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问正仰头望着夜空中挂着的明月，山中有雾，空中却无云，月色朦胧着，却极其清冽。白夜静静站在他身后，将一张狐裘披在他肩头。

  “我不冷。”殷不问淡淡说。

  白夜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地说：“不问，我有话要跟你说。”私底下，他喜欢这样称呼殷不问，显得亲近又亲切。殷不问闻声收回目光，望向他，心下大概有了计较，平淡地说：“说罢。”说完，他径自走到庭院石桌旁坐下。

  白夜看着殷不问的步伐，看着他款款而坐，发觉殷不问较以往不仅仅是清瘦了许多。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散发出来的气质有些许改变，白夜细细想过，又讲不出哪里变了。

  “不是有话说？”殷不问侧身看着他。

  白夜暗道当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快步靠上前在殷不问身侧的石凳上坐下，酝酿了一番，才开口。

  “不问。”

  “嗯？”

  “……那个方公子”，白夜说得些许犹豫，他不知道之前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也不清楚殷不问跟方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殷不问那里求证什么。他抿了抿唇角，终于问出口：“你可知道他的来历？”

  殷不问面无表情。他心底几乎顷刻便已经翻江倒海，突然提到那个人，让他心乱如麻。面对白夜的问话，殷不问矛盾着。——他该不该说出来东方启的事情？似乎说与不说，于现状无异。白夜望着他，虽然看不出他心中的诸多波澜，却从对方的沉默中略窥一二。

  殷不问对他有所隐瞒。这让白夜感到些许痛心。

  “你既这么问，可是查到什么？”最终，殷不问避而不答，倒是反问起来。

  白夜暗自苦笑，想着如果殷不问知道，那自己说不说都无所谓；倘若殷不问不知道，那这算得上是一个大发现，不论殷不问和方起之间建立起什么，都足以将其破坏。

  “莺莺护着您返回荫山，我自留在御剑山庄继续打探”，想通了心结，白夜将这阵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那个方公子很快就离开御剑山庄，一路直上帝都……”说到这里，殷不问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已经没有继续往下说的必要，他打断了白夜。

  “我知道。”殷不问淡淡说。连他自己都因淡然的口气惊讶着，在他和东方启共度时日之后。

  白夜讶异，张着嘴卡在下一个字上，怔怔看着不露情绪的殷不问。

  “我知道他是谁”，殷不问情绪稳下来，说道：“他带走我是……”，那些无关紧要的还是不必说出来罢，殷不问心想，略显犹豫，又迅速赶上之前的话：“只是为了给我找大夫医治。”

  对于殷不问的话，白夜此时将信将疑。堂堂一代帝王，为了十年不曾踏入中原腹地的一个重伤教主丢下江山社稷，隐在御剑山庄的别院，只为给他找个大夫？他们什么关系？殷不问又是什么身份，值得东方启如此这般？白夜一手抚住下腭，种种心思不停变化着——若说东方启这样做，就是他们认识，可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东方启究竟又是处于何种目的……

  他心下暗想，眼神却不由自主游走在殷不问身上。

  “你不信我。”殷不问肯定地说，并没有问他，不等白夜接话，他站起来，继续道：“罢，我既已经回来荫山，那些小事自然不必再提。”

  白夜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听到殷不问的话，只能垂下头，道：“是。”

  “你内伤在身，近日就不要下山了，等养好了再说。”殷不问吩咐他，走了两步又想到白夜练功的特性，又补充道：“回来这里怕是委屈了你夜夜风流的名号，你大可唤两个白部的姑娘上来陪你，避开其他女弟子便是。”

  白夜已经站起来，望着殷不问的后背，听到他的话，白夜突然就有了一股冲动，想跟上前将殷不问揽进自己怀里。明明自己已经内伤不治，明明已经时日不多，明明被东方启做过什么，可从殷不问身上却看不出一分一毫。白夜心痛，他知道殷不问心中应该也是痛的。

  可他什么也没做，他什么也做不了。

  “是。”他只能对殷不问的话，说出这个字来。

  殷不问回房，孤单一人坐在床铺中央，双臂抱紧，慢慢地蜷缩成一团，终于倒在榻上。

  东方启，启……你要我如何再次面对你？

  东方启此时正端坐高堂之上，德宝伺候着他用些酒菜，堂下两侧分别落座着几排朝臣，均带着或深或浅的笑意。大厅中央，一群舞女薄衫柔裙地曼妙舞动着，簇拥着中央的莲妃，她特意梳着飞马髻，额上点着火焰朱砂，正盈盈笑意望着龙坐之上的东方启。

  东方启胃口缺缺，用了些汤便让德宝撤下去，此时正含着一颗葡萄，若有似无地看着莲妃。此时看到她献媚地冲自己一笑，恰好将那份妆扮看在眼里。

  哼！！他很不讲礼数地将葡萄啐到几案上，吓得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顿时怔在原处，德宝的动作也顿了一瞬。仅这一瞬，乐师们的音律也减弱下来，莲妃的动作凝滞在半空，一脸惊恐。

  一众朝臣此时端着酒盅的、提着酒壶的、夹着饭菜的、大口咀嚼的，动作也都僵住。宝亲王倒是恍若无事一般，一副朦胧醉意的样子“不小心”碰翻了酒壶。几乎是同时，东方启原本面色还算温润，此时蒙上一层淡淡的不悦，“继续”，他故意略带醉意懒懒地吩咐。德宝反应地快，抬手招呼两下，乐音续着再起，而莲妃则很配合地继续舞动起来，只不过此时她的笑容变得很不自然。

  “万岁，您就算是装装样子”，德宝趁着伺候他水果的空档悻悻道：“多少开心一点。”

  东方启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回头倒是表情放松了许多，最后与诸位朝臣共饮一杯，起身离去。

  “万岁今日不是很高兴……”，旁坐的大臣小声评道。

  宝亲王接过宫女新换上的酒壶，笑地很开，“来来来”，一边说一边招呼对侧的同僚，“大人一起，万岁是体恤我们做臣子的，好让我们能尽兴！”说罢，宝亲王自斟满饮，东方启不在，便放开拘束起身走到对面案旁替他人斟酒。

  诸位大臣看着王爷都放开来了，便也各自拉着左右同僚开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