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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上)
作者:樓非      更新:2016-11-01 01:55      字数:0
  (五十)

  天將破曉,徹夜未眠的他凝視著銅鏡裡的自己,眼睛陷在兩個黑影之中,無神又憔悴。

  他從面盆裡掬起一把清涼的水,潑到臉上,滲人的涼意使他頓時清醒了幾分。揉了揉眼睛,彷佛要擠出眼裡的困倦,幾下之後,放開了手,睜開的眼睛竟真的多了幾分明亮似的。

  他披上湛藍的外衣,整理好裝束,挺起胸膛過去翠微宮。

  昏迷了大半個月的聖上昨夜清醒過來,沒料到聖上醒來的第一件事竟是下密旨讓他今早見駕。他惴惴不安了一個晚上,反複猜測著聖上見他的原因,然而想多了又有什麼用?無論什麼事,聖意都不能違,他都只得硬著頭皮進宮。

  此時墨雲透現出光,天色漸亮,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雲中穿梭而過。他晃了晃頭,以為沒睡一覺,竟出現了幻覺。

  “范公子,你來了。”

  李公公微尖的聲音襲入范紹謙耳內,他頓時回過神來,加緊腳步踏入這個他曾經以為不會再來的地方。

  李公公領著范紹謙進入寢宮,裡面仍舊金碧輝煌,天花及柱頭上仍然是華貴的彩繪,金龍活靈活現,彷佛要跳躍而出。

  這些彩繪曾經是晚晚追趕著他的夢魘,十三年過去,他已經很久沒有夢過。

  他來到龍床前,只見聖上臉色蒼白,雙頰深陷,當年的英氣絲毫不見。聖上蓋著一件又厚又重的被褥,但依然渾身顫抖,而他不過身披一件薄衣,兩相對比之下,他就知道聖上確是病得不輕。

  他腦海裡又閃現了舊日聖上威風凜凜的模樣,忽然又與當日那個憔悴落寞的臉容交錯起來,那件事怕是一輩子都不能放下的,可是這些年來見的事情多了,范紹謙或多或少理解得到聖上這些年來所執著的。

  范紹謙跪在地上,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寢宮中響起: “小人參見聖上。”

  這一聲,使本來還閉著眼歇息的聖上艱難地睜開眼,當看見范紹謙後,他心裡就舒了一口氣。

  見聖上醒了,守在一旁的李公公連忙扶他坐起來,又拿來一件大襖披在他的身上,等到坐好了,聖上才開口: “紹謙,你終於來了。”

  “小人來遲了。”

  “不遲。”聖上咳了一下,再說: “你快起來,讓朕看看你。”

  跟了聖上幾十年的李公公立刻拿來一張凳,讓范紹謙坐下

  聖上凝視著褪去少年的青澀,如今變得成熟的范紹謙,不由來想起當日與他飲酒放歌的人,便歎了一口氣,道: “你長得愈來愈像你爹。”

  范紹謙愣了愣,預料了那麼多個可能性,卻沒料到聖上竟與他閒話家常。提到他早逝的父親,他心裡不禁有些戚然,便默不作聲地聽聖上說著那些他不知道的往事。

  “論才華,你爹不比阿維差,可是他那個人就是愛玩,不願意定下來,范伯伯要他做官,他打死都不願意,所以我跟他最投契……”聖上恍恍惚惚地說起往事,掛在臉上多年的威嚴和凌厲隨之卸了下來,連自稱都不再用 “朕”了。

  一旁的李公公聽著聽著,不禁悲從中來。

  這些年來他看著聖上的頭髮愈來愈白,龍體愈來愈差,整個人都失去了光采,但如今說到往事,混濁的雙眼卻現出了光芒,整個人才精神起來,他知道那些往事對聖上有多重要。

  “……當年馬賊猖厥,我不該讓他去揚州……”聖上突然回過神來: “這些年來,朕做過很多錯事,紹謙,是朕害了你。”

