬了抬手,打断了钗头凤的话:“说正经的,皇四子那边处理得怎样?”
苏黛跟许福延先后坐下来,然后告诉杜平:“姚玲建议,把朱慈照送到国姓爷那儿。还有,据福延转述,小皇子是被一名姓尹的锦衣卫百户,保出了皇宫。”
“锦衣卫百户,姓尹,”杜平陷入沉思,“会跟劳伦教授的死有关吗?”
“锦瑟,重放一遍视频——”苏黛见无人应答,环视室内,“咦,锦瑟哪里去啦?”
钗头凤举手发言:“刚才就没回来过。”
李胜补充道:“我瞧她奔食堂去了。”
“食堂?”苏黛心里咯噔一下,“等一下,前儿分配到食堂后厨的那名跨时空难民,他叫什么来者?”
钗头凤回忆道:“好像是叫阿良。”
“没准儿真是他,”苏黛拍桌而起,“我先去探探虚实。”
许福延站起身来,建议道:“尹良我熟,要不我去会会他。”
“不行,”苏黛当即否决,“如果他真的是尹良,那么劳伦教授的死则与他逃不了干系。我因此怀疑他有暴力倾向,你去了太危险。”
许福延扬起嘴角,讲道:“那么你就更不能去。”
苏黛反问:“为什么?”
许福延回答:“太危险。”
钗头凤暗暗指了指苏黛和许福延,用平板跟邱贺打出一行字:他俩一定有问题……
“都别争了,”杜平站起身来,“各自预备好武器,悄悄地接近目标,切勿打草惊蛇。”苏黛回到宿舍,翻出储物柜里的一把袖珍手枪,再将子弹上膛,随后拿出一副合金手铐。
返回会议室,苏黛交代邱贺:“切入后厨监控,看那边有什么动静。”
“收到,”邱贺搬过来他的超速笔记本电脑,打开监控页面,迅速切换到后厨。“报告组长,”他忙地指了指电脑屏幕,“发现郦锦瑟,她现在后厨呢。”
苏黛当即下令:“各就各位——”
半个小时前,郦锦瑟来到后厨,摁铃叫开了服务窗口。午饭时间刚过,后厨也没什么人,仅有穿越者阿良在值班。阿良先是给砧板做了冷消毒,然后拿出一块英吉利海峡的剔骨三文鱼,反手抽刀片鱼肉。经他手起刀落,每一片三文鱼都薄厚一致。
“嗨——”郦锦瑟紧张地打了声招呼,“你在做什么?”
阿良头也不回地讲:“片生鱼,做鱼肉饭团。”
郦锦瑟探头往里瞧,不着急点餐。阿良建议道:“要不要进来说说话?”
“好哇,”郦锦瑟绕到后厨门口。阿良开门放她进来。
郦锦瑟进了后厨,主动到洗手池消毒,同时打听道:“怎么就你在,其他人呢?”
阿良回到操作台前,告诉她说:“他们都去休息了,过个把时辰还要准备晚餐。我也没什么事可做,先来忙活忙活。”
郦锦瑟单手插进裤子口袋,慢慢靠近阿良,赞道:“刀工真好,你学了多久啦?”
阿良手不停地回答:“有十来年了吧。”
郦锦瑟问他:“成家了没?有孩子么?”
阿良回忆道:“浑家故去有些年头,也没寻思过续弦。我俩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嗐——塞翁失马安知非福?闯军攻进了北京城,不见得能饶过俺们。”
“为什么?”郦锦瑟手不离裤袋,向他近前挪了挪。
阿良撤回片鱼刀,拿过来搌布擦了擦;猛地一回身,右手将刀架在郦锦瑟的脖子上,左手同时扣住她手腕:“可得仔细呀,小娘子——”他音色发寒。
“你、你要怎样?”郦锦瑟瞬间僵住。
阿良冷笑道:“要怎样?哈哈,那话该我问你吧——是不是盯上我啦?”
