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情人碰面有多尷尬，大概就是坐在充滿聖誕節氣氛的酒吧裡的老位置，人家還以為你們倆哥倆好，說著陳年舊事，還得跟著陪笑。

  向傳恩在心裡白了不好好調酒、顧說話的丹好幾個白眼，翻到眼珠子都轉了好幾圈。

  他先來的，里歐後來。

  照理說那小子應該識相點隨便喝兩口酒就滾，可他偏偏跟著坐在老位置上，一句老樣子，也為自己點上一杯「老樣子」。

  切！誰跟你老樣子。

  里歐偷瞄了他一眼問：「你最近好嗎？」

  向傳恩抿了口酒，這句話聽起來，還真他媽的讓人鬱悶。

  「很好。生活充實。」抿唇後故作大方地問：「你呢？」

  里歐抿了口酒說：「你真的想知道？」

  「算了。你不用說。」

  里歐嘴角露出一抹要笑不笑的笑容。

  向傳恩不想多說話，不想像以前那樣找話題，東扯西聊，炒熱氣氛，好想彼此很熟一樣。

  分手後的情侶，只能是陌生，能怎麼熟，他不會。

  他在喝完一杯酒後，打算先離開，起身前遇見剛進來的艾德。兩人依舊是一見如故，聊了兩句後，看見艾德帶了個斯文的男人，他驚訝地指著他。

  「你這叛徒。」又低聲說：「你不是……」瞄了他屁股一眼。

  「我可沒說過我是。」

  「滾吧。去約會。」

  艾德笑得得意，他多看了里歐一眼，點頭當作招呼，回頭攬上身旁的男人到窗台邊調情。

  向傳恩在走與不走之間猶豫，丹卻又送上一杯免費的檸檬水給他，看在丹的老臉上，決定繼續呆坐。他和里歐依舊沈默，以前無話不談的記憶都好像是假的，卻又像是昨天的事一樣，歷歷在目。

  難以言喻的惆悵感，讓他多點了一杯紅酒，抿了一口後，難解的憂鬱讓他一乾而盡。

  「我先……」

  里歐打斷他的話，看著他說：「我在港邊的廣告設計公司工作。」又說：「住在那裡的宿舍。」

  向傳恩一愣，放棄離開，坐回位置上。熟悉地語調和斷句，里歐總是把想說的話的重點，不經大腦修飾後脫口而出。

  「曾在港邊街道上，看見你。」冷冷地又說：「和一位女士。」

  以前他會說女人，現在他會說女士。他發現自己對於女人的看法變了，在這當禁慾神父的第一百八十二天裡，除了體認到聖潔的必要性，他也明白以前和女人廝混的日子，不是愛情，甚至暗自懺悔向小恩的濫情，玷污那些女人的純潔感情。

  里歐疑惑地回想後說：「是妮亞蒂吧。我的老闆。」

  向傳恩聽見妮亞蒂三字一愣，港邊、妮亞蒂、老闆，身為律師的他，擁有足夠的判斷力確定是他認識的妮亞蒂。

  他轉了轉手中的酒杯，聽著冰角喀一聲，不自覺地摸上後頸。

  「喔。是嗎。」無意義地回應。

  不再是冷冷的語調，聽起來反而有種傻愣後的呆萌語氣。

  他抬手點了份鮭魚三明治，點餐時習慣性地交代丹將青豆換成薯泥，沒發現里歐眼裡的驚訝，在三明治上餐後，才回神。

  「要吃嗎？」

  自己挖洞給自己跳，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躲得過眼神交會，卻躲不過累積下來的習慣。

  里歐看著他狠狠地咬上一大口後含在嘴裡，他也跟著拿起另一半三明治咬上一口。他開始說起自己這大半年的工作經歷，說他離開山見後才發現自己以往受過的挫折和成就，對別人而言只是理所當然。

  「……攝影棚內發生電線走火，廠子燒掉了一大半。」

  他說的是他第一次主導的項目，因為經驗不足，造成同事受傷，公司的名聲也大打折扣。

  「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多麼，沒用。」

  向傳恩知道這件事，妮亞蒂之所以會急著約娉律師顧問也是因為這個案件，讓律師處理與廠商的合約後續。他瞄了里歐一眼，吞下口中的三明治。

  「你還在那家公司？」

  他試著想想如果是自己，出了這麼大的錯，還會在公司待著嗎？大概不會，他會沮喪到家，難以振作，還會對受傷的同事愧疚到老。

  里歐點頭說在他覺得自己造成無法彌補的錯誤時，又說他每天陪同事復健，同事反倒安慰他。

  「他說下次如果再燒到他，他就讓我開天窗。」抿了口酒又說：「第一次知道專業與不專業的差別在哪裡。」

  向傳恩又咬上一口三明治，還在嘴裡。里歐就是有這種魅力，也不能說魅力，他也說不清，是一種很容易讓人嚮往的特質。遇見挫折的里歐，不會沈溺在悲觀的情緒太久，輕易地接受錯誤，迅速地反省。

