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每到夜裡霧辰都會去拉麵店打工。傑茵和薩斯也會跟去，有時拉格和諾斯也會去。就像說好一樣，四兄弟分成兩組在其中一天陪霧辰去拉麵店，霧辰也習慣這種模式了，見怪不怪。

沒跟去的只有無名和道格。無名說什麼都不會去，就如他所講，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插手，一切由霧辰自己負責。道格豈會不知他這想法，這也是他沒跟去而是選擇留在無名身邊陪他的原因。

無名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脾氣有多倔他在清楚不過，也知道他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無名心裡一直放心不下霧辰，但嘴上又說不在乎，搞得霧辰生氣他自己也難受。道格看的傷腦筋卻不知道該怎麼讓兩人和好，也只能放任弟弟們分兩組跟著霧辰一起出去，他放心，無名也放心。

霧辰每晚都到拉麵店幫忙，轉眼間已經過去一星期了。霧辰對自己的融入相當滿意，傑茵四兄弟似乎也習慣每天分兩組輪流陪他過來，但不管怎麼說霧辰還是多有顧忌。

不是擔心他們會惹麻煩，而是擔心會被解倪兩家盯上，霧辰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讓他們陷入困境。解倪兩家的人不是那麼好解決的，在這個有禁錮的世界，最原始的力量都使不得，只能使用身為氏族的能力，否則受到禁錮壓制而重傷又遇上兩家人，饒是他們也無法輕易而退。

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霧辰都會把他們藏在屋內的儲藏室，一方面是這樣兩家人就不會輕易查覺，另一方面則是他都固守在後面，不擔心會有人發現。但這樣可不代表安全，在他們回去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得被兩家其中一家發現。

比如現在。

看著眼前的倪家人，霧辰冷眼看著他們，蠢蠢欲動。

三十分鐘前，霧辰忙完一天的工作和傑茵，薩斯一同準備返回廢棄工地。走在陰暗街上，霧辰看著手裡剩下的拉麵，抬頭對傑茵一笑，道：“這下我們又有東西吃了。今天領了一些小費，回頭給你們買點東西。”

“……”傑茵沒說話，卻是摸摸他的頭，如兄長對待弟弟一樣。然後他接過他手裡的袋子，和諾斯沉默的走著。

霧辰對他一笑，心情極好的他一蹦一跳的往路口跳去，可剛到街口，一股令人討厭的感覺卻油然而生。霧辰停下腳步，瞇起眼。傑茵和薩斯也感覺到了，他們冷眼看著四周，蠢蠢欲動。

抬手制止他們，霧辰對傑茵小聲說：“你和薩斯先回去，他們我來應付。”

“…不…可……”傑茵艱難地開口，眼裡是不贊同。薩斯雖然沒有反應，但他卻上前一步，意思不言而喻。

“你們先回去，我一個人可以的。”回頭，霧辰很認真的說：“我不能讓你們冒險，你們對我對道格，無名和拉格，諾斯都很重要。解倪兩家不管是哪一方都不是好對付的，但我相信我可以。所以，請你們相信我好嗎？”

傑茵沉默地看著他，看到霧辰眼中的認真，他知道霧辰想自己去試一試，知道他們不能再把他當作易碎之寶小心保護，更知道他已經長大，該是個獨當一面的少年了。但他對他們來說很重要，任何冒險都使不得，傑茵也知道自己不能讓步，但他還是……

輕輕點頭，傑茵攔住因他決定而不贊同的弟弟。霧辰看著他一笑：“謝謝你了，傑茵哥哥。”

傑茵放下手，走過去彎腰抱抱他，艱難地說：“要…小心…”

“嗯。”拍拍他，霧辰看著傑茵和薩斯從另一條小巷離開後，轉身踏出街口。冷眼看著早已埋伏在道路兩端的倪家人，霧辰腳尖一動縱身一躍，首先就來到高空，一擊打落埋伏在上方的倪家人。

面對他們，霧辰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的打算。解倪兩家殺了他多少氏族成員，他可是都記著。殺人，吃人只因身不由己，他相信這不是他們的本意。他們只是因為被詛咒吞噬，消失了自我而已，要是他們的意識是清楚的，相信這絕對是他們最痛苦的一件事。