  范紹謙默不作聲,當年那些憤怒指責的話如今一句都說不出口,剩下記憶在腦海裡衝撞著。

  說痛呢,回來之後,他才發現早就不如印象中那麼痛了,也許是那段記憶的棱角在這些年來撞著撞著,終究是磨平了,只是心裡到底是不舒服的。

  忽然,一陣風拂來,聖上冷得直打哆嗦,蒼白的唇都在抖著,他拉緊了身上的大襖,又令李公公拿來一件披風,替范紹謙披上。

  范紹謙不冷,本來想拒絕,可是看著聖上整個人抖得厲害,便讓李公公為他披上了。

  “你在揚州過得好嗎?”聖上問道。

  “這麼多年來有聖上為小人勞心,過得自是好。”范紹謙微微一笑,淺露出兩個酒窩。

  剛到揚州的時候,范紹謙人生路不熟,卻是事事出乎意料地順利,一直到四年後,他才知道原來聖上一直在背後幫他。那時他心裡還記恨著聖上,再不願意承受這些恩惠,決意斷了與皇宮這邊的聯繫。

  不過聖上明裡暗裡幫助過他都是事實,所以這些年來,即使是官府的人都要給他幾分薄面,他在揚州也自然過得愜意。

  “過得好就好。”聖上垂下眼簾,得到這個答案後,堆壓在心裡的其中一顆石頭總算稍稍移開了,他又難過地說: “朕害了你一生,恐怕黃泉之下你爹娘是不會原諒朕的。”

  聽罷,那些往事又傾湧到范紹謙腦海裡。

  一生那麼長,一個人到底要怎樣才能害倒另一個人的一生?

  事情要回溯到十三年前,范紹謙曾經以為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當時所受的傷害,可是事情終究過了這麼多年,此時回想起來,有些細節已經想不起了。

  面前這一張龍床,天底下想爬上來的女子很多,偏偏身為男子的他也躺過。那一晚聖上神志恍恍惚惚的,卻力氣極大,將他狠狠壓在床下。做的事情他不願意再回想,只記得那巨大的痛楚還有聖上拚命喊著一個人的名字。

  完事之後,范紹謙睜著眼睛,空洞地看著天花上的彩繪,滿目朱紅好像他身下流淌的血,抽空了他滿身力氣。

  第二天聖上心裡覺得愧疚,一心補償給范紹謙,就讓他入主榮輝殿,又派了很多人過來服侍他。那一天范紹謙的理志都被抽空了,呆呆滯滯的,直到諾煦和莫回川氣急敗壞地跑過來,抽了他一巴掌後,他才清醒過來。

  當時諾煦將他緊緊抱著,一聲又一聲說: “紹謙、別這樣,我會想辦法,我會替你想辦法,你不要這個模樣,我看著心痛,我心痛……”

  一旁的莫回川緊咬著下唇,同時壓抑著通紅的眼睛裡的淚水。

  後來他在榮輝殿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月,那時候殿裡的人明裡巴結他,暗裡卻是極盡嘲諷,一些妃嬪又過來冷言冷語幾句,頓時整個世界紛亂得只有他死去才會得到寧靜似的。

  不過他尋死未成,醒來再次見到諾煦。

  當時諾煦整個人又瘦又憔悴,精神萎靡,看上去並不比他好多少。

  他緊握著他的手,哽咽著說: “紹謙,答應我,不要再這樣了,我一定替你想辦法,你答應我,答應我。”

  諾煦前腳走了,莫回川又趕過來。

  他說: “紹謙,諾煦為了你跟聖上吵完再吵,你這樣,我們都不好受。”又哀求道: “你別再做傻事,求你別再做傻事了。”

  “讓我走。”范紹謙微微張開那蒼白乾涸的雙唇,虛弱地說。

  話音剛落,只見莫回川掩著雙眼,默默地流著淚。

  最後范紹謙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輕聲說: “我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再留下來我會死的。”

  看著范紹謙沉思的模樣,聖上知道他又想起當年的事了。

  他愧疚地問: “你還怪朕嗎?”

