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書案一隅的木盒輕顫起來，坐在案前閱讀奏章的龍紓被它引去注意。他放下卷軸伸手把木盒端到面前，指尖感到盒中之物躁動不安地跳動。他帶著疑惑緩緩打開木盒，被紅繩綑綁的仙石暈開一圈金光懸浮於半空中，明明是顆石頭，卻似有生靈般透出著急之情。

  龍紓正想將仙氣注入石頭細看背後的故事，就被幾記叩門聲打斷仙石薄弱的靈氣，「啪踏」一聲落回木盒之中。

  推門而入的藏璧帶著一身水氣前來，臉上掛著難以掩飾的喜悅道：「龍紓，方才我用你教我的方式運轉丹田，終於學會像父王那般施了一場小雨。」

  龍紓放下泛起一瞬金光的仙石，起身走到藏璧面前拭去他頭上的水氣，笑道：「初動仙氣莫過於急進，時日一長，你便可以靈活自如呼風喚雨，繼承碧海龍王之位。」

  聽聞繼承之事，藏璧的笑容頓時斂了下去，龍紓知道他定是想起那個令他牽腸掛肚的凡人，不禁泛起一股酸意，握住藏璧的手說：「你是仙，他是人，仙凡有別。藏璧，別想他了。」

  藏璧蹙眉搖頭，輕輕掙脫他的手，苦道：「我不能……」

  「聞說青天殿裡住了貴客，原來是老碧的兒子。」太清挽著塵拂駕雲而來，銳利的雙眸上下打量藏璧一眼。

  藏璧靦腆地向他俯首施禮：「藏璧見過天尊。」

  太清用鼻子應了一聲，龍紓踏步上前將藏璧藏在身後，恭敬道：「未知天尊前來所為何事？」

  太清下眼瞧了龍紓一眼，心裡明瞭龍紓移情何人。他暗地攥緊塵拂，冷淡說：「沒事，只是過來看看這宮殿有否不同。可嘆草木依舊，人面全非！」

  龍紓不解他何出此言，眉頭輕蹙，笑說：「天尊有心。龍紓雖下凡歷劫，但與往昔並無不同。」

  太清他本想闖進來對龍紓興師問罪，為徒兒出口惡氣！但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兼之他愛上的人竟是故友之子，此番結果，恐怕龍紓又要重蹈覆轍。他重重嘆了口氣，一擺塵拂頭也不回離開青天宮。

  他駕著祥雲，心裡越想越氣！

  他早略有耳聞碧海龍王尋回流落凡間的私生子，卻沒想到這風流債留下的孩子神態與南衷如此相像。藏璧乃半人半仙，南衷乃鳥雁成仙，或許他們都是來自凡間的生靈，自身流露的氣息相去不遠。

  龍紓分明被這分神韻吸引，才愛上素昧平生的藏璧，若南衷知道，定教他向隅獨泣。而且久歷寒天三百載，本極為懼寒的天性令南衷不勝寒霜，仙氣變得薄弱難測，且有步入魔道之勢，思及此，太清不禁為之疼心。

  看著南衷苦等三百年，忍痛為輪迴三世的龍紓牽覓良緣，這苦楚應當受夠了！想到適才南衷把龍紓的紅線繫於腳筋的慘況，他再也坐不住，逕自朝天帝的宮殿踏雲而去。

  天帝側躺在臥榻上，下眼看著面前幻化的水鏡窺看月宮裡的南衷。連日太清接二連三觸動結界，已令他心生不悅，可是他卻樂見南衷為情神傷。他不會讓兒子跟這罪仙再續前緣，既然南衷不肯斬斷情根，如此下來，只有灰飛湮滅一途。

  所有惑人心智的魔物，只能形神俱滅。

  他托顎低笑，忽而感到殿外來了不速之客，得意笑道：「太清……」

  沉穩卻令太清生厭的聲音從遠處杳杳傳來，太清馭雲落在殿門前，大腳毫不客氣踢開殿門，大步走到天帝面前，怒道：「龍鶩！」

  「有事麼？」天帝一挑濃眉，許久沒聽過別人直呼他的名諱。他勾唇淺笑，悠然自得從榻上坐起身來。

  「快收了你那該死結界，把我的徒兒放出來！我告訴你，龍紓已經移情別戀，南衷該當重獲自由！」

  「是麼？」天帝慵懶輕笑，續道：「那又如何？他如今有入魔之勢，難道我應該放他出來為禍蒼生？」

  「你既然知道，就更該放他出來，讓我導他回歸正途！」

  「若他肯聽你說，便不會與龍紓糾纏不清，最終害己害人。」

  「你！」太清氣得撐眉努眼，執塵拂的手也忍不住發抖。

  天帝抬手用指尖輕點幻影上南衷虛弱的臉龐，笑說：「除非他願意說悔了，我便放他自由。」

  太清看見眼前這張與龍紓相似，卻帶囂張神色的討厭嘴臉，登時憤懣難平，直指著他說：「即使你嚴懲南衷，卻依舊磨滅不了龍紓對他的依戀！你可知龍紓如今愛上的人跟南衷的氣息多麼相近，而且那人是碧海龍王的兒子藏璧！無論你再三棒打鴛鴦，龍紓還是會愛上其他跟南衷相像的男子！除非……除非你把龍紓殺了，這樣他才不會跟你一樣畢生苦戀不復相見的人！」