郦锦瑟警告他说:“现在放手还算误会,待会儿来了外人,你想解释都难啦。”
阿良收敛起了笑容,讲道:“俺们锦衣卫,不惧要挟——”
“——果然是你,”许福延先众人一步,冲进了后厨。余者纷纷拔枪,瞄准尹良。原本宽敞的后厨,顿时显得拥挤。
尹良挟持郦锦瑟为人质,威胁众人道:“别跟这儿耍滑头,否则休怪我刀下无眼,伤了这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郦锦瑟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都别冲动——”
杜平、李胜、邱贺、钗头凤等纷纷放下武器,只有苏黛依旧举枪瞄准。尹良横着刀刃,转向许福延:“许中贵别来无恙啊。”
许福延笑道:“尹总旗——不,应该尊称一声尹百户。咱俩算是‘他乡遇故知’了,”一指郦锦瑟,“她是我现任东家的侄女,看在往年情面上,放了她罢。”
尹良压着刀口,反问:“想当年,咱俩一道发现的狐仙,你缘何独占?”继而转向苏黛颔首:“想必您就是那位显圣的狐仙?”
苏黛举着枪说:“本尊是天妃娘娘座下的引路仙女,护法真神。”
尹良冷笑道:“凭什么,我俩共同得遇仙缘,凭什么由他许福延独占?他可好,扶摇直上、平步青云,破宫当日飞升出走,后半生仍享受荣华富贵;我呐?刀光剑影、炮火四散,好容易逃出生天却堕入暗道,分班做活不得见光。凭什么——”
“你问凭什么?”许福延上前几步,双手背后正对着苏黛,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绷直,后又弯曲再竖起大拇指。苏黛会意,放下枪别在腰间靠他一侧。“西安门死伤多少,刀枪折损、弹药耗费多少,你都清楚吗?当初哪个要杀生饮血?又是哪个拔刀挟持无辜?死在暗室里的白发老丈,和你有关吧?”
尹良轻哼道:“是又怎样?谁让那老番鬼冥顽不化,不予我长生文牒。我只不过拔出绣春刀吓吓他,他自个儿不经吓,死了还讹上我啦?”把刀一横,“别乱来啊,许中贵。你寻思什么,还当我不知?”
“锦瑟别怕,”许福延后退半步,刚好遮住苏黛。他右手手微微抬起示意郦锦瑟冷静,左手伸向苏黛腰间。
苏黛忽地喊了一声:“郦锦瑟!”
许福延迅速拔枪,瞄准尹良耳边勾动扳机,子弹从尹良手腕划过,嵌入墙壁。尹良持刀右手腕擦伤,下意识地松了松手。郦锦瑟及时向左一偏,抽身后反扣尹良手腕。苏黛立即冲上前去,给尹良上了背铐。
“尹良!我现以时空管理局南京站行动一组的名义,将你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每一句话即将成为对你不利的证词。”李胜、邱贺随即上前,押解尹良出去。
郦锦瑟掏出裤袋里的录音笔,向许福延眼前晃了晃,且得意地说:“瞧见没?这就是足够证你清白。”
许福延顿时松了口气,劝她:“太冒险了,但愿没下回。”一转身,把袖珍手枪还给了苏黛。
“终于把他给揪出来了,”苏黛笑了笑,打开了手枪保险,插回了腰间,又问许福延,“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枪?”
许福延反问她道:“没告诉过你,家大人常带我去火器营?”
苏黛恍然大悟:“唔,差点儿忘了你养父是什么身份啦。”
钗头凤忍了很久,终于有机会向俩人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猜呢?”苏黛牵起许福延的左手,举到钗头凤面前。许福延稍微用力一扯,把苏黛揽入怀中。苏黛丝毫不抗拒,比许福延还主动。
杜平插话道:“哎哎,差不多就成了,别弄得跟小两口儿久别重逢似的。”
苏黛点了点头:“本来就是久别重逢嘛?”又问许福延:“咱俩认识多长时间来着?”
许福延合计道:“崇祯二年五月至十七年三月十九,大概十五年了。”
苏黛回忆道:“记得当初你特别阳光——”
许福延追问:“现在呢?”