但他下的了手嗎？

他可以染紅自己的雙手了斷他們嗎？

霧辰站在屋簷上，俯瞰下方的倪家人，緊了緊手，在心中作下決定。

為了讓自己成長，為了讓自己有更強的實力，為了讓自己有辦法克服對那個人的恐懼。今天，他一定不能心軟！

閉上眼，在睜開時眼中的怯懦不在。霧辰冷眼看著下方逐漸聚集的倪家人，手動動，指節發出可怕的聲音，然後在他們凝神戒備中一躍而下，對準他們其中一人就是致命一擊！

※

在霧辰和倪家人展開對決時，和道格以及拉格，諾斯一同待在工地的無名，他從貨櫃箱上坐起，看了眼那兄弟三人，起身踏上沒有玻璃的窗台，一躍而下。

他離開後，一直假寐的道格睜開眼，他起身來到窗邊往下看，就看到無名離開工地的身影。知道他可能會做什麼，道格的眼中除了無奈還有心疼。他太清楚無名來到這裡後最常做什麼，想要阻止但卻又明白，那種方式是他唯一能夠安慰自己方式。

但這樣的方式，卻是再再提醒自己非‘活人’得身分。

想死也死不了，遊走兩界之間的怪物已經稱不上是活著了。或許只有解開詛咒的那天，他們才可以大聲的喊——

我們，還活著。

※

獨自離開的無名隱匿在黑暗中無聲來到燈火闌珊的街道，他站在黑暗小巷看著夜晚的銀座人群聚集的地方，廣大的十字路口是車流和人群最多的地方，也是商店最多的區域。

看著這裡出現的事物，無名就會想到他來到這世界後最常做的事——自殺。

是了，自殺。

這是他近幾年最常做的一件事。不過這兩個詞彙還是這時代進步後才學會，以前都稱呼這兩個字為自盡。

身上的詛咒是殘害但卻也是保護，對他來說這是最要命的。想死也不能死的痛苦普通人難以體會，就好比想自殺的人多次被救下一樣，但他們的情況卻不相同。如果想自殺的人突然有一天沒有人阻止了，他就能一了百了。

但氏族，卻永遠也死不了。

不管跳樓幾次，被車撞幾次，他總能在短暫的昏迷後醒來。或許會頭破血流，骨頭斷幾根，但他總能活下來。

但這卻不是他想要的。

有的時候他很羨慕那些被詛咒侵蝕最後腐朽嚴重的族人，至少到那個時候，他們是可以解脫的。但就算他想變成那樣，身上流著的血脈也不允許他這麼做。原因無他，霧雲原生靈的血緣保護了他，讓他即使有一隻眼變了顏色也能不繼續惡化。但實際上他有多希望自己可以失去理智，可以盡情的吃人，然後在被殺死。

雖然這樣很窩囊，但這卻是目前能夠解脫的唯一方式。

看著車來車往的大馬路，無名轉身離開。人太多，他放棄車子，免的到時候引人注意，不小心昏迷還會被當成屍體運走，到時他就得自己從停屍間走出來了。

進入小巷深處，無名雙膝微彎，接著縱身一躍，腳下出現由細碎藍光所組成的奇異陣勢。陣是當作無名的踏板讓他直接躍上大樓屋頂，俯瞰城市。

另一邊，霧辰和六名倪家人從街口打到小巷，或許是也不想引人注目，倪家人沒有阻止霧辰引他們到無人的地方，因為這也是他們的打算。在這個時代，非人類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

跑入黑暗的巷子，霧辰一邊注意地形一邊注意倪家人的行動，當他看到倪家人在手中凝聚火球拋出來時，霧辰在奔跑時縱身一躍，躍上半空向後一翻，避開了火球。火球擊打在連接牆壁的水管和鋼鐵上，打出火花，照亮眾人的眼。

從半空中落下，霧辰腳尖一點，在身體再度彈跳起來時一個迴旋踢，把迎面襲來的火球踢回去。倪家人見狀抬手擋下，火球在他們手上轉個彎，彷彿有生命似的再度竄出。霧辰落地後，他反手接住火球，將火球的能量轉換為自己的，指尖一彈，火球反朝他們攻擊而去。

