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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下)
作者:樓非      更新:2016-11-02 01:41      字数:0
  諾煦剛從朝會回來,就踫上翠微宮的公公過來,宣他見駕。昨夜他就得知聖上醒了,太醫傳來的消息是——時日無多。他急步離開上陽殿,愈走愈快,深步遲了一步。

  經過園林的時候,他恰巧碰上范紹謙,二人立刻停住腳步,對看了一眼,他又將視線移到范紹謙肩上的包袱。

  “你要走了?”

  “嗯。”范紹謙緊握著有如百斤重的包袱。

  “你從翠微宮出來的?”

  范紹謙的眼神有些不自然,但想了想,他又坦然地點頭了。

  “他有為難你嗎?”

  諾煦關切的神情使他的肩上的包袱更沉重了,他搖了搖頭,沒有應話。

  諾煦以為他受了委屈,著急地問﹕“父皇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范紹謙抿緊著唇,心裡想,聖上託付他的事情,他們早晚會知道,但現在不是時候,還是快點走吧。他卻又忍不住心酸地想,為什麼偏偏是他呢?一邊是君命不可違,一邊是他最重要的人,怎樣選擇都不對。可是一想到聖旨的內容,他又認命地拿緊包袱,的確,只有他最適合。

  他知道諾煦正要過去翠微宮,便張開乾涸的唇說﹕“諾煦,你跟聖上好好聊一次吧,畢竟是一場父子。”

  一場父子——諾煦有一刻忘了呼吸,只有這四個字不斷在他耳內放大。等他回過神來,空氣便激烈地湧進他的胸肺,使他的心臟跳得愈來愈快,又急又慌。

  他悶悶地應道:“我知道了。”

  趕到翠微宮,只見聖上半臥在龍床上,手執著絲帕不斷地咳嗽著,而絲帕上是一大塊的暗紅色。

  忽然 “一場父子”四個字又襲擊著他的腦袋。打從聖上昏迷以來,這是他第一次踏進翠微宮。他恨他。他想到了那一天他狼狽地知道了真相,又想到了范紹謙痛不欲生的神情,最後他想起聖上一手掐住年幼的他的頸項,只要那時聖上再用力一點,他也不致於往後這些年來活得這麼沉重和壓抑。

  他恨他,儘管他明知道聖上最疼愛的人是他。

  等到聖上的咳聲停住了,他才從混亂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兒臣參見父皇。”

  一見到諾煦,聖上老邁的臉上就露出一個笑容:“煦兒,你來了。”

  忽地,他又痛咳起來,他一手拿著絲帕掩著口,另一手按著胸口,試圖減低因痛咳而來的痛楚。

  這一聲又一聲的咳嗽幾乎要震穿諾煦的耳膜,也把他的理智震碎了。他下意識地坐到聖上的旁邊,輕拍著他彎著的背,替他順理氣息,又拿出自己的絲帕換下他手中那一條。

  “父皇,小心身體。”他的語氣十分不自然,卻掩蓋不住話裡的關心。

  聖上那顆空虛已久的心,因這句話而滿了一點。

  他想起諾煦剛被送進宮裡,天真燦爛的笑容;想起他握著諾煦的小手,一筆一劃地教他寫他的名字;想起年幼的諾煦坐在他的膝上,一句又一句地喊著父皇,而他把諾煦抱得極緊,生怕失去他似的。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他唯一的補償就是諾煦,可是他害死最愛的人後,終究又傷害了諾煦,使得他們父子愈來愈疏離。

  他盯著諾煦那雙漂亮的單鳳眼,嘆了一口氣,問道: “煦兒,你想知道你爹的事嗎?”

