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隔日一早，白詠夜依然是第一聲雞鳴時便起了身。

　　他洗漱穿戴好便出了房間，下了樓，意外地看見柳琰夏坐著輪椅的身影。

　　對方就樓梯前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頭昨天下午才剛被打理過的庭院，不發一語的坐在那裡，那張兇狠的側臉陰沉的嚇人。

　　白詠夜佇立在那望著對方，他沒有向前去打擾對方，就只是靜靜地看著，看那人的手彷彿無意識一般，輕撫著那已經不能動彈的腿。

　　他不知道對方的腿是怎麼回事，身為鴻啟企業的董事長，出了這樣的事，應該是上各大新聞頭條的大事，但他卻從未在任何報章雜誌上看過，彷彿對方和他一樣是個沒沒無聞的普通人，連在新聞佔個版面都難。

　　可白詠夜心裡清楚，這人絕不是什麼普通人。

　　消息……是被人壓下了吧？

　　身旁站著一個活人，即使柳琰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依然發現了對方，更別說，他本就是在這等著對方下樓的。

　　陰沉的情緒從柳琰夏的臉上褪去，他看著白詠夜，開口說道。

　　「我餓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總是沒有食慾，昨日難得有了食慾，卻僅吃了些粥。

　　粥，易飽也易餓，所以昨夜稍晚的時候，他便開始覺得餓了，一直到剛才，他餓得再也受不了，直接就在這裡等著。

　　主人說餓了，白詠夜便直接往廚房去。

　　昨夜的粥還有剩，他先熱了熱，然後煎了幾顆蛋。

　　見還是粥，柳琰夏有些不滿，可他餓了，也顧不著什麼，在白詠夜還忙碌著的時候，他就靠了過去。

　　「幫我添。」他毫不客氣地下令道。

　　白詠夜拿了碗筷，替柳琰夏添好了粥，隨即轉身去拿了肉鬆和罐頭，放在柳琰夏面前，才去開了爐子炒了道菜。

　　如此簡單的一頓早餐，柳琰夏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昨夜的粥本就所剩不多，不過片刻，便全數進了他的胃裡。

　　「不夠。」柳琰夏摸摸肚子，感覺不到飽，還想再吃。

　　白詠夜卻沒再端上粥，現在煮也來不及，想了想，便從冰箱裡翻出一條吐司，放進吐司機裡烤熱後，夾了蛋和肉鬆，端給柳琰夏。

　　總算不是粥，柳琰夏吃得更是滿意，一連吃了三個，才一臉饜足地喝著白詠夜剛端上的牛奶。

　　白詠夜趁機上前收拾，收拾完後，趁著柳琰夏還未離開餐桌，他又端了樣東西過來。

　　柳琰夏一見那東西，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那是一杯水和放在盤子上的藥……

　　自從出院後，他從未吃過這些藥，消極的不想面對自己半身不遂的事實，更何況，他連有恢復希望的手術都拒絕接受了，這些讓他下半身恢復知覺更加渺茫的藥，他又怎麼會吃呢？

　　因此，他伸手推開了藥。

　　他以為白詠夜會像其他幫傭那樣勸著他，但沒有，白詠夜在他推開藥時，默然地伸手將裝著藥的盤子端了開來。

　　柳琰夏訝異地看著白詠夜的舉動，在對方轉身離去時，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對方。

　　「等等。」

　　在白詠夜回身望著他時，他卻又沉默了下來。

　　白詠夜看著他一會便走向前，輕輕地將藥放回桌上，然後推到柳琰夏的面前。

　　即使再怎麼自欺欺人，再如何的逃避，都改變不了他半身已殘的事實，更別說……他真的不想恢復嗎？

　　即使他被殘酷的事實給打擊得一蹶不振，可他還是想恢復的啊……

　　拿起了藥，在白詠夜的視線之下，他終於吃下了藥。

　　白詠夜將桌子收拾乾淨後，便離開了廚房，一直到午餐前，柳琰夏都沒看見他，倒是聽見了二樓的聲響，似乎在打掃。

　　柳琰夏從未到二樓去過，但他知道二樓的閒置空間多，先前的幫傭也沒幾個打掃過，畢竟都把精力用來應付他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白詠夜終於下來了。

　　「別再煮粥了！」柳琰夏對著剛下樓的白詠夜說道。

　　許是才剛勞動過，雖然有空調，但白詠夜還是出了一層汗，原本服貼的短髮髮尾因熱度和濕氣有些亂翹，身上衣服有些鬆垮，卻不顯頹廢，反而增添了幾分可愛。

　　柳琰夏不知為何有些無法直視，下意識地撇開了視線。

　　「我討厭吃那種軟軟爛爛的東西。」

　　柳琰夏是大爺，所以身為幫傭的白詠夜便煮了飯，炒了幾樣菜和一道肉食，熬了鍋湯。

　　不是粥也不是吐司，而是正正常常的一道午餐，柳琰夏吃得很心滿、很意足，他將整桌飯菜都清了空，像是要把他先前未吃的補回來一般，吃得胃滿脹。

　　他不自覺地摸著肚皮，看著白詠夜送上藥來，在他吃過藥後，白詠夜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二樓顯然已經打掃好了，白詠夜便打掃起一樓。

