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辰最終還是沒有答應。看著呂明哀求的神情，霧辰實在不忍，而且看他這副模樣，還有他的話，似乎十分了解答應後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霧辰對此不甚清楚，原因無他，在這個有女媧禁錮在的異界中，無論是他，無名還是道格五兄弟都不能輕易去算過去、未來所發生的古今所有事。一旦施展大神通，他們立刻就會被禁錮壓得喘不過氣。這和動用武力不同，女媧禁錮似乎特別防備大神通，一旦使用，哪怕只是一點都足以被壓到吐血。

但烈饕和呂明不同。烈饕本就是仙人之軀，同為天界諸神，他對女媧的禁錮本就有抵抗力，即使施展大神通也不至於被壓得喘不過氣。

而呂明本就是人類，即便有地之力在身，擁有無盡的歲月，在本質上他仍是人類，演算大神通並不會受到過重的禁錮。更何況他本就不擅長這個，使用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他不使用，強行扭轉天道軌跡運行所要付出的等價交換，他也已經見識過了。

千萬年前，相如在父親如墨死後，為了替他報仇而找上烈饕，請求他助他殺死修羅，替父親報仇。當時——

“烈饕真君，我知道你定有殺死修羅‧靈的方法。我請求你幫助我，無論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絕無二話！”幻族神裔‧相如看著仙氣凜凜，迎風而立的烈饕真君，單膝跪下，祈求幫助。

“你乃幻族神裔，只要掐指一算便可知一二，何必跑來求我。”烈饕真君看著為了報仇肯放下自尊求人的相如，微微蹙眉。

相如看著烈饕真君，肅然道：“修羅‧靈得本體乃是閻王令，他不在三界六道之中，更不入輪迴。我無法算出他的過去和未來，但我卻算出了你。烈饕真君，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了解閻王令得人，也只有你，有辦法殺死閻王令。”

烈饕真君看著這樣的相如，忍不住輕輕嘆息：“你錯了。相如，我無法殺死閻王令。”相如猛然抬頭，烈饕真君緩緩道：

“殺死閻王令的另有其人。這個人，這個契機，並不存在於當下，而是在久遠的未來。”眼一凜，烈饕真君道：“相如，想要報仇不能急於當下，還不是時候。耐心等待，你才有機會。”

“不，我無法等待。”站起身，相如直視烈饕真君，冷聲道：“你說殺死閻王令的另有其人，這我相信，但我無法等待。修羅殺我父親，殺了我幻族麼多人，讓母親傷心。這個仇，我無法等，更無法忍受！”

“你不是殺死他的那個人。即使你報仇了也絕不會成功。”烈饕真君擰眉道。

眼神一冷，相如肅然道：“既然我無法殺死他，那我就永遠封印他。我要他永遠陷入沉睡之中，被無盡的夢魘糾纏，生不如死！”

“你瘋了嗎！”烈饕真君心頭一驚，凜然道：“閻王令不在三界六道的運行中，更不存在他被封印的事實。你這麼做是在強行改變天道原有的軌跡，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沒瘋！”相如冷眼看著烈饕真君，冷聲道：“改變天道又如何，付出代價又如何，我不怕！哪怕我神魂俱滅，我也要他修羅‧靈為父親的死付出代價！”

“那你可知這麼做，連你的族群和你的母親都會同受牽連！？”用力扣住相如的肩膀，烈饕真君眉宇擰的死緊，道：“不只是你的母親，所有氏族，天下所有的生靈都會因為你改變天道而同受牽連。相如，天道不是只有你和修羅而已，改變大道運行，改變神魔錄，所有人的未來都會改變！”

“不該生的人生，不該死得人死。魔神降世，滅神刀開，天行神滅，諸神灰飛，人間煉獄。相如，改變天道運行的代價，是諸神同受，生靈同受，你可要想清楚。”

相如靜靜的看著烈饕真君，眼中的冷凝已經不在，而是平靜的，又帶著些悲涼。他緩緩開口，平靜的，道：“付出代價又如何？烈饕真君，你不會了解我的感受的。父親他，死在莫大的屈辱中，幻族險遭滅族，死傷慘重。我身為他的長子，無法殺死修羅替他報仇已是不孝，什麼都不做，更是大不孝。”

“我知道，讓天下蒼生，讓諸神與我同受災劫，是不公平的。我願意付出我的命，以此謝罪。”

一句話，一個封印陣，改變了天道運行。修羅‧靈如他所願被封印，代價就是所有氏族無一倖免，被封印在封天陣法之中，陷入沉睡。

和修羅王合作，相如為他改變天道軌跡的行為付出代價。死於修羅王手中，神魂俱滅，換來的是三界千百年的平靜。直到地之力再現，五行齊聚，凱茵‧靈作亂，呂偉亡，地之力被奪，五行再次潰散。

