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作者：唐棻 更新：2019-02-02 20:50 字数：5120
秀眉挑起，瞪著眼前鮮嫩肥美的雞肉，與一旁清淨切段的葱段、乾辣椒零星配料。
為什麼自己要做這種事？就為了他的一句話，她必須減少一個小時的睡眠，起個大早來做這道足以醒脾的火爆菜色？
纖指推了推眉心，櫻口輕嘆──沒時間抱怨了，營養十足，健胃整腸的五穀米飯再十分鐘即可煮熟，生菜沙拉也早已備妥，為了那張挑三撿四的嘴，顏婷還不敢隨便挑一般的美生菜，挑中特選的青翠時蘿，配上色澤豔豔的紅黃兩色甜椒與有機葡萄，還加上了各色有機乾果，千島醬與白沙拉未免太過油膩，特調的顏氏百香果沙拉醬乃上上之選。南瓜濃湯也已盛進了真空保溫罐裡，其餘小配菜亦準備就緒，就剩這道令人生厭的宮保雞丁。
昨日那盤令人倒足胃口的嗆辣雞丁，讓她徹底明白，溫文爾雅又俊美無儔的男子，他的飲食習慣未必如外表般的健康完美，煩重的工作影響肝功能，錯誤有害的飲食影響心血管，嚴重危害身心靈。
他根本就是在慢性自殺。
「就當做日行一善好了。」顏婷自言自語的，小手拿起鋒利的菜刀，開始切切跺跺，醃伴入味，快速將雞肉輕巧過油，起鍋仍不忘以吸油紙瀘去殘油。
快炒乾辣椒，再置入適量不過量的花椒與葱段，雞肉加入大混戰，最後淋上顏氏獨家宮保醬，花生米最後歸隊。
「完工！」纖指舉箸，挾起一塊肥瘦適均的雞肉，輕咬一口──嗯，鹹辣適中，微帶花椒的香麻，一道完美的宮保雞丁於焉完成。
水眸睇向牆上的時鐘，愕然看著疾走的分秒，「糟糕！」
加快手腳，安置了各色菜肴妥當，顏婷隨意綁起一頭亂髮更衣後，拎著熱騰騰的飯菜，肩起小小的家當，發揮馬拉松選手跑百米的精神，奔向擁擠如沙丁魚罐頭的公車，玉臂緊護著懷裡的飯菜，就怕人推人擠，擠壞了精心佈置擺設的飯盒。
溫熱的布袋裡，盛滿了晨起的專注與用心──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做便當給男人吃，一種未曾有過的感覺自丹田緩緩升起。
他會怎麼想？他會喜歡嗎？她是很認真在面對他給予的考驗，而他又會是以何種態度看待自己努力的成果？
幻想著千百種的可能，顏婷思緒飄忽，忽而芳唇勾笑，忽而惶惶不安，乍起的公車門拂進一道冷風，吹醒了神遊太虛的理智。
──自己在想什麼啊……嫣然的紅霞緩緩挪移頰上，纖手企圖撥開那灼熱的酡彩，想太多，想太多了。
＊＊＊＊＊＊＊＊
「早安。」
推開辦公室門扉，喜悅的氣息沾染了一早就處於忙碌狀態的蔡姐。
鳯眼瞇向俏生生的人兒，蔡姐詑異的，「妳大包小包的是什麼東西？」
顏婷還來不及解釋，但見蔡姐抽著鼻心，圓圓的臉上漾出大大的笑容，「妳還真做來了啊？好香！是宮保雞丁的味道！」
「真的嗎？」聽著誠心的讚美，那晃盪不安的心稍得平復，芳頰漾出靦腆笑意。
「但是，舒總的味覺和一般人不同。」蔡姐撫頷思索，剎時鳯眼一道精光，「妳有沒有準備生辣椒？」
嗯？生辣椒？她揚眉瞅著一本正經的蔡姐。
「萬一舒總覺得不夠辣，還有生辣椒足以輔佐。」蔡姐道出自己的見解。
小腦袋剎時恍然大悟，不由得感佩萬分──蔡姐不愧是跟隨多年的總經理秘書，連這一點都想得比別人仔細。
「離上班時間還有二十分鐘。」顏婷快速抱著美食走向隔壁小小的休息室，一面說道，「蔡姐，我可以下樓去隔壁巷子的超市買東西嗎？」