苏黛笑了笑说:“依然很帅。”
“矮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钗头凤把俩人请回了行动一组会议室。
杜平跟众人告辞:“我先回去整理报告,顺便把一些证据物归原主。”
苏黛忽然想起来问他:“福延穿越后的首次体检报告——劳伦教授做的,在你那儿么?抽空借我看一下——”
杜平习惯地扶了扶空框眼镜,答应道:“回头给你送来。”
李胜、邱贺把穿越者尹良丢进了审讯室,跟侦缉组办完了交接,返回了行动一组会议室。钗头凤和郦锦瑟分开苏黛、许福延俩人强制分开来坐,钗头凤守着苏黛提问:“你俩认识多久啦?”
苏黛回答:“才刚你不都听见了没?我十岁那年,考穿越资格证的时候,就认识他啦。”
郦锦瑟问许福延:“你曾提及你的初恋情人——贾思敏(Jasmine)女士,就是我们组长苏黛?”
许福延点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我承认当初记挂的是她,但没说过那是我的初恋,且我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装,继续装,”钗头凤嘿嘿一笑,“高力士都还娶亲认养子女呢,我就不信你没动过那念想。”
郦锦瑟疑惑道:“组长也不叫贾思敏呐?”
苏黛插话道:“更正一下,茉莉其实是英语发音——Molly,我曾经的英文名字。”
钗头凤追问:“为何弃而不用?”
苏黛如是回答:“因为和姓氏连起来用,听着像‘玛丽苏’。”
“哦——”钗头凤恍然大悟,转身和郦锦瑟对了个眼神,然后由她去问许福延:“你俩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一句话解释清楚了。”
许福延略微思索,且指了指苏黛:“她夜里睡觉好踢被子。”
“乱讲!”苏黛立刻起身,拨开钗头凤走了过去,直指许福延:“赶紧把话解释清楚,我怎么就踢被子啦?”
“哇啊——”钗头凤惊讶到嘴里能容下个茶叶蛋,“合着就不追究他,怎么知道的组长夜里睡觉踢被子?”
许福延辩驳道:“我怎地不知?那晚有哪回不是她踹下去,我给她掖严实的?”
苏黛笑了笑:“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跟道谢咯?”
许福延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我去你的——”
“行啦行啦,”钗头凤举起双手,“案情明了,到此为止。”又问郦锦瑟:“你不该跟弗兰克,说点什么吗?”
郦锦瑟点了点头,走向许福延,认真地告诉她:“知道么?你是——”
“实在对不住,”许福延心中惭愧,没想到郦锦瑟话锋一转。
“——你是我三叔有生以来,头一次打眼的人,”郦锦瑟满怀激动,“我要打电话,跟我爸妈报告。”随即拨通了远在瑞士的父母的电话:“亲爸亲妈,你们在么?告诉你们个爆炸新闻,三叔他终于打眼啦。具体情节不便描述,反正没什么损失,嘿嘿嘿嘿——”
“此处省去亲情描述三千字,”苏黛跟许福延向门口一使眼色,“我请你喝一杯,正经的法兰西庄园名产——紫玉琼浆,翻译过来就是葡萄酒。”
苏黛把许福延领进宿舍,拿出外间储物柜里一瓶贴了S•D标签的法国干红葡萄酒。她向许福延炫耀道:“这是我过生日那天,在商场里刮中的奖品,刚好拿来分享。”说话间,又翻出了开瓶器和两只水晶杯。许福延里外间随意转了转,隔着柜门玻璃欣赏里面的藏品。那都是苏黛穿越经历的见证,有的物品她只有保管权,有的则是她的私人收藏——为此,苏黛上缴了好大一笔税金。
许福延经过电脑桌时,目光停留在一只半开启的浮雕木盒上,盒里盛着一枚螭首玉带钩。他拾起来托在掌心,注视良久。苏黛举着两杯酒凑过来,问他:“寻思什么呢?”
许福延讲道:“这玉带钩本就一对,那一枚我带来了,估摸着还在证物室吧。”他从苏黛手中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茉莉——”复又笑了笑,“我可否唤你阿黛?”
苏黛点了点头:“那我就称呼你——福延。”
“阿黛,”许福延就近把酒杯放在电脑桌上,“劳伦教授给我看了些后世史料,我对如今世上多少有些了解。能否告诉我,我前半辈子哪里做错了么?”