  「山見，你不回去了？」

  「現在的我，沒辦法。」

  向傳恩不意外里歐會這麼回應。

  「你呢？辭職後去哪？」

  向傳恩含著三明治一會兒後才從皮夾裡拿出名片。里歐先再次驚訝地看著那只皮夾，一閃而過的欣喜，讓他偷偷地彎上嘴角笑容，看見名片後，像是嗆到般咳了一聲。

  是隔壁大樓新開的律師事務所。

  「我不能出來經營？」

  「不是。只是很驚訝。」

  向傳恩很想回嘴個什麼，卻含在口中，忍著不說。儘管兩人聊了有那麼一下下，也就是這麼一下下重逢在相識，成了舊情人的鐵證。

  「我也許能控告我們老闆。」

  向傳恩瞅了他一眼，挑眉。

  里歐說起妮亞蒂常讓公器私用，將他當僕人使喚。

  「她還讓我接送她的哥哥。」說起米契爾，說他和一位叫艾德的男人分手，說到這裡，趕緊住嘴。

  「我和他沒什麼，只是朋友。」緊張地多補一句。

  向傳恩含著三明治一愣，尷尬地別過眼，轉移話題地說：「你是想說有可能是後面的艾德？」帶點搞笑意味。

  里歐輕笑說：「是，本來想搞笑的。」停了一會兒又說：「……不自覺得聊起自己的事。」斂下眼，靜了下來。

  向傳恩沒有回應，他懂得里歐的沈默。

  原本該是笑話的笑話，對他們而言，都只能是沈默。

  誰也沒有先離開，反而多點了杯紅酒，不是非要聊點什麼，聽著酒吧裡的爵士音樂，伴隨著顧客的談話聲，在向傳恩考慮先回家時，看見里歐忽然起身，走向艾德。

  「你剛剛說什麼？」

  艾德看向他說：「不關你的事。」露出無辜且莫名其妙地笑。

  「他纏著你？只少這半年，他沒理過你吧！」

  艾德跟著起身，看了里歐一眼說：「你認識米契爾？」

  「我還知道有個混帳叫艾德。」

  「你嘴巴放乾淨點。」

  「那個艾德和他交往八年，八年內劈腿數次，還用他的錢開了一間小公司後甩了他！」

  「那是我和他的事！不用你管！」

  「你拿了他的錢，不，你是騙！是犯罪！」

  艾德抓上他的衣領，臉上全是惱羞成怒的紅，衝動地一拳揮向里歐。里歐不甘示弱地回手，兩人糾纏後，再次僵持。

  「向！你不管好你的男人嗎？」

  「混帳！」里歐怒罵一聲。

  背對他們倆的向傳恩，第一次覺得艾德混帳，不是因為那什麼米契爾，而是他不要臉地拖自己下水，利用他污辱里歐。他慢條斯理地喝完紅酒，朝他們倆走進。

  眼前兩人互捉衣領，他先是將手按在里歐手上，沒安撫他張揚的怒氣，他選擇笑看艾德。

  「很開心你們都懂得在律師面前打架，比在警察面前打架來得方便。」

  他拔開里歐的手，知道他不服氣，轉身擋在他們之間，里歐冷哼一聲後轉身，艾德嘴角露出得意的壞笑。

  「向，抱歉，拖你下水。」

  向傳恩看了艾德一眼，他懂得這種調調，寧可說一百句抱歉，也不要負責任的渣人心態。

  「沒關係。你都道歉了。我原諒你。」他大方得很，又問：「需要律師？」

  艾德忙著整理自己的儀容，先是一頓，而後看了向傳恩一眼。

  向傳恩嘴角掛笑說：「開玩笑的。」

  他看著艾德鬆了口氣後的表情後，頓時沉下臉，拿過桌上的紅酒，潑向他。

  「聖誕快樂。」又說：「艾德，很抱歉。我潑你紅酒。」

  他沒理會艾德吃標錯愕的神情，轉身走回座位，帥氣地穿上大衣，和丹說聲道別的祝福語後，瀟灑地走出樹屋，他知道里歐在看自己，高傲的裝作沒看見，推開木門離開。

  門外飄起冰雨，凍得嚇人，沒戴圍巾的他，縮了縮肩頭後，踏上灰磚，往回家的路上走，不久後，里歐跟上他的腳步，和他並肩行走。

  「恩！謝謝。」

  向傳恩沒看他，有點耍帥地說：「謝什麼。」

  雖然他也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帥過頭，但他不會驕傲。

  里歐像是了解他愛耍帥的個性一樣，嘴角彎上好看的弧度。

  「為我省下律師費。」回了一句。

  向傳恩看了他一眼後，跟著輕笑。

  雨停得也許正是時候，兩人同時放緩腳步，沒特別聊天，並肩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向傳恩腳步停在自家大樓下，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男人護送回家的女人，隨即揮去這種傻念頭。

  「晚安。」毫不猶豫地轉身。

  這念頭很傻，真的很傻。

  以前不想要的浪漫，現在是怎麼求也求不了。

  他沒想到自己也有像女人的一天，渴望窩在強而有力的臂彎裡熟睡，喜歡貼心的小驚喜，還有這娘炮的溫馨接送。

  里歐像是猶豫後大喊：「恩。」

  向傳恩停下腳步，微側頭，單用眼神詢問。

  里歐看了他一會兒後說：「可以說明天見嗎？」

  向傳恩一愣，趕緊轉身背對著他，哽咽橡束繩一樣勒著他的聲音。

  明天見，是什麼意思。

  腦子裡不停地分析，是里歐還想和自己相處？還是，里歐已經忘了他們的感情，想當朋友？還是，只是單純的明天見？

  還沒釐清明天見的意思，他的意識背叛了他，他伸手比了個ok的手勢，而後走進大樓。

  里歐聲音沙啞地喊：「恩！」

  向傳恩再次停下腳步，眼眶發紅，忍著鼻酸欲哭的衝動。

  里歐哽咽一聲後喊：「明天見。」

  「嗯。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