「怎麼？妳還真要去買辣椒啊？」蔡姐驚異的，「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將食物整齊的置入小冰箱後，顏婷再次背起小肩包，雙手合十央求，「我很快就回來。」
鳯眼斜睨，她打量著眼前神采奕奕的古板小女娃，唇畔漾出一抺怪異的笑，「妳的樣子，活似像在伺候老公的小媳婦。」
咦？緋色的紅霞悄然爬上嫩白的雙頰，纖嗓宛如哽著塊壘般，怎麼也吐不出半句回應，盡是呆杵看著蔡姐臉上那抺賊賊笑意──是……是嗎？這句話可真是曖昧得令人臉紅心跳，自己該怎麼回答比較適當？似乎怎麼說都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跟妳開玩笑的。」斂去笑意，蔡姐說道，「儘量在九點前進來，舒總早上有會報，應該會準時到辦公室。」
小恩不言謝，兩條鳥仔腿蹬著平底鞋快速奔出辦公室，蔡姐還來不及暗嘆此女的腳力驚人，另一道身影隨即閃入辦公室。
「呃？總經理……今天好像特別早？」頂頭上司乍然現身，讓身為老鳥的秘書有些回不了神──不過早上八點四十分，這位老闆也未免太勤快了點？亦或剛自某叢花床裡晨起？
舒凡睇過另一端空盪的座位，「顏小姐還沒到？」
「還沒。」蔡姐臉不紅氣不喘的──她怎能說自己放了那個小丫頭去買辣椒，就只為了討好這位男士的脾胃？「總經理有事？」
「沒有。」那位小修女一向來得早，離上班時間殘餘十分鐘，想必是為了那道川菜在傷腦筋吧？笑意盤旋心底，面上不動聲色，「會報的資料整理好了？」
「好了。」蔡秘書雙手恭謹奉上，待大掌一接欲旋身離去，隱忍的好奇心卻迫使那雞婆個性奪口而出，「那個，總經理……」
那個總經理？劍眉打成一道，黑瞳閃過一絲不悅──這家公司是有幾個總經理？
察覺了他的不悅，蔡姐陪笑低問，「今天要叫那一家的飯菜？等會兒你開會，只怕會開到十一點多……」
那家的飯菜？
「麻煩妳告訴顏小姐，」舒凡心情愉悅的，「今天我吃顏氏小館的川菜，主菜是宮保雞丁。」
長影光榮退場，留下瞪視門扉的老秘書。
還真打算要吃那小助理的本家菜色啊……圓臉盛著錯縱複雜的情緒，蔡姐忍不住揉了揉兩鬢，多年的察顏觀色讓她隱約嗅得一絲奇妙的氛圍，正在這處向來清冷無味的辦公室中逐漸發酵，然當事人卻仍渾渾沌沌。
很有趣，也很心驚。
望著牆上的時鐘──已是九點整。
＊＊＊＊＊＊＊＊
分秒流光在彈指間閃逝而過，已是正午時分。
這個會議開得未免太過冗長，沈悶的氣息讓向來冷靜清晰的大腦登時也燃起三把火，直想欠身而起，振臂痛罵底下那群苟延殘喘，要死不活的一群老主管。
當初在接任年邁老爹的棒子時，即想大刀闊斧的殺兵斬將，重新注入新血輪，無奈太上皇聖旨一道，令他『人不可忘本』。
簡單五字，扼殺了自己的雄心壯志，留下一堆米蟲啃蝕公司珍貴的米糧。就為了那班開國元老，每回開會後，舒凡直感覺像是打了一場戰爭，面對的是一雙雙質疑與懶散的眼神，逼迫自己拿出鐵腕氣魄，業績破表，直竄百分之一百三十的亮麗數字讓那群仗著人勢的老傢伙安靜閉嘴。
累，他如是想，此刻的自己，需要一頓豐盛的美食與安靜的空間，好洗滌一身的戰灰。長指拉開了緊扣的領帶，另一隻大掌順勢推開辦公室大門，迍入鼻息的，是香噴得令人垂涎的辛辣美味，還帶著濃濃的蔬菜清香。
看來，那位小道姑的手藝相當值得期待。
「總經理。」蔡姐頷首，面有難色的，「你有十四通留言，要不……」
「我累了。」他淡道，大步直邁長廊，「有事，下午再說，顏小姐在我的辦公室是吧？」
「呃……是的……」蔡姐來不及開口，目送上司退場用膳。