苏黛想了想:“嗯,有一句成语叫——盖棺定论,但你目前还活着。”
许福延如是讲道:“譬如当年我是自愿净身,倘或不走这条路,我会在永宁卫当一辈子马夫;跟内廷里熬出头,到后来临危受命死守西安门……若没你赠予的那枚护身指环,我恐怕已被闯军戳成了刺猬。”转言问她:“阿黛,你觉得我错了么?”
苏黛微笑着说:“你并没做错什么,只是拘泥于历史局限性。仔细想来,你所做的每一次选择都经过深思熟虑,这是对自己负责的体现。远的不提,就拿李自成率军攻打北京来说,你奉旨死守西安门虽说没守住,但也给内廷挣足了时间。时间就是生命——”
许福延由衷地回了一声:“谢谢。”
“咚咚咚——”敲门声,苏黛过去开门。门外钗头凤告诉俩人:“小郦提议傍晚开派对,还特地从外面定了一批海味,都是从原产地空运来的,保证新鲜。”
苏黛感慨道:“要不要这么奢侈呀?”
钗头凤讲道:“人家那位原话——许中贵救了她的命,还不抵一次派对?”又冲里面喊话:“小郦还说了,担心你不喜欢吃海鲜,另准备了别的高级食材。”
许福延笑道:“看来是盛情难却呀。”
苏黛回身讲道:“今晚你才是派对主角,我们都跟着你沾光儿啦。”
许福延问她:“用不用去换一身行头?”
苏黛指了指外间玻璃柜:“头油、木梳都在里面呢,想用随意。”
许福延借用苏黛柜子里的梳具、头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重新裹了一遍网巾。苏黛待在卧室里面,换上一条浅绿色连衣裙,扎起了黄发带,还化了个精致的淡妆。俩人来到会议室时,钗头凤正跟郦锦瑟布置餐桌。桌上都是用餐罩扣着,搞得神神秘秘的。
“来了啊,”郦锦瑟挽起许福延的胳膊,把他摁在首席。许福延拱手致谢。郦锦瑟含笑在他耳边悄悄地说:“看惯了你西装革履的模样,再瞧你穿着明式贴里,一时半会儿还不太适应。”
许福延回了一句:“说来惭愧,我辜负了老板的期望。”
郦锦瑟笑道:“跟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觉得很开心,权当是恋爱实习啦。你也表介意哈——”
邱贺、李胜随后赶到。郦锦瑟问他俩:“技术组的杜副组长呢?”
李胜说:“他还在整理报告,过会儿就来。”
苏黛问了一句:“还约了谁?”
“另外还约了包子妹和她师傅雪大厨,”钗头凤拍了拍她肩膀,“放心吧,侦缉组的一个都不会放进来。”
在包子妹推着餐车,送来开胃菜的档口,杜平终于赶来。苏黛晃了晃手表,提醒他说:“你迟到啦。”
杜平扶了扶眼镜框说:“抱歉,有事儿耽误啦。”
“还好没迟到多久,”郦锦瑟分发了碗筷,然后亮出来开胃菜——煮饺子。“总共十六个,许中贵四个、阿黛姐两个、钗头凤两个、我两个,同组男士每人一个,厨房三位每人试吃一个,还有一个是杜哥您的。”郦锦瑟按数分完——
杜平事先声明:“我对饮食很挑剔的。饺子是什么馅儿?”
郦锦瑟告诉他说:“肉馅。”
杜平继续问:“什么肉?”
郦锦瑟说:“鱼肉。”
杜平松了口气,又问:“什么鱼?”
郦锦瑟嘿嘿一笑:“你猜——”
苏黛先尝了一个饺子,边品边点头:“唔,似曾相识。”
郦锦瑟转身告诉她:“那当然啦,从阿黛姐考证回来的官府食谱里破译的。”钗头凤品尝了好一会儿,还不知晓正确答案。李胜、邱贺倒不在乎食材,好吃就行呗。
杜平才吃了半个,就说准了答案:“是鲥鱼。”
“恭喜答对啦,”郦锦瑟打开一个餐罩,递给他一份鱼子酱,“这是本期奖品,由您先享用。”
苏黛吃完了份内的饺子,点评道:“滋味不错,还原度85%。”
“我这儿还有,”见她喜欢,许福延夹起一个预备放到苏黛碗里。
苏黛推辞道:“不好吧,这是锦瑟特地招待你的。”
许福延故意问她:“怎者,嫌弃我?”