呂偉、呂裕犧牲，呂明重新取回地之力，五行再聚穩定三界平衡。強行破壞天道原本軌跡的後續代價影響到此告一段落，然而真正的代價，再未來。

當然，後續所發生的事相如是無法知道的，早在他神魂俱滅的那一刻起，這世間就再也沒有相如這縷魂魄。

※

烈饕解釋了有關閻王令的特性和一些該注意的部分後，就先開車離開了。霧辰將道格、薩斯、諾斯三人躺著的籃子抱起來，連籃帶‘狐’的全扛到樓上無名三人待的房間裡。輕輕將籃子放在沙發上，霧辰看著全倒的無名和道格五兄弟，很難過，也很自責。

說來這一切都怪他，要不是他輕易動搖，心志不堅，也不會被詛咒入侵，害的他們的意念動搖，導致詛咒加深侵蝕。想到烈饕說的代價，還有呂明的反應，霧辰陷入沉默中，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即使房間裡漆黑一片，他也沒有任何動作。

再三樓的一間房間裡，呂明穿著單薄的襯衫站在陽台上，看著日本夜晚寧靜的夜景，山腳下遠處的城市燈火蹣跚，這裡卻十分寧靜，形成兩種不同的差別。

地摯站在後頭看著他的背影，想到剛才他的反應，再想起當年呂偉和呂裕的事，他就感到自責還有難受。當年，要是他們的修為能夠在強些，呂偉和呂裕就不會無故犧牲，呂明也不會變成如今這番模樣。

如果，這就是當初相如強行改變天道的結果，那麼，他寧願承受的是他，也不願這人變成這番模樣。

想起多年前無意間聽來的懺言，地摯眉宇緊蹙，忍不住看著呂明，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成拳。

不該生的人生，不該死得人死。這句懺言已經證實，呂偉，呂裕，呂明，都同受其中。而真正導致毀滅的，卻是後面的這句懺言。

魔神降臨，滅神刀開，天行神滅，諸神灰飛，人間煉獄。

地摯轉眼看著門外，想到呂明和霧辰，他就忍不住無聲嘆息。

不該生的人生，不該死得人死。魔神降臨，滅神刀開，天行神滅，諸神灰飛，人間煉獄。

這句話，霧辰總有一天會明白它的意思，而在明白的當下，他就將失去。除非他能讓自己成長，跨越每個原生靈都必須經歷的階段，變得更強，否則，他永遠也無法守護最重要的事物。

而首當其衝的，將會是——

思及此，地摯手握得更緊，緊到指甲刺進掌心，流出血絲為止。

今晚，注定無眠。霧辰，呂明，地摯，烈饕，各懷心事。有些事早已知道，有些事，卻是直到最後一刻才明白。在那當下，卻早已失去。

霧辰就保持同樣的姿勢一整晚，直到天際出現曙光，迎來清晨，人們都開始新的一天為止。

霧辰一夜無眠，等他回神時已經是早上十點鐘了。他動動有些僵硬的肩膀，發出喀喀的聲音。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霧辰抹把臉，又去廁所洗臉，冰涼的水打濕臉的冰冷感讓他清醒許多。

回到房間，霧辰看了看道格，薩斯和諾斯，在床邊看看無名，傑茵和拉格。伸手為他們把脈，確定他們已無大礙，只是因為一口氣拔除太多詛咒而陷入昏睡而已，霧辰鬆口氣，給他們蓋好被子後離開房間，下樓。

客廳內，五行劍已經全醒，呂明昨天幾乎沒睡，又要調整時差，現在還在睡覺。霧辰走到客廳和他們打招呼後找個空位置坐下，風枎道：“餓了吧？焚枎和齊禾已經出去買早餐了，再忍忍。”

“謝謝。”霧辰對風枎笑了笑，笑著笑著，笑容慢慢淡去，霧辰又陷入沉默，風枎見狀，擔心的輕喚：“霧辰？”

霧辰抬頭，微微一笑：“怎麼了？”

“你…沒事吧？”風枎擔心的看著他：“怎麼失神失神的，不舒服嗎？”

“我沒事。”霧辰笑著說，仍是忍不住嘆氣，見此，風枎更擔心了。

霧辰一直在想著昨天的事，風枎看了他一會兒，開口：“霧辰，你還在想昨天的事嗎。”他說的十分肯定，霧辰也不隱瞞，點點頭。雷摯見狀微微蹙眉，他轉眼看著地摯，地摯已經從院子走進來了。

霧辰抬頭看著地摯，對方也在看他，霧辰又看看雷摯和風枎，想了想，道：“關於烈饕說的，相如當年強行改變天道運轉所付出的代價，你們很清楚那是什麼吧。”

霧辰說的十分肯定，他已經從昨天呂明的反應中看出一二。雷摯皺皺眉，看一眼地摯，緩緩點頭：“是。”

霧辰看過去，雷摯道：“烈饕說的代價，其實就是懺言。強行改變天道所付出的代價，是天下蒼生，諸神同受，誰都無法倖免。”

“不該生的人生，不該死的人死。這句懺言，已經驗證，它的意思，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而明白的那天，就是失去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