愈是走近那處向來清冷的辦公室，舒凡愈感腸胃的咕碌叫聲，再次拍開門板，但見一身白衣黑裙的小修女正擺設好碗筷，緊張兮兮的大眼怔忡的望著自己。
「總……總經理。」頰上仍停留著一抺紅雲，小手自桌上抽回交互扭轉，「可以吃飯了……」
語方落，顏婷恨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全是蔡姐的胡說八道，突然讓這頓飯菜變得曖昧非常，連那句吃飯了，都變得像是在對某某人說的，掌心撫向額際，只感到燙得可以，想必臉上也必定精彩萬分，足夠讓這個壞胚子好好調侃自己一頓。
黑眸落在那道道美食之上，看得出來，她必然是花費不少時間精力來烹調這個看來巴掌大的飯盒，令他側目的，是一碗金黃香濃的湯品，透著厚重的色澤，飄散著誘人的蔬果香。
眸光再次鎖在緋紅的俏顏上，內心有著百般複雜的感覺。
她真的很特別，既特別，又讓人期待，像是一座挖掘不完的處女地，有著太多值得探索的秘密，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勾起了他十足的好奇心，不光只想改變她那呆板的外表，更想了解她的一切。
對於自己竟是動了如此的念頭，舒凡不禁略擰眉心──這一點，很危險，既危險，卻又讓人躍躍欲試。
薄唇勾笑，大掌舉箸挾起一塊雞丁，「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微微頷首，看著他大肆咀嚼，只見那雙深沈的眸，全然鎖在自己身上，看得顏婷不由得直打顫。
香，鹹，麻，辣，四樣俱全，香氣十足，對嗜食重辣口味的他而言，自然有些不足，卻也是無可挑剔，以這般廚藝而言，開間小餐館絕對綽綽有餘。
舒凡擱下筷子，還來不及對這道菜加以讚美，紛鬧的喧嘯一如叫街賣菜般自門外傳來，厲聲破罵的尖嗓，夾雜著些許求饒哀告的嗓音，引得眼前那張微酡的俏顏茫茫然。
舒凡閒閒的再次咀嚼著美味的餐點，還來不及吞入腹內，厲響的拍門聲響轟開厚實的木門，伴隨香風一陣襲捲入室。
飄柔如絹的長髮映著澄澄的光澤，勾勒有致的玉容更顯得粉雕玉琢，修長的身段在華服的妥適裝扮下，看得顏婷目不轉眼。
很美的女人，美得就像城堡裡的公主，這份奪人心神的美麗，只怕連舒雲都不及，她那昂首的下頷更顯得不可一世，她頓時有種回歸中古世紀的感覺，只差沒彎腰拜見。
「謝小姐，妳不能……妳……」蔡姐圓圓的臉上盛著驚恐與無奈，「總經理，我……」
「妳先出去。」看來，自己是別想好好吃頓飯了。舒凡擱筷盤臂，瞪視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只見嬌豔絕倫的玉容燃著萬把火氣，惡狠狠的盯著桌上的好菜，也瞪向一旁呆杵的顏婷。
那一瞪，瞪出了百萬噸火藥──未施脂粉的臉上，平庸無奇，長髮亂如草，衣衫如修女，最令她嫌惡的，是那雙大如牛眼的眸子，竟然對著自己猛瞧，不知進退，活似沒見過世面的隠迍者。
而一旁唯恐避之不及的蔡姐，領得恩賜準備叩首謝恩離去，卻見那位小助理像隻呆鵝似的杵站著，深知這桌好菜亦即將成為觸怒這位火爆美女的元兇之一，索性拉著她的小手，奔逃而出辦公室。
沈重厚實的木門聲響，證明大門確實帶上後，冷嗓淡問，「妳這麼做是什麼意思？樓下保全沒攔著妳？」
聞言，嬌顏一冷，「你希望他們攔著我？」
「這是公司，不是妳家。」大掌再次探向筷子，挾起那道誘發食慾的雞丁再三品嚐，果真滋味無窮──看來他命人對樓下那群看門狗再教育一番，如此怠忽職守，簡直該推至午門斬首示眾。