“哪里的话,”苏黛直接就着许福延的筷子,吃下了鲥鱼饺子。与此同时,钗头凤把手机藏在暗处偷拍他俩。
郦锦瑟低声问她:“干嘛呢?”话锋一转:“拍到了么?过会儿发我一张。”
吃完了鲥鱼饺子,郦锦瑟依次打开餐罩,介绍道:“餐桌上除了鱼子酱,还有澳洲龙虾刺身、清蒸帝王蟹、海胆、象拔蚌、生蚝、鲍鱼、扇贝;还有澳大利亚顶级牛肉做的罗宋汤,烤羊腿、焖炉鸭子,主食有饭团和荷叶饼。大家都别客气,尽管动筷吧——”
一声令下,钗头凤先夹了块龙虾肉,略蘸了一点佐餐酱油。苏黛挑过一张荷叶饼,配上片好的烤羊腿和葱丝卷了个卷儿,放到许福延碗里。许福延撕了一条鸭腿,递给苏黛。
郦锦瑟问俩人:“咦,要不要这么秀恩爱呀?”
苏黛转问许福延:“咱俩这算什么?”
许福延解释道:“义结金兰。”
“哦,有道理,”苏黛将注意力转向帝王蟹,用力掰下来一只蟹脚,挑开里面蟹肉。
包子妹忽然讲道:“诸位慢用,过后还有甜品,我先回厨房看火——”
“我和你一块儿去,”李胜起身放下碗筷,“等会儿。”
俩人出了门口,就听包子妹凶巴巴地跟李胜讲:“敢做对不起我的事儿,我怎么收拾的象拔蚌就怎么收拾你。”
苏黛指了指门口,告诉郦锦瑟:“听见没?这才是秀恩爱。”
郦锦瑟打听道:“他俩在一起多久啦?”
苏黛回忆了一下:“大概是从包子妹主动给阿胜送试吃甜品开始的。”
钗头凤补充道:“有一二年啦,目测俩人就差领证。”
郦锦瑟附和一句:“看出来啦。”
晚饭时间,站内的四处食堂纷纷排起了长队,各组成员就近用餐。侦缉组的两名成员摁铃叫开了食堂窗口,问里面:“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昵称厨妹的帅哥,面向窗外介绍道:“牛肉、鸡肉、火腿蛋、全素套餐——标配。”
排在前面的侦缉组成员,指了指厨余桶里的龙虾壳,问他:“不是还有龙虾么?”
帅哥解释说:“站里拨下来的伙食费,可不够吃这一顿的,那都行动一组自己提供的食材。他们今晚开派对——”
排在后面的男士,撇了撇嘴:“切,还不是仗着组里有一位富家女?我还就看不惯她那到处撒钱的劲儿。”
帅哥呵呵一笑:“个人补助发下来没?你有钱,也可以顿顿吃龙虾呀。”
前面的师兄质疑道:“行动一组就这么霸占公共资源,合适嘛?”
“人家比你想得周全,”帅哥抱过来个人专用饭盒,“行动一组连厨房消耗的水电、燃气连人工都计算上。喏——”打开一瞧,龙虾伊面配鱼子酱,还有四个拳头大的焖鲍鱼。
后面那位侦缉组成员,感叹道:“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厨房帅哥放下饭盒,催问他俩:“想吃什么快说,别瞎耽误工夫。”
“火腿餐加量——六份,”前面那位一次刷了六人份的卡。
俩人提着盒饭、饮料,返回了1号审讯室隔壁。“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侦缉组组长郝辉接过其中一份,顺手拿过一瓶啤酒。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把行动一组开派对的事描述了一遍,连记录员听了都默默咽口水。末了还来一句:“他们组倒好,还有闲工夫开派对。咱们跟这儿加班加点——”
“赶紧吃,吃饱了还得审犯人呐。”郝辉带头打开盒饭,举起啤酒瓶子,先灌了两口。
正餐过后,包子妹推着餐车返回行动一组会议室,招呼道:“甜点时间到!蛋糕有全芝士的、巧克力的、蓝莓果酱、草莓的,布丁有芒果味和香橙味的,另外还有本厨特别推荐——焦糖果仁夹心馅饼。”
她先切了一块,装盘送到许福延面前,问道:“亲不会对坚果过敏的哈?”
