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折騰了這些時候，外頭的天色早已暗下，外頭一片漆黑，往窗外望了出去，依稀能見遠方的燈火，抬起首，點點星火掛滿了整個天空，那是在北方城市裡難得一見的景象。

　　過去他偶爾也會上山去看星空，即使比不上這裡的夜空，但那是當時的他看過最美的風景了。

　　其實，就算是在城市裡，看著漆黑無星的天空，那時的他也甘之如飴，只要是和那人在一起，在哪都無所謂。

　　一個美好的回憶，重要的不是場景，而是身旁的那個人。

　　但過去那些美好的回憶此時卻如同被蛀蟲啃噬過一般，變成坑坑洞洞的難以辨識，回想起已然殘破不堪的回憶，原先的甜美在他的手被甩開那時，成了黃連般的苦澀。

　　白詠夜收回了往窗外看的視線，看了看時間，發覺還不算太晚，他走到客廳，確認柳琰夏仍舊睡著，轉身便出了門。

　　他走在來時的路上，黑夜的景色和白日裡大相逕庭，蟬鳴聲再次響起，產業道路兩旁的路燈並不明亮，陰陰暗暗的，偶有幾個閃爍或者乾脆就壞掉了，讓陰暗的四周顯得更加詭異。

　　這是白詠夜第一次這麼晚走在這條路上，兩旁滿是空曠的田地或者草地，就算是當地人也該在這樣的夜路裡覺得害怕，但白詠夜卻沒有任何的恐懼不安，在他心裡，人是比什麼牛鬼蛇神都還要可怕的東西……

　　白詠夜剛被錄用的工作地點，是在溪邊鎮鎮外的一座不同於鄉下地區建築的精緻典雅別墅。溪邊鎮是南方的一座邊陲小鎮，就位在山腳下，鎮上居民以農維生，這裡不僅空氣好、風景美，就連人也都讓白詠夜感到安心，他就是因為如此，才會在幾個月前時，選擇留在了這裡。

　　可是，即使再好的風景和再清新的空氣也無法治癒白詠夜的心，身上的傷口會恢復，但心裡的傷痛卻是一輩子的，更何況對一生本是順遂的令人不禁感嘆他的好運氣的白詠夜來說，衝擊更是無比巨大。那件事不僅在白詠夜心上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傷痕，甚至讓他失去了一切──事業、生活、友情和愛情。

　　那天之後，白詠夜的運氣就像是從天堂跌到地獄一般，一落千丈，在他身上發生的事不知為何傳遍了所有他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讓他受到了萬眾注目，已經殘破不堪的身心，在那些包含許多負面情緒的眼神之下，就像傷口被再次撕扯開一般，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即使如此，那時的他還是努力地咬牙苦撐，只因有那人的陪伴，白詠夜相信，再艱難的環境也能過得下去。那人是他的愛，他的未來，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那人的重要。

　　但他從沒想過，原來那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來到溪邊鎮，只是個意外，白詠夜本沒意圖在這住下，甚至連在這裡停下流浪腳步的打算都沒有，要不是那一日，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攔下了他，並對他說了一句話，令他的腳步在溪邊鎮停留，最後決定住下。

　　那句話，深深地刻印在他的心，令他已然頭髮花白的許久之後，依然銘記在心。

　　「少年仔，你要住宿嗎？」

　　那是溪邊鎮唯一一間旅店的老闆娘，是個五十幾歲的婦人，身材已經發福，用著不靈光的國語，偶爾夾雜著幾句流利的台語，向他解釋，假如錯過了這店，下一村可不一定有地方能住。

　　這裡是外客不多的鄉下地方，即使風景優美，卻不是什麼觀光景點，能夠住宿的地方也就這一家旅店了。

　　那時的白詠夜即使流浪了一整天，卻未感到疲憊，或者該說，他感到疲憊的並不是他的身，而是是他的心……可是在老闆娘口沫橫飛的介紹自家旅店之下，看著她揮動肥腫的雙手，他終究還是住了下來。

　　這一住，便是許久。

　　白詠夜在這邊陲小鎮中感受到來自於人的溫暖，令他在一晃眼間，便在這裡停駐了許久，最終，他決定在此長住，所以才會想尋個工作，好在這永久住下。

　　幫傭的這個工作不是他找到的，而是旅店老闆提到的，雖然被老闆娘極力反對，說這工作不好，已經有好多人受害，不是罵著回來就是哭著回來，害得鎮上沒人敢去應徵了。

　　但白詠夜最終還是去了，鎮上工作機會並不多，能夠讓他選擇的實在少得可憐，而這工作便是其中一項適合他的，他並不是看中這工作的高薪資，只是剛巧這工作是包吃住，對他來說，正合適，因此才前去一試。

　　他雖從未照顧人，但至少會下廚、會做家事，而照顧人可以慢慢學習，反正對方也缺人不是？畢竟沒人會跟他搶這工作。

　　白天出門前，白詠夜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被錄取，而且是馬上上工那種，他的家當還在旅館裡，說是家當，其實也不過是幾件衣服罷了。他是兩袖清風的來到溪邊鎮的，身上僅帶了皮夾，其餘的什麼也沒帶，他的那些衣服還是在鎮上打算住下時才買的。

　　只是就算不管那些衣服，白詠夜還是得回到旅館去向老闆夫妻倆打聲招呼的。自從來到溪邊鎮，住進了溪邊旅店後，白詠夜在各種方面都受到兩人的照顧。

　　老闆娘甚至看不慣他的乾扁身材，每日晚餐都會有各種中藥燉雞出現在餐桌上，將他當自家兒子一般的狠狠地讓他進補一下。

　　過去，在鄉下地方，即使是女性，也壯得跟牛似的，因此身為男人，怎麼能如此瘦弱呢？

　　其實白詠夜吃不慣那些油膩的食物，他的飲食一向清淡，但他拒絕不了老闆娘的好意，倒是因此讓那陣子被他狠狠糟踏過的身體好了許多。

　　白詠夜回到鎮上時，他的腳步立即往旅店的方向走去，當他彎過轉角，在那路口處時，便看見了旅店門口外有一個人站在那裡，看那隱隱約約的紅光，顯然是在抽著菸。白詠夜的步伐緩慢，並未發出太大的聲響，他走到了近前，藉著昏暗的燈光，白詠夜首先認出了對方已經半禿的頭，那是旅店的老闆，一個擁有啤酒肚，並不怎麼說話，有些沉默的中年男人。

　　旅店老闆也發現了他，還未等白詠夜走到近前，便丟了菸，將之踩熄後就進了旅店。白詠夜跟在他後頭進門，一進門，他便聽見了老闆娘的大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