「我在跟你說話！」無法忍受他的忽略，纖手拍向桌案，震得桌上物大跳探戈。
「我當然知道妳在跟我說話。」他仍是逕自端起那碗濃湯，細細啜飲，清新的蔬果美味伴著微微奶香順過咽喉，溫熱的口感暖和了心肺，真是好湯！看來自己得好好謝謝這位小助理，好讓她心甘情願的，再次服務自己的脾胃腸肚。
她愕然，玉指點向那只飯盒，狂暴的憤意迫使纖軀顫顫巍巍，「我打了十來通電話為了和你吃頓飯，而你卻寧可窩在辦公室裡吃便當？」
「妳打來，我就非接不可？妳想吃飯，我就得陪妳吃？」舒凡淡道，「很抱歉，我很忙，沒時間陪妳這位大小姐，如果可以，請妳自便，我要吃飯了。」
塊壘堵住纖嗓，哽得她發疼──從沒有人如此輕忽她，從沒有人能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唯有這個男人……唯有這個男人讓驕傲的自己一再低聲下氣，像是祈求討好的小寵物，等著主人的關愛眼神。
她氣極，也受夠了。
美眸噴火，春妮咬牙怒道，「你到底要不要陪我？」
黑眸冷睇，長箸再次探向桌上菜餚，「別讓我叫保全把妳請出去，那會很難看。」
怔愣半晌，怒意直衝腦門，舉臂橫掃，掃落了桌上一紙一物，潑撒了滿案的醬汁飯菜，待辦的公文慘遭池魚之殃，湯湯水水化開了那列印整齊的數據與公文。
似早料及她有此一招，舒凡仍氣定神閒的，然眸光卻是愈見深沈，薄唇緊抿的看著暴跳如雷的春妮，耳膜接受高音八度階的開罵，「你寧可吃那些垃圾，也不願陪我好好吃頓飯？那是誰做給你吃的？剛才那個小修女是不是？」
小修女？濃濃的不悅堆悉眉間，化成了極冷的低詢，「妳說什麼？」
「我說，你寧可吃那些垃圾！」惡氣噴出，眸帶不屑，春妮句句譏諷的，「垃圾！你聽不懂是不是？」
「我說，妳叫她什麼？」黑眸瞇出冷光──怪怪，聽著別人如此稱呼，怎麼聽就怎麼個不舒服，像是一根長針扎在身上，卻又尋不得針腳。
「我叫她什麼？你沒聽清楚嗎？」玉足跺至跟前，她昂首瞪視，怒意更深，「她那副打扮，那個模樣，活似從修道院裡走出來的，不是修女是什麼？你幾時眼光變得這麼拙劣的？」
「我的眼光用不著妳來評斷，妳可以滾了。」舒凡按下分機淡道，「蔡秘書，送客。」
「舒凡！」
美眸瞠大，待要再次怒喝，微微顫音自門上響起，「謝小姐，不好意思。」
春妮回首，惡霸霸的狠瞪著無辜的資深老秘書，「妳……」
「有蔡秘書送妳就夠了！有事晚點再說！」殘餘的耐心被消磨殆盡，舒凡下了最後一道逐客令，有女嬌蠻如此，謝家真是祖上沒積德。
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既能讓她乖乖走出大門，又不讓她顏面盡失的方法，在台北的社交圈裡，謝春妮貴為名媛之一，若真將她轟出大門，只怕明天早報又是琳瑯滿目的花邊。
聽得了他最末一句，翻騰的火氣稍減，春妮深吁長氣，「好，我等你電話。」
鼻心輕哼，香風再次掃出門，留下一片狼籍慘況。望著滿桌滿地的食物殘渣與資料公文，蔡姐尷尬的支吾，喉間仍是吐不出隻字片語，只見舒凡依舊神色自若，長指再次按下分機號碼，夾雜著咀嚼食物的口音自話筒另一端傳來。
「庶務課。」
「派人過來收拾東西！馬上！」
又是……庶務課啊……蔡姐低嘆，默默踱出辦公室，內心暗自慶幸──幸好，幸好自己不是庶務課的，庶務課的人，真是三生不幸。
為什麼自己要做這種事？就為了他的一句話，她必須減少一個小時的睡眠，起個大早來做這道足以醒脾的火爆菜色？