  怪還是不怪,范紹謙都說不出口,便低下頭,默默地看著地板。

  此時,靜謐的寢宮傳來咳聲,范紹謙猛然抬頭,只見聖上拿著一塊絲帕,掩著口,未幾,絲帕就在不斷的咳聲中被染上了一大片暗紅色。

  好不容易,咳嗽聲停住了,聖上的面色白得厲害,手上卻沾了鮮紅的血。

  李公公連忙拿來一塊乾淨的布,小心翼翼地把聖上的手拭淨。

  聖上苦笑了一下: “你是應該怪朕的,幸好你願意過來。”

  看著明明只有五十來歲,卻滿頭白髮的聖上,范紹謙歎了一口氣,說道: “聖上讓小人進宮,若有事吩咐小人,小人定當盡力而為。”

  “你跟你爹一樣聰明。”聖上壓低嗓子,低聲說: “朕年事已高,此劫早晚會到,只是有一件事要交讬給你,才能放心。”

  語罷,他打了一個眼色給李公公,李公公連忙打開旁邊的木櫃,拿出一個包袱,打開,裡面是兩道聖旨和一個紫檀木盒,又說: “此事朕只能讬附給你。”

  李公公將手上的東西遞給范紹謙,嚇得范紹謙皺一皺眉,不知所措地看著聖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聖上說:“新君就在聖旨裡面,紹謙,朕知道這件事難為你,可是朕只能信你了。”

  看著面前突如其來的一個重擔,范紹謙明白聖上的憂慮,可是他依然不敢接過來。

  “聖上,小人……”

  聖上強硬地打斷了他的話: “拿著,這是朕的旨意。”

  於是范紹謙不從也得從,就將李公公手上的聖旨接了過來。

  當聖旨落到他的手上後,便有幾個問題浮現到他的腦海裡。

  既然早就立了太子,新君理應是淮鈞,何以聖上要將聖旨讬付給他?而聖旨為何又有兩道?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聖上說:“紹謙,你打開看看。”

  范紹謙得令後立刻打開聖旨,第一道使他的眉皺得更深,隨即打開第二道,緊皺的眉才舒展過去。

  “紹謙,朕恐怕熬不過今晚了。”話一出口,立刻嚇壞了李公公及范紹謙,但是聖上的臉上卻多了一抹笑容,“待朕去了,十天後,你就將聖旨開了。傳國玉璽放在你手上,他們都要聽從你的。”

  “小人遵旨。”范紹謙低聲應道。

  “朕懂得你與煦兒的交情,所以朕只能相信你了。”聖上猛然又咳了幾聲,“你退下吧。”

  “小人退下了。”說罷,范紹謙就從地上站起來,轉身離開。

  忽然,猶豫已久的聖上啟口道: “紹謙,那一年是朕不好,對不起。”

  他這一輩子做過很多錯事,那些事像又厚又重的石頭,壓在他的心裡,使得他喘不過氣來,也使得他錯事愈做愈多。現在差那鬼門關一步,他突然醒悟過來。這一句對不起,只是想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

  范紹謙呆住在原地,就算聖上做了千件萬件錯事,可是這天底下都沒有人敢將這錯字加諸到聖上身上。但如今聖上竟然給他一句對不起,一時間他百感交雜,十三年前那道傷口終於真正結起疤來。

  他回頭說: “聖上,一切都過去了。”說罷,就微微欠身走了。

  “過去了”三個字使聖上想起過去的事,一幕幕在腦裡閃現而過,最後他閉上眼睛,定格在香品樓裡,四個人舉起酒杯,相飲而醉。

  范紹謙推開殿門,本以為天已大亮,沒料得上空盡是烏雲。他心裡想,風雨欲來,誰又可以不被打得一身濕?

  他邁開步伐離去,身後傳來李公公響徹雲霄的聲音: “宣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