“多谢,”许福延欠身接过馅饼,让了让苏黛。苏黛给他换了一柄叉子,自顾自地吃起了芝士蛋糕。
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收拾残局。苏黛问许福延:“将来如何打算?”
许福延沉吟道:“唔,将来?倒还没寻思恁地长远。等我缓过来后,只想见你一见,说说话。”
苏黛笑道:“你现在发展得也很好啊。”
郦锦瑟把最后一个餐盘放进餐车二层,同时插话:“唔,寻思好怎么跟我三叔解释吧?他可是把你列为‘侄女婿准人选’名单哟。”
许福延苦笑道:“能怎地解释?实话实说。”
钗头凤提醒他说:“那样会暴露的。”
邱贺点了点头:“没错,时空管理局是具备秘密属性的社会团体,所涉及的一切信息都不得对外公开。”
“且宽了心,到时候只拣能说的说,”许福延转向苏黛,“晚间我跟哪儿歇宿?”
“哟,险些把正事忘了,”苏黛宿舍钥匙抛给许福延,“以后你睡我宿舍,我来会议室打铺。”
郦锦瑟建议道:“不用那么麻烦,他不都洗清嫌疑了么?要不跟我回别墅吧。”
邱贺呵呵一笑:“小郦同学,你以为军情9处的人是吃干饭的?”
钗头凤接话道:“唔,他们是吃司康饼的。”
“说正经的呢,”邱贺抬手打断了钗头凤的话,“外联组的人再加上总部代表,和军情9处开视频会议。双方合作,为许中贵杜撰一个合法身份。针对许中贵的最终去留问题,双方进行了友好磋商。由于目前尚未达成一致意见,且不排除且对方动用灰色手段。”
杜平分析道:“也就是说,许中贵只要一出站,极有可能遭遇绑票。”
邱贺点了点头,又耸了耸肩:“这可是你说的。”
许福延“哈”地笑了笑:“合着我还被圈禁起来啦?”
苏黛走过来,告诉许福延说:“卧室借给你,柜子里的东西要省着点用——有钱也买不到的。牙刷和漱口杯都在浴室的镜柜里。”
许福延点头道:“我都记得呐。”
众人散去,杜平回到技术组后尽快联系证物室,把确定为许福延的个人物品,整理出来物归原主。总共只剩一副紫金的网巾圈,一件配丝绦的螭首玉带钩,一个装着少量金瓜子的荷包和一支鸟铳。
杜平把上述三样带给了许福延,并解释道:“鸟铳属于危险品,恕不奉还,不过站里可以折价换购。”
许福延想了想说:“那就换件家常穿的衣裳吧.,不够我这里再添些。”他把金瓜子都倒出来,交给杜平。“拜托——”
“刚好站里有个穿越来的裁缝,”杜平揣起来金瓜子,“托他给你裁一件曳散。”
“受累受累,”许福延跟他拱手。
晚八点左右,侦缉组的人换班审问尹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尹良死不认罪,还道:“北镇抚司的刑罚,俺都见识过了。凭你几个小厮,套俺的口供,也不掂掂自个儿几斤几两。”
邱贺监控审讯室那边的动向,见他们侦缉组毫无进展,心里也跟着着急。许福延问苏黛:“会给上刑么?”
不等苏黛回答,李胜接话道:“人证物证都齐全,又当场抓住他持刀行凶,没那个必要。”
苏黛分析道:“挟持人质,隐瞒身份滞留现代,威胁劳伦教授并致其死亡——如是下来,尹良非得被遣返不可。他穿越来了有些日子,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兴许早已打定主意破罐儿破摔。”
钗头凤补充道:“侦缉组的人能这么拼,无非是为了挽回面子,再就是要搞清楚案发当日的具体情形,以及尹良本人的作案动机。”
许福延扣上耳麦,让邱贺另开一个视频窗口,从头快进给他放一遍审讯视频。
苏黛问他:“看出来什么没?”许福延将右手缩进袖子里,递了过去。苏黛和他握了握手,俩人拉扯了一分钟。苏黛撤手后,又问:“你有几分把握?”