倪家人本想阻止火球，在發現火球不再聽自己命令後，那倪家人立刻擰著眉側身閃躲，同時也心中一凜。

這名非人類可以把他們的攻擊轉為自己的，這不單表示他有智慧，更代表了他超越以往非人類的實力，看來他們遇上強敵了。

霧辰看著他們眼裡出現謹慎，開始站成一排面對他。霧辰想，他們或許想到了什麼。他必須更小心應付他們。

六名倪家人站成一排面對霧辰，他們同時舉起雙手，剛柔並用的，像打拳似的開始舞動雙手，但霧辰卻知道他們可不是在表演，他們是在蓄力，打算同時使出絕招！

事實證明霧辰想對了，在他們舞動雙手的同時，一股不容忽視的氣也盤據在身。當他們身上出現強大的火焰時，霧辰瞇起眼，垂在身側的手動動，腳尖一動縱身衝上前，五指成爪一把揮去。

在霧辰動作的同時，那六人沉聲一喝，火焰在半空中形成一隻威力無比的火龍朝霧辰張開血盆大口俯竄而去，一口噴出大火。霧辰停下腳，雙手高舉擋下這一擊，但強大火焰卻促使他落地。

霧辰眉一蹙，讓自己平靜下來深吸口氣，閉上眼在睜開時，黃綠的眼閃過異色光彩，他將火龍噴出的火焰轉換為自己的，拳掌轉移，火焰如漩渦般在在他周身轉半圈，接著在霧辰伸出手一指那六人時，火焰朝他們襲捲而去。

那六人見狀立刻招來剛打出的火龍，讓他張大口吞食火焰，接著在霧辰反應不及時張大充滿火焰的口朝他襲捲而去。

霧辰反應不及直接被火龍襲身。看著霧辰的身影被火龍吞噬，六名倪家人冷眼以對，本想事情已經結束正打算轉身離開時，火團卻突然發生異變。

“什麼？！”他們吃驚地看著火團中出現一把純白大劍，大劍一掃，火團如煙般消失。霧辰手裡握著比自己還長的帶著淡淡光輝的白色大劍，冷眼看著倪家人，臉上除了有點髒，衣服皺巴巴之外竟毫無損傷。

那六名倪家人眼見情況不妙，他們當即招出火球朝他擊去。霧辰也不想管火球了，不甚耐煩的他橫舉大劍，劍尖朝著火球，當火球朝劍尖迎面擊去時，一道無形的牆打下球攻擊，只留下淡淡藍色異光一閃而逝。

冷眼看著他們，霧辰雙手握劍，雙膝一彎，腳一沉，身影消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來到倪家人面前，一劍揮下！

※

站在大樓頂端，無名俯瞰下方城市，任由入夜的冷風吹打自己，緩緩展開雙臂。無名抬起頭，眼一閉，身體往前傾接著下墜，風快速的從身體，耳邊掠過，發出咻咻的聲音，但這已不再重要。

不重要，但是，他這樣真的有意義嗎？結果，都是一樣的。

睜開眼，無名看著下方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地面，腦中竄過一個問題。這麼做，他真的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救贖？還是說，這只是他的逃避？

眼前出現兩個人的臉，無名眉頭一蹙，他使力讓自己頭朝下的身體反過來，讓腳朝下。接著，方才讓他輕易上頂樓的奇異陣勢再度出現在腳下，讓他在半空中停下，接著縱身一躍，陣勢助他輕易躍上高空。

無名來到高空後抬頭，看著從烏雲中探出頭，露出月光的皎潔明月。月光照亮他蒼白的臉也照亮他異色的雙眸。

無名冷眼看著月亮，冰冷的眼中沒有絲毫溫度。他，想起那天的事。

“令人厭惡的明月，令人厭惡的殺戮，令人厭惡的人啊……”聲音消失在高空中，在眨眼間，和明月面對面的人已不在，只留下皎潔明月用他的光照耀黑暗的大地。

夜巷中，霧辰背對月光而立，手中握劍的手滴下血珠，白色的在陰影中顯得昏暗的大劍劍尖，也滴下血滴形成小血泊。霧辰透過月光看著地上倒在血泊中的幾人，手微動，大劍消失。他看著自己染血的手，喃喃自語：

“原來…這就是殺人的感覺嗎？似乎，沒那麼好呢……”知道自己根本沒出手殺過人，面對這第一次，霧辰心裡五味雜陳。他收緊手，放下。側身看著照亮自己的月光，黃綠的眼中是悲哀以及絕望。

悲哀的是什麼，絕望的是什麼，已無須言語。

低聲嘆息，霧辰背對月光步入漆黑小巷，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