纖指推了推眉心，櫻口輕嘆──沒時間抱怨了，營養十足，健胃整腸的五穀米飯再十分鐘即可煮熟，生菜沙拉也早已備妥，為了那張挑三撿四的嘴，顏婷還不敢隨便挑一般的美生菜，挑中特選的青翠時蘿，配上色澤豔豔的紅黃兩色甜椒與有機葡萄，還加上了各色有機乾果，千島醬與白沙拉未免太過油膩，特調的顏氏百香果沙拉醬乃上上之選。南瓜濃湯也已盛進了真空保溫罐裡，其餘小配菜亦準備就緒，就剩這道令人生厭的宮保雞丁。
昨日那盤令人倒足胃口的嗆辣雞丁，讓她徹底明白，溫文爾雅又俊美無儔的男子，他的飲食習慣未必如外表般的健康完美，煩重的工作影響肝功能，錯誤有害的飲食影響心血管，嚴重危害身心靈。
他根本就是在慢性自殺。
「就當做日行一善好了。」顏婷自言自語的，小手拿起鋒利的菜刀，開始切切跺跺，醃伴入味，快速將雞肉輕巧過油，起鍋仍不忘以吸油紙瀘去殘油。
快炒乾辣椒，再置入適量不過量的花椒與葱段，雞肉加入大混戰，最後淋上顏氏獨家宮保醬，花生米最後歸隊。
「完工！」纖指舉箸，挾起一塊肥瘦適均的雞肉，輕咬一口──嗯，鹹辣適中，微帶花椒的香麻，一道完美的宮保雞丁於焉完成。
水眸睇向牆上的時鐘，愕然看著疾走的分秒，「糟糕！」
加快手腳，安置了各色菜肴妥當，顏婷隨意綁起一頭亂髮更衣後，拎著熱騰騰的飯菜，肩起小小的家當，發揮馬拉松選手跑百米的精神，奔向擁擠如沙丁魚罐頭的公車，玉臂緊護著懷裡的飯菜，就怕人推人擠，擠壞了精心佈置擺設的飯盒。
溫熱的布袋裡，盛滿了晨起的專注與用心──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做便當給男人吃，一種未曾有過的感覺自丹田緩緩升起。
他會怎麼想？他會喜歡嗎？她是很認真在面對他給予的考驗，而他又會是以何種態度看待自己努力的成果？
幻想著千百種的可能，顏婷思緒飄忽，忽而芳唇勾笑，忽而惶惶不安，乍起的公車門拂進一道冷風，吹醒了神遊太虛的理智。
──自己在想什麼啊……嫣然的紅霞緩緩挪移頰上，纖手企圖撥開那灼熱的酡彩，想太多，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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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
推開辦公室門扉，喜悅的氣息沾染了一早就處於忙碌狀態的蔡姐。
鳯眼瞇向俏生生的人兒，蔡姐詑異的，「妳大包小包的是什麼東西？」
顏婷還來不及解釋，但見蔡姐抽著鼻心，圓圓的臉上漾出大大的笑容，「妳還真做來了啊？好香！是宮保雞丁的味道！」
「真的嗎？」聽著誠心的讚美，那晃盪不安的心稍得平復，芳頰漾出靦腆笑意。
「但是，舒總的味覺和一般人不同。」蔡姐撫頷思索，剎時鳯眼一道精光，「妳有沒有準備生辣椒？」
嗯？生辣椒？她揚眉瞅著一本正經的蔡姐。
「萬一舒總覺得不夠辣，還有生辣椒足以輔佐。」蔡姐道出自己的見解。
小腦袋剎時恍然大悟，不由得感佩萬分──蔡姐不愧是跟隨多年的總經理秘書，連這一點都想得比別人仔細。
「離上班時間還有二十分鐘。」顏婷快速抱著美食走向隔壁小小的休息室，一面說道，「蔡姐，我可以下樓去隔壁巷子的超市買東西嗎？」
「怎麼？妳還真要去買辣椒啊？」蔡姐驚異的，「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將食物整齊的置入小冰箱後，顏婷再次背起小肩包，雙手合十央求，「我很快就回來。」