许福延微微一笑:“看罢。”
郦锦瑟打量着俩人,纳闷道:“刚才俩人是怎么个意思?”
钗头凤告诉她说:“这招儿叫‘袖里乾坤’,俩人拉手对暗号。过去买卖人为了不让围观者了解交易行情,于是发明了这个。”
郦锦瑟跟钗头凤打听:“你会这招儿么?”
钗头凤如实相告:“知道是怎么回事,具体没操作过。”
邱贺补充道:“拉手说话,就跟各地方言似的,全世界的手语都不见得能统一。”
“你们先跟这儿待着,”苏黛看了眼手表,“到点儿休息,我带福延去一趟审讯室。”邱贺把电脑设置成自动工作状态,目送组长同许福延离开了会议室。
郦锦瑟抓起手机往外走,边走边解释:“我去给三叔通个电话,报平安。”
正当郝辉愁眉不展之际,苏黛把他叫出了审讯室。郝辉见了苏黛,如同盛夏里吹着凉风,心里敞亮。“阿黛,你来啦——”
“不光我来,还请来个帮手,”苏黛引荐了许福延。
许福延跟郝辉提议:“可否让我来试试?”
郝辉阴沉着脸,向里面一递眼色,讲道:“他可不好对付。”
“我俩也算旧相识啦,”许福延经过郝辉,进了审讯室。尹良此刻的待遇,跟他之前差不多,只是多了条从腰间穿过的上了锁的皮带。在被捕后的几个小时里,尹良一直骂骂咧咧的。许福延看他口干舌燥,借着审讯室里的纸杯,到了小半杯水去喂他。
尹良喝了水,恢复过来气力,冷笑着问:“怎者,才想起来探望弟兄?”毫无防备,许福延突然间掼下纸杯,一把揪住尹良的衣领……
“你还有脸笑?”许福延怒视着尹良,“万岁爷信任,将皇四子朱慈照托付于你。可你呢?从被捕到现在,都没问过一句皇四子下落。你可曾将皇四子安危挂在心上?尹良啊,尹良,你辜负了皇恩,辜负了朝廷!待你死后,有何颜面觐见万岁爷?”
尹良喘着粗气,这才问了一句:“皇四子安在?”
许福延冷笑道:“早跟着郑森南下了。”
审讯室隔壁,苏黛隔着单面镜仔细盯着里面动静。侦缉组记录员问她:“苏组长,就这么由着里面那位乱来?”
苏黛解释说:“古人跟咱们的三观构建不同,福延了解他,知道怎么攻克他的心理堡垒。”
十五分钟后,许福延拿着尹良摁了指纹的认罪书,走出审讯室。他向苏黛炫耀道:“瞧,大功告成。”
苏黛笑道:“真有你的。”俩人正要离开。郝辉上前一把拨开许福延,挡住了苏黛去路。苏黛问他:“郝组长,还有什么事吗?”
郝辉转向记录员,跟他向门口一使眼色:“你先出去一下。”
许福延会意,在苏黛耳边低声讲道:“我在走廊拐角等你。”
俩人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了苏黛和郝辉。“郝组长,”苏黛依旧保持微笑,“有什么不方便的,非得私下里说?”
郝辉揉了揉油腻的头发,无奈何地笑了笑:“阿黛,其实有些话,我早就该跟你说了。”
苏黛催促道:“快点讲,我还要赶一份报告。”
郝辉忽地皱起了眉头:“女孩子嘛,别总顾着工作,将来早晚要回归家庭的。”
苏黛反问:“跟你有关系吗?”
郝辉重重地点了下头:“当然有关系啦,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得管着我媳妇啊。”
苏黛呵呵一笑,反问道:“有没搞错啊?我跟你只是相亲见过一面,而且我没同意,你也没给我任何回复。我怎么就突然成了你的未婚妻?郑重警告你,再到处宣扬‘我是你的未婚妻’,我就告你诽谤。即使官司打到总部,我也不撤诉。”
苏黛离开郝辉,出了房间没走两步,就遇见了许福延。许福延先跟她致歉:“对不住啊,才刚里面的谈话,我听个一清二楚。”
苏黛加快脚步,边走边说:“没关系,反正我都已经习惯被监视了,也不差你一个。”
许福延跟上了苏黛:“万没料到,你和他还有些瓜葛。”
苏黛感慨道:“这不倒霉催的么?上级安排相亲,我提出的所有条件,他几乎都不占。”
许福延好信地打听道:“都什么条件?”