  諾煦愣了一愣,他爹娘是皇宮裡的禁詞,當年他一提起,就會被聖上責罰,沒想到現在聖上願意說了。可是他已經不願意聽,他搖了搖頭,卻聽到聖上啞著嗓子說起那段他知道一點,又不全然知道的往事。

  “我與你莫伯伯、范伯伯,還有你爹年少相識。你爹為人仗義,志向遠大……”談到往事,聖上黯淡的雙目就透現出一份光彩,但一旁的李公公卻份外心酸。

  說著說著,他的雙眼就濕潤起來,他抬起滿布青筋的手,抹了抹眼睛,往後的事不願意再想,也不願意再說下去。他勉強坐起來,勉強笑道﹕“你這雙眼跟你娘如出一轍。”說罷,他就抬起手掩著諾煦的眼睛。

  諾煦渾身僵硬,他以為聖上又要掐上自己的頸項,卻忽然聽到聖上隱忍的低泣聲。他一時像被五雷轟頂,又像是浮沉在翻騰的大海裡——他高高在上的父皇,竟然哭了。因為他與他父親酷似的輪廓?他不確定,卻一動不動地任由聖上將多年來的悲傷發洩出來。

  但聽著聽著,他心裡就起了疙瘩,他不舒服地說:“父皇,我不是我爹。”

  話音一落,他臉上的手就收走了。他看著聖上通紅下垂眼睛,心裡竟更不好受。

  “朕知道。”

  霎時間,二人又相對無言。

  在這空蕩寂寥之中,那四個字又傾襲過來。父子一場——聖上是最偏愛他的,所有好的東西都是他先挑,剩下的,才輪到永霆和淮鈞來選。如此偏愛他的聖上,怎麼可能恨他恨得要把他掐死?真相又怎麼可能如此不堪?問吧,把心中的不忿都問出來吧,他就只剩下這個機會了。

  “父皇,你愛我爹,卻又恨我娘,那麼我呢?”

  聖上紅著雙眼看著諾煦,這一刻,他面前的只是諾煦。既不是給了他這張輪廓的陳逸云,也不是給了他一對單鳳眼的烏向睛,而只是諾煦——他的孩兒。他說﹕“煦兒,父皇一直最疼愛你。”

  聽罷,諾煦就垂下肩膀,微低著頭,遮掩著自己發熱的雙眼,不知從何收拾自己的情緒。

  聖上握起諾煦的手,問道﹕ “你恨父皇嗎?”

  李公公悄悄地給諾煦打了個眼色,希望他能夠圓了聖上的心願,讓他好過一點。結果諾煦沒有看到李公公的眼色,只是順著自己的想法,閉上了雙眼,搖了搖頭。

  明明是一個人的答案,卻似乎得到了兩個人的原諒,刹那間所有恩怨情仇都消失了,只剩下當日誤打誤撞的一個吻。就是那一個吻,使他一直以來寧願捨棄自己的孩子都要保存諾煦。

  從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

  “煦兒,宮外才是屬於你的生活,你會喜歡的。”他頓了頓,慈愛地看著諾煦:“但父皇知道你是治國之才,要是你選擇留在朝堂的話,就好好輔助鈞兒,他不會動你毫毛的,父皇都為你安排好了。”

  如他所料的結局,他點了點頭﹕“謝父皇。”

  “往後的事,朕閉上眼睛就一切都不知道了。”聖上笑了笑,雙目盡是寵溺, “煦兒,你要記住,你爹是個好人。”見到諾煦點頭後,他就欣慰地說﹕“你記得就好,記得就好,退下吧。”

  諾煦默默地退去了,正要關上門,卻聽見裡頭傳來劇烈的咳嗽聲,每一聲都打在他的心上,像是一根弦不斷被拉扯,愈拉愈長,愈拉愈幼,終於斷裂了。他連忙回去,坐到龍床上,輕拍著聖上的背,等到聖上慢慢緩過來後,他便著急地:“父皇,您要保重龍體。”

  “沒事,你回去吧,回去吧。”

  在聖上的催促下,諾煦三步一回頭地走了。直到他離開翠微宮後,聖上才疲憊地躺下來。李公公拿來一塊濕布,替聖上抹著臉,一邊喃喃道﹕「聖上,您怎麼不把當年的事說出來呢?您說了,望王會明白的。唉,老奴是怕聖上受委屈。”

  打從他登基以來,誰敢讓他有半點委屈呢,只是他登基以前,確實是受了很多委屈,那時候還是小太監的李公公天天都是這樣說:“四皇子,奴才怕你受委屈。”

  聖上看著華麗的天花,想著往事,說道:“阿榮,沒想到這輩子是你陪得我最久。”

  李公公一聽,眼都跟著紅了。聖上這輩子只想一個人陪他一生一句,何以他們走著走著,結局卻成了這個模樣?