鳯眼斜睨，她打量著眼前神采奕奕的古板小女娃，唇畔漾出一抺怪異的笑，「妳的樣子，活似像在伺候老公的小媳婦。」
咦？緋色的紅霞悄然爬上嫩白的雙頰，纖嗓宛如哽著塊壘般，怎麼也吐不出半句回應，盡是呆杵看著蔡姐臉上那抺賊賊笑意──是……是嗎？這句話可真是曖昧得令人臉紅心跳，自己該怎麼回答比較適當？似乎怎麼說都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跟妳開玩笑的。」斂去笑意，蔡姐說道，「儘量在九點前進來，舒總早上有會報，應該會準時到辦公室。」
小恩不言謝，兩條鳥仔腿蹬著平底鞋快速奔出辦公室，蔡姐還來不及暗嘆此女的腳力驚人，另一道身影隨即閃入辦公室。
「呃？總經理……今天好像特別早？」頂頭上司乍然現身，讓身為老鳥的秘書有些回不了神──不過早上八點四十分，這位老闆也未免太勤快了點？亦或剛自某叢花床裡晨起？
舒凡睇過另一端空盪的座位，「顏小姐還沒到？」
「還沒。」蔡姐臉不紅氣不喘的──她怎能說自己放了那個小丫頭去買辣椒，就只為了討好這位男士的脾胃？「總經理有事？」
「沒有。」那位小修女一向來得早，離上班時間殘餘十分鐘，想必是為了那道川菜在傷腦筋吧？笑意盤旋心底，面上不動聲色，「會報的資料整理好了？」
「好了。」蔡秘書雙手恭謹奉上，待大掌一接欲旋身離去，隱忍的好奇心卻迫使那雞婆個性奪口而出，「那個，總經理……」
那個總經理？劍眉打成一道，黑瞳閃過一絲不悅──這家公司是有幾個總經理？
察覺了他的不悅，蔡姐陪笑低問，「今天要叫那一家的飯菜？等會兒你開會，只怕會開到十一點多……」
那家的飯菜？
「麻煩妳告訴顏小姐，」舒凡心情愉悅的，「今天我吃顏氏小館的川菜，主菜是宮保雞丁。」
長影光榮退場，留下瞪視門扉的老秘書。
還真打算要吃那小助理的本家菜色啊……圓臉盛著錯縱複雜的情緒，蔡姐忍不住揉了揉兩鬢，多年的察顏觀色讓她隱約嗅得一絲奇妙的氛圍，正在這處向來清冷無味的辦公室中逐漸發酵，然當事人卻仍渾渾沌沌。
很有趣，也很心驚。
望著牆上的時鐘──已是九點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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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秒流光在彈指間閃逝而過，已是正午時分。
這個會議開得未免太過冗長，沈悶的氣息讓向來冷靜清晰的大腦登時也燃起三把火，直想欠身而起，振臂痛罵底下那群苟延殘喘，要死不活的一群老主管。
當初在接任年邁老爹的棒子時，即想大刀闊斧的殺兵斬將，重新注入新血輪，無奈太上皇聖旨一道，令他『人不可忘本』。
簡單五字，扼殺了自己的雄心壯志，留下一堆米蟲啃蝕公司珍貴的米糧。就為了那班開國元老，每回開會後，舒凡直感覺像是打了一場戰爭，面對的是一雙雙質疑與懶散的眼神，逼迫自己拿出鐵腕氣魄，業績破表，直竄百分之一百三十的亮麗數字讓那群仗著人勢的老傢伙安靜閉嘴。
累，他如是想，此刻的自己，需要一頓豐盛的美食與安靜的空間，好洗滌一身的戰灰。長指拉開了緊扣的領帶，另一隻大掌順勢推開辦公室大門，迍入鼻息的，是香噴得令人垂涎的辛辣美味，還帶著濃濃的蔬菜清香。
看來，那位小道姑的手藝相當值得期待。
「總經理。」蔡姐頷首，面有難色的，「你有十四通留言，要不……」
「我累了。」他淡道，大步直邁長廊，「有事，下午再說，顏小姐在我的辦公室是吧？」