苏黛一一列举:“不抽烟,不酗酒,温柔体贴,婚后还不能跟父母住。如果生孩子会拉低现有的生活品质,那我坚决不生,更别提生二孩。婚房由他出,不用加我名字,我只负责出家具。如果对方买不起房,我也不介意合租。车嘛,婚前谁开谁买,婚后双方共同按揭。还有一点至关重要,家务要均摊,孕期、哺乳期则需要他多承担。”
俩人回到宿舍,苏黛回身关上房门,轻松地笑了笑:“现如今部分女同胞都持有这观点,我跟他结婚是因为相爱,俩人搭伙过日子组建新的家庭,可不是为了嫁进他家做一辈子自带薪水的保姆和生育机器。”
许福延笑问:“不怕后半辈子孤苦无依?”
苏黛讲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走,还不如靠自己呢。我现在能做的除了寻觅真爱,再就是工作赚钱,才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又道:“建议你也要攒钱,作为将来美好生活的保障。”低头看了眼手表:“唔,离九点整还差十五分钟,我去整理下近期的工作笔记。”
许福延在里间卧室盘腿打坐了一个小时,完事后活动了下筋骨。待从卧室里出来,苏黛仍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十指迅速敲击键盘,时不时地停下来摁摁脖颈。许福延走近她问:“累了么?”
苏黛手不停歇地讲:“不碍事,马上就好。”
五分钟后,苏黛关上笔记本电脑,抻直了胳膊讲了句:“大功告成!”
“瞧你腰酸背痛的,”许福延打量着她建议,“要不我给你揉揉?”
“啊?那怎好意思——”话虽如此,苏黛含笑推开电脑,扶在桌上。许福延绕到她身后,挽起袖子,从腰间往上推拿苏黛后背。
许福延一边推拿,一边劝她:“久坐伤身,抽空活动活动。”
苏黛闭着眼睛,告诉他说:“我见天儿练习柔术和自由搏击。”
许福延笑道:“当真?以后抽空切磋切磋。”
苏黛答应一声:“好哇。”
晚上十点整,苏黛翻出床底下的旅行睡袋,准备到会议室睡。许福延阻拦道:“倘或不介意,我睡外间沙发。”
苏黛稍作犹豫道:“要不就你睡床,我睡沙发。”
“不行,”许福延夺过睡袋丢到床下,转身到外间沙发上躺下来,贴里脱了盖在身上。
苏黛拗不过他,便把新添置的薄被子拿出来,丢给许福延:“喂,仔细夜里着凉。” 回想当年俩人初次见面,她不禁感慨:“当初也是你让我睡暖炕,自己搬把椅子唬弄。”
许福延闭着眼睛,告诉她说:“我那是怕你借土遁了去,才不叫你沾地面呢。”
苏黛忍不住笑道:“你滚——”
公元2014 年7月13日,周日早8时45分。如道姑打扮的姚玲护着皇四子朱慈照,即将进入时空舱。“还有一刻钟,”姚玲蹲下来安抚着朱慈照,“别怕,就当是一场梦,回到人世间一切从新开始。”
8时55分,许福延赶来送行,替皇四子整了整穿戴,俩人最后一次拥抱。苏黛等行动一组的同事随后赶到,皇四子朱慈照同姚玲进舱前,朝众人拱了拱手。许福延跪送皇四子进舱,直至操作台启动程序才起来。苏黛劝道:“皇四子有了着落,你也放宽心啦,接下来该为自己打算——”
许福延长叹一声:“唉,听天由命罢。”
谈判尚未结束,许福延仍被限制出站。苏黛替他申请了站内通行证和临时储值卡:“喏,以后想吃什么自己刷卡里面;闷了的话就随便逛逛,只要不出站里去哪儿都成,除了地下三层时空舱运行区域以及其他工作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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