  「夠了！太清！」天帝一揚廣袖滅了窺視南衷的幻影，踏步上前揪住太清的衣襟，咬牙切齒道：「如若南衷淪入魔道，我定必親自手刃他，令他灰飛湮滅！」

  太清冷笑一聲，下眼瞧著氣紅雙眼的天帝說：「像你當年趕盡殺絕思歸那樣麼？」

  水清色的身影在腦海裡一閃而過，那本是令他揪心疼愛，甚至願意為他放棄帝位之人，然而為何如此水靈溫厚的思歸卻是魔道之首！不僅騙了他的情，還想騙去他的龍丹！

  他推開太清，轉身道：「你走罷！哪天南衷悔了，我自會放了他！」

  太清自知說得太多，抿緊嘴巴冷哼而去。他還記得以前龍騖多愛護從凡間帶回來的思歸，二人猶如一對神仙眷侶，羨煞旁人。然而思歸卻原來是魔道中人，接近龍騖只為偷取他的龍丹，當年一場血戰，龍騖傷重幾乎丟了性命，只剩下一口真氣的思歸被手下的魔物救走，從此二人不相往來，思歸亦成為龍騖不堪回首的污點。

  然而愛意又豈能如此輕易磨滅？他知道龍騖至今依然未忘思歸，不然也不會為他今日的言辭勃然大怒，毫無身為天帝莊嚴律己的模樣。

  至於有人說思歸當年偷取龍丹是為了殺害龍騖還是提升修為，太清是萬萬不信的，全因他知道思歸有多愛這個高高在上的天帝，正如南衷愛上龍紓般死心塌地。

  他搖首重嘆，輕揉自從成仙之後好幾千年沒有疼過的太陽穴駕雲而去。

  平靜無波的水鏡靜靜泛起漣漪，匍匐於地的南衷抬頭瞥見一隻纖幼的手從水鏡伸出，帶著醉人的暖意溫柔地輕撫他的臉頰。水藍色的長袖隨著鏡中人的動作穿過鏡面，白色的金繡蟒鞋從鏡子踏出，帶著水氣淡香的人蹲在南衷面前，一雙紫色的眼眸清明有神地注視著狼狽不堪的南衷。

  那人轉目看向南衷被生生從腳腕裡扯出來的綑仙索，再環視天帝施下結界，不禁低嘆黯然。

  他用姆指輕撫南衷冰涼的臉龐，淡問：「孩子，恨嗎？」

  南衷茫然地凝視他的雙眼，彷彿再次看見龍紓不認得自己的情景，他那次幾乎使盡剩餘法力在他面前化出幻影，把被他丟進瑤池的仙石還給龍紓希望他可以記得自己，然而龍紓卻不認得他……然後他看見龍紓小心呵護他從未見過的仙人，不……這個人他見過，這是他曾經為其牽過紅線的碧海龍王之子藏璧……他記得自己遂了藏璧的願，把凡人遙森跟他牽到一處，可為何這人卻在龍紓身邊？

  角落的紅光引去他的注意，他看著龍紓的紅線泛起亮眼的紅光，再看向原先的景象，便見龍紓牽起藏璧的手，教他運行體內的龍氣。

  「啊……啊啊！」南衷顫著聲音嘶喊，一手拍開眼前人的手，緊緊揪住滿頭青絲瞠目大喊！他恨！他好恨苦苦守候了三百年，口口聲聲說縱使輪迴千世萬世的人忘記自己，移情愛上他人的龍紓！

  那人輕而易舉拉開南衷緊攥的手，朝他的前額呼出一口紫氣，暴怒的思緒漸漸平息下來。南衷看著這個陌生俊秀的男子，啞聲問：「……你是誰？」

  男子抿嘴微笑，放下他的雙手，緩緩道：「龍紓移情別戀，悔了與你的約定，你恨麼？」

  南衷目光一凜，一道紫氣掠過鳳眸，咬牙道：「恨！」

  男子滿意輕笑，伸出纖長的手指點住他的衣襟，笑道：「半個元陽，換你復仇機會，可好？」

  南衷瞠目不語，遂勾起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