  聖上又說:“朕駕崩之後,阿榮,你要替我看著幾個兒子。”

  言以至此,兩行熱淚自李公公蒼老的雙眼滑出,但他仍然固執地說:“聖上,你會長命百歲。”

  “當年的事——”聖上逕自說:“既然過去了,就不要讓煦兒知道。”

  諾煦踏出翠微宮的時候正下著濛濛細雨,他低著頭,迎著雨,急步地回去上陽殿,不敢讓人看到他此刻又紅又痛的眼睛。

  此時莫回川正在前堂焦躁地等著諾煦,一見諾煦回來了,立刻迎上去,卻被諾煦用力地抱住了。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到他諾煦哽咽著說:“父皇,對不起、對不起……”他又恍恍惚惚地說:“我對不起那麼多人,我應該對得起誰,我可以對得起誰?”

  雨下了一整天,天空灰濛濛的。到了黃昏,太醫在翠微宮進進出出,等到寢殿裡再次剩下聖上和李公公時,太醫已是束手無策了。

  聖上忽然睜開眼睛,看著寢殿的門,渾身透露著光芒,不似一個將死之人。

  他興奮地跟李公公說:“阿榮,逸雲來接我了,逸雲不與向睛成親,來接我了……”

  李公公勉強一笑,附和道:“四皇子,今後就要勞煩陳少爺照顧你了,所以你別太任性。”

  聖上一笑:“逸雲不會嫌棄我任性。”

  “嗯。”李公公強忍著淚水,低聲說: “四皇子,你會幸福。”

  得到了李公公的祝福,聖上就閉上雙眼,跟著陳逸雲 “走了”。李公公凝視著聖上的臉,一時間覺得面前這張臉不再蒼老,也不再充滿皺紋,而是朝氣蓬勃,瀟灑俊逸。

  於是兩行淚就傾湧而出,往事如煙,逝者不返。

  他心裡說——陳少爺,陳少爺倘若你泉下有知,你要記住聖上一直都沒有忘記過你,下輩子別再辜負他了。

  他抬起手抹去臉上的淚,打開寢殿的門,最後一次為聖上揚起嗓子: “山陵崩!”說罷,他就跪下來,默默垂淚。

  諾煦、永霆、淮鈞和旻軒得知太醫退離翠微宮後,馬上往這邊趕來,結果還是遲了一步。

  仁福宮距離翠微宮最近,所以淮鈞最快來到。他看著龍床上了無生氣的聖上,愣愣地跪在地上,腦海裡是往日昭和殿的玉蘭樹下,聖上抱著他坐在膝上,陪著紜妃賞她最愛的玉蘭花。

  此時此刻,他只願意記著這一幕。

  繼而到來的是諾煦,他跪在淮鈞的旁邊,一時反應不來,迷茫之間覺得龍床上的人還是對他寵愛地笑著。

  他緩緩將手移到臉上,掩著自己雙眼,讓眼淚從指縫中溢出。

  永霆與旻軒同時間來到,雙雙跪在地上。

  永霆腦海裡交織著兩個情景,一個是年幼時聖上親自教他射箭,知蘭在一旁拍著手,嚷著她也要玩,而華、容兩位貴妃則一邊吃著糕點,一邊聊著天。另一個是明珞慘死的情景,而聖上勸他降服於淮鈞。

  一時間,他也說不上愛還是恨了。

  至於旻軒則在心裡悄悄舒了一口氣,聖上崩天,他那黑暗的日子真正地露出曙光,只要諾煦失勢,他就能夠徹底地得到光明!

  這一晚,四個皇子在翠微宮長跪不起。

  宮外的莫丞相收到消息,拿來了一壺酒,四隻夜光杯,獨自坐在廂房裡喝著悶酒。十多杯酒下腹後,他彷佛聽到幾把笑聲,又有人問:“阿維,你不會這樣就醉了吧?”

  莫丞相跟著笑了出聲,特別豪邁地說: “誰說我醉了?文厚,阿雲,阿桓,說好了,不醉無歸。”

  半晌,酒被他豪爽地喝得乾乾淨淨,而一壺酒下腹後,竟化成了兩行淚,在一張老臉上流淌著。

  ——我未醉,而你們都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