「呃……是的……」蔡姐來不及開口，目送上司退場用膳。
愈是走近那處向來清冷的辦公室，舒凡愈感腸胃的咕碌叫聲，再次拍開門板，但見一身白衣黑裙的小修女正擺設好碗筷，緊張兮兮的大眼怔忡的望著自己。
「總……總經理。」頰上仍停留著一抺紅雲，小手自桌上抽回交互扭轉，「可以吃飯了……」
語方落，顏婷恨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全是蔡姐的胡說八道，突然讓這頓飯菜變得曖昧非常，連那句吃飯了，都變得像是在對某某人說的，掌心撫向額際，只感到燙得可以，想必臉上也必定精彩萬分，足夠讓這個壞胚子好好調侃自己一頓。
黑眸落在那道道美食之上，看得出來，她必然是花費不少時間精力來烹調這個看來巴掌大的飯盒，令他側目的，是一碗金黃香濃的湯品，透著厚重的色澤，飄散著誘人的蔬果香。
眸光再次鎖在緋紅的俏顏上，內心有著百般複雜的感覺。
她真的很特別，既特別，又讓人期待，像是一座挖掘不完的處女地，有著太多值得探索的秘密，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勾起了他十足的好奇心，不光只想改變她那呆板的外表，更想了解她的一切。
對於自己竟是動了如此的念頭，舒凡不禁略擰眉心──這一點，很危險，既危險，卻又讓人躍躍欲試。
薄唇勾笑，大掌舉箸挾起一塊雞丁，「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微微頷首，看著他大肆咀嚼，只見那雙深沈的眸，全然鎖在自己身上，看得顏婷不由得直打顫。
香，鹹，麻，辣，四樣俱全，香氣十足，對嗜食重辣口味的他而言，自然有些不足，卻也是無可挑剔，以這般廚藝而言，開間小餐館絕對綽綽有餘。
舒凡擱下筷子，還來不及對這道菜加以讚美，紛鬧的喧嘯一如叫街賣菜般自門外傳來，厲聲破罵的尖嗓，夾雜著些許求饒哀告的嗓音，引得眼前那張微酡的俏顏茫茫然。
舒凡閒閒的再次咀嚼著美味的餐點，還來不及吞入腹內，厲響的拍門聲響轟開厚實的木門，伴隨香風一陣襲捲入室。
飄柔如絹的長髮映著澄澄的光澤，勾勒有致的玉容更顯得粉雕玉琢，修長的身段在華服的妥適裝扮下，看得顏婷目不轉眼。
很美的女人，美得就像城堡裡的公主，這份奪人心神的美麗，只怕連舒雲都不及，她那昂首的下頷更顯得不可一世，她頓時有種回歸中古世紀的感覺，只差沒彎腰拜見。
「謝小姐，妳不能……妳……」蔡姐圓圓的臉上盛著驚恐與無奈，「總經理，我……」
「妳先出去。」看來，自己是別想好好吃頓飯了。舒凡擱筷盤臂，瞪視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只見嬌豔絕倫的玉容燃著萬把火氣，惡狠狠的盯著桌上的好菜，也瞪向一旁呆杵的顏婷。
那一瞪，瞪出了百萬噸火藥──未施脂粉的臉上，平庸無奇，長髮亂如草，衣衫如修女，最令她嫌惡的，是那雙大如牛眼的眸子，竟然對著自己猛瞧，不知進退，活似沒見過世面的隠迍者。
而一旁唯恐避之不及的蔡姐，領得恩賜準備叩首謝恩離去，卻見那位小助理像隻呆鵝似的杵站著，深知這桌好菜亦即將成為觸怒這位火爆美女的元兇之一，索性拉著她的小手，奔逃而出辦公室。
沈重厚實的木門聲響，證明大門確實帶上後，冷嗓淡問，「妳這麼做是什麼意思？樓下保全沒攔著妳？」
聞言，嬌顏一冷，「你希望他們攔著我？」
「這是公司，不是妳家。」大掌再次探向筷子，挾起那道誘發食慾的雞丁再三品嚐，果真滋味無窮──看來他命人對樓下那群看門狗再教育一番，如此怠忽職守，簡直該推至午門斬首示眾。