　　柳琰夏也沒事，索性在旁看著，順便當大爺指揮了起來。

　　也虧是白詠夜，要換其他人，肯定會生氣的。

　　但白詠夜卻不知，那在一旁指手畫腳的人，雙眼焦點始終不離他身。

　　灼熱的視線，像是穿不透白詠夜的防護一般，他依舊無知無覺，或者……僅是裝作毫無所覺罷了。

　　白詠夜將一樓打掃好時，太陽已經西斜，透過落地窗望去，遠方的天空已經染上橘黃，在太陽還未完全落下的此時，依然隱約可見天空的藍，黯淡的藍和鮮豔的橘黃渾雜在一塊，就像一幅畫似的，十分好看。

　　擦了汗洗了臉，白詠夜便去準備晚餐。

　　晚飯依然是簡單的三菜一湯，畢竟只有柳琰夏一人，所以白詠夜也沒做太多份量，先前他能夠一再的端出東西來，不是他煮太多，而是只弄了些簡單的東西。

　　對柳琰夏來說，白詠夜的手藝其實正合他胃口，清清淡淡的不油膩，和先前的幾任幫傭煮得全然不同，那些人煮得又油又鹹，讓他難以下嚥，鄉下的口味畢竟和城市裡的不大相同，大概是汗出的多，喜歡口味更重的東西，但柳琰夏卻根本吃不慣那些，因此索性就耍脾氣不吃了。

　　用過晚餐之後，白詠夜收拾好桌子又按例送上了藥，柳琰夏吃完，就看著白詠夜收拾杯盤。

　　看著對方的背影，柳琰夏猛然發現了不對勁。

　　「你到底有沒有在吃東西？！」喝水他下午倒是有看見，但為什麼沒看到對方吃東西？！是吃相見不得人躲起來偷吃，還是根本就沒吃！

　　白詠夜回過身子，微微地偏著頭似乎在思考，他思考了許久，久得柳琰夏已經快失去了耐性，才緩緩地……搖頭？！

　　「他媽的你想成仙嗎？！」柳琰夏忍不住地飆了髒話，但也不能怪他如此，畢竟自從對方來到這之後已經三天了，三天他都沒見對方吃過任何東西……三天耶！

　　「你就這麼想死嗎？！」他忘不了第一眼看見對方時，就差點被對方眼中的絕望給拖垮，那種深沉的絕望令對方雙眼毫無生氣，就像死人一般的死寂，因此柳琰夏下意識的就以為對方在慢性自殺。

　　這讓他很生氣。

　　他也不是沒經歷過什麼倒霉事的人，即使放棄治療也放棄了自己，讓自己墮落至此，卻從未想過放棄生命……他用著半殘的身軀苟活著，就算曾經握緊在手中的一切都失了去，他也活著。

　　或許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沒對方悲慘，但若真有死去的決心，那就挑個乾脆一點的死法，別這樣拖著，就像是要奪取他人的同情心似的，讓人看了著實不忍……只不過在不忍之後，柳琰夏卻是十分憤怒。

　　「想死就去上吊跳樓割腕燒炭的都隨你，這樣慢性自殺算個鳥？！」他不是真想鼓動對方去輕生，但如今這死樣子看了也令人生氣。

　　「餓肚子去死算個屁，真有膽就連水也別喝，死更快，也更折磨！」他毫不吝嗇的給予建議，但他知道，對方不會做的。

　　明明就還想活著……

　　「為何還要這樣折磨自己呢？」話一出口，柳琰夏猛地愣了住，因這句話放在他身上同樣適用。

　　他不是非得要過這樣的生活，他仍舊可以接受手術，即使不願取回原本擁有的一切，也能過得很好。

　　但他卻還是折磨著自己，同時也折磨著別人……至今，他究竟讓多少人難過了呢？

　　柳琰夏抬手摀住了臉，嘴裡發出了輕笑……一個極具諷刺的笑聲，他在嘲笑自己，也在嘲笑白詠夜。

　　「還想活著……就好好的活啊……」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養育他掌大的男人，在生命到了盡頭的時候，握緊了自己的手，告訴自己，他不想死，但更不想繼續這樣折磨的活下去，讓自己放棄，別再為他砸大錢尋求治療了。

　　想活，卻因痛苦只能選擇死去，而他們呢？明明活著，卻讓自己活得如此痛苦……

　　「日子不是這樣過的……」柳琰夏說著孟青辛在他失心喪志後曾對他說過的話。

　　即使有救命之恩在，但柳琰夏心裡也清楚，就算自己沒救了對方性命，那人依然會如此對待他的。

　　他們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好友。

　　腳步聲從前方傳來，柳琰夏感覺到白詠夜走到了跟前，然後，一雙略顯冰涼的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腕上，將他的手從臉上拉了開來。

　　柳琰夏抬眸，看著那雙無波的雙眼，在這般近距離之下，他嗅到了對方身上的氣息，即使勞動了整日，卻依然清爽……

　　香汗淋漓就是這樣的吧？

　　白詠夜的手放開了柳琰夏後，便落在柳琰夏前方的桌上，他的眼眸垂下，柳琰夏的視線也跟著往下一移，那隻柔白的手便在桌上劃了起來。

　　那隻手上還殘留了些水滴，淡淡的水痕勾勒出兩個字來。

　　「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