「我在跟你說話！」無法忍受他的忽略，纖手拍向桌案，震得桌上物大跳探戈。
「我當然知道妳在跟我說話。」他仍是逕自端起那碗濃湯，細細啜飲，清新的蔬果美味伴著微微奶香順過咽喉，溫熱的口感暖和了心肺，真是好湯！看來自己得好好謝謝這位小助理，好讓她心甘情願的，再次服務自己的脾胃腸肚。
她愕然，玉指點向那只飯盒，狂暴的憤意迫使纖軀顫顫巍巍，「我打了十來通電話為了和你吃頓飯，而你卻寧可窩在辦公室裡吃便當？」
「妳打來，我就非接不可？妳想吃飯，我就得陪妳吃？」舒凡淡道，「很抱歉，我很忙，沒時間陪妳這位大小姐，如果可以，請妳自便，我要吃飯了。」
塊壘堵住纖嗓，哽得她發疼──從沒有人如此輕忽她，從沒有人能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唯有這個男人……唯有這個男人讓驕傲的自己一再低聲下氣，像是祈求討好的小寵物，等著主人的關愛眼神。
她氣極，也受夠了。
美眸噴火，春妮咬牙怒道，「你到底要不要陪我？」
黑眸冷睇，長箸再次探向桌上菜餚，「別讓我叫保全把妳請出去，那會很難看。」
怔愣半晌，怒意直衝腦門，舉臂橫掃，掃落了桌上一紙一物，潑撒了滿案的醬汁飯菜，待辦的公文慘遭池魚之殃，湯湯水水化開了那列印整齊的數據與公文。
似早料及她有此一招，舒凡仍氣定神閒的，然眸光卻是愈見深沈，薄唇緊抿的看著暴跳如雷的春妮，耳膜接受高音八度階的開罵，「你寧可吃那些垃圾，也不願陪我好好吃頓飯？那是誰做給你吃的？剛才那個小修女是不是？」
小修女？濃濃的不悅堆悉眉間，化成了極冷的低詢，「妳說什麼？」
「我說，你寧可吃那些垃圾！」惡氣噴出，眸帶不屑，春妮句句譏諷的，「垃圾！你聽不懂是不是？」
「我說，妳叫她什麼？」黑眸瞇出冷光──怪怪，聽著別人如此稱呼，怎麼聽就怎麼個不舒服，像是一根長針扎在身上，卻又尋不得針腳。
「我叫她什麼？你沒聽清楚嗎？」玉足跺至跟前，她昂首瞪視，怒意更深，「她那副打扮，那個模樣，活似從修道院裡走出來的，不是修女是什麼？你幾時眼光變得這麼拙劣的？」
「我的眼光用不著妳來評斷，妳可以滾了。」舒凡按下分機淡道，「蔡秘書，送客。」
「舒凡！」
美眸瞠大，待要再次怒喝，微微顫音自門上響起，「謝小姐，不好意思。」
春妮回首，惡霸霸的狠瞪著無辜的資深老秘書，「妳……」
「有蔡秘書送妳就夠了！有事晚點再說！」殘餘的耐心被消磨殆盡，舒凡下了最後一道逐客令，有女嬌蠻如此，謝家真是祖上沒積德。
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既能讓她乖乖走出大門，又不讓她顏面盡失的方法，在台北的社交圈裡，謝春妮貴為名媛之一，若真將她轟出大門，只怕明天早報又是琳瑯滿目的花邊。
聽得了他最末一句，翻騰的火氣稍減，春妮深吁長氣，「好，我等你電話。」
鼻心輕哼，香風再次掃出門，留下一片狼籍慘況。望著滿桌滿地的食物殘渣與資料公文，蔡姐尷尬的支吾，喉間仍是吐不出隻字片語，只見舒凡依舊神色自若，長指再次按下分機號碼，夾雜著咀嚼食物的口音自話筒另一端傳來。
「庶務課。」
「派人過來收拾東西！馬上！」
又是……庶務課啊……蔡姐低嘆，默默踱出辦公室，內心暗自慶幸──幸好，幸好自己不是庶務課的，庶務課的人，真是三生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