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桌上徐詠琳的照片，徐子源在心底問徐詠琳，那麵店老闆娘為什麼要對他好？

  他想不出個合理的答案。

  徐子源絕對相信，徐詠琳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大甕的秘密。

  徐啟昱在世時，徐詠琳只要有出去，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而那件衣服的口袋裡通常會裝著不少錢，接著，徐詠琳會換上一件髒的看不出顏色，臭的讓人鼻子發酸的衣服，躲到廚房裡，蹲在水槽邊發呆，一開始，徐啟昱會勸徐詠琳，但徐詠琳從來不聽，還會做勢要開甕拿酸腐的醃菜叫徐啟昱吃，徐啟昱在徐詠琳打開大甕時皺起了眉頭，表情嫌惡的退了好幾步，一次，兩次…久了，徐啟昱便不再說什麼，到後來徐啟昱甚至從不會去注意蹲在水槽邊的徐詠琳到底在做些什麼，只在意徐詠琳脫下來的那件衣服口袋裡有多少錢。

  那時的徐詠琳並不會真的去吃大甕裡的醃菜，徐子源親眼見到徐詠琳總是在沒有人注意她的時候，從衣服下掏出東西，塞到大甕中間那個小壇子裡，可近一兩年，徐詠琳餓極時，卻真的會去掏甕裡的東西出來吃，但是，即便瘋成這樣，只要徐子源對著徐詠琳說：「那是秘密，不可以碰，不可以告訴別人。」徐詠琳便會停下掏甕裡東西來吃的動作，因此，徐子源不信徐詠琳會跟老闆娘透露大甕的事。

  徐詠琳沒把大甕的事說出去，他也沒有說，那麼老闆娘到底為什麼要對他好呢？

  徐子源覺得很茫然，一點頭緒都沒有。

  還在喪假中，明天徐子源不用上課，他決定躺到床上慢慢想。

  第二天一早，在天還是微微亮的時候，徐子源就醒了，常年陪伴在徐詠琳身邊，讓徐子源已經睡不深，也睡不久，醒的第一件事，徐子源就是轉頭望向床下，從徐子源有記憶以來，徐詠琳都是睡在床下，隨便窩著，而徐啟昱則是睡在外邊的藤椅上。

  徐子源睡的床是靠著房間牆角擺放，徐子源頭靠著對外窗睡，頭頂著牆，右手邊也是牆，徐子源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往左方床下探，沒見到徐詠琳，他爬起來往腳的方向爬，一看，徐詠琳也不在那邊，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徐詠琳已經死了，已經裝在外頭桌上的白色小壇子裡。

  然後，徐子源哭了。

  這是徐詠琳死後，他第一次落淚。徐子源想，如果他再多唸一點書，多懂得一點常識，那是不是在徐詠琳拉血時，他就不會誤以為那是月經，而不當一回事，那麼徐詠琳也不會死的那麼快，徐子源真恨自己，為什麼不懂。

  徐詠琳雖然不像媽，待他卻是好的，徐詠琳有吃的東西，即使是瘋著的時候也是第一個拿給他吃，不像徐啟昱只會喝酒，不會像徐啟昱整天都在說，說自己如果能唸完大學他們就不用過著這樣的日子，世上的事永遠沒有重來，也不會有如果，徐子源看不到徐啟昱口中的如果，卻把徐啟昱不事生產、只會埋怨的樣子記到心理，所以，徐啟昱死，他不難過，徐詠琳死，他難過。

  哭了一會，徐子源擦去臉上的淚水，走到外間桌上，把徐詠琳的骨灰壇拿下來，不管走到那裡，就把徐詠琳的骨灰壇擺在旁邊，就像徐詠琳死前一樣，他做事，而徐詠琳就捲曲在他身邊嘴裡唸唸有詞，有時徐詠琳說的他聽得懂，有時徐詠琳說的子源聽不懂，但是他會盡量把一切記到腦子。而麵攤店的老闆娘看到的便是，徐子源在洗衣服，腳邊就擺著徐詠琳的骨灰壇，徐子源時不時就轉頭看一下骨灰壇，好像骨灰壇會跑，麵攤店的老闆娘一看，淚水就不受控制啪嗒啪嗒成串往外掉。

  「子源啊，阿姨不是說讓你把衣服留著，阿姨會洗。」

  徐子源聽到麵攤老闆娘的聲音有點懵，抬頭看向窗外，就更茫然了，他不懂，為什麼麵攤老闆娘要哭？而且哭成這樣子？

  「子源，快，幫阿姨開門，阿姨幫你帶了早餐，阿姨去大門敲過門，你都沒應聲，我以為你睡死了，想不到這是在這裡洗衣服，還好阿姨有繞到後面來看。」

  麵攤的老闆娘還在頻頻拭淚，徐子源皺了皺眉，他真的不懂老闆娘在哭什麼，但他餓了，衡量一下，徐子源決定開門，徐詠琳只告訴他，她存的錢能讓他唸大學，但實際金額是多少，徐詠琳沒說過，他也沒去翻開大甕查證過，不過這時他才十歲，就算查證了，也不能真正的清楚甕裡的錢足不足以支撐他唸到大學。

  徐子源在徐詠琳住院的時候下了兩個決定，一是無論如何他都要唸大學，因為，徐詠琳即使昏迷，沒辦法吃飯喝水，嘴裡還是嚷著「上大學」三個字，徐子源不知道徐詠琳是讓他要上大學，還是她自己想要上大學，可是，現在徐詠琳是不可能上大學了，所以徐子源決定就當徐詠琳是希望他上大學，而他會完成徐詠琳的心願。

  第二，就是能多久不去翻開大甕，他就多久不去翻開大甕，這是徐詠琳囑咐他的，徐子源還記得徐詠琳是這樣說的，「我還能清醒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徐子源，甕裡我已經存夠到你唸大學的錢，但是你記著，我死後你能多久不開甕就多久不開甕，不然我怕你保不住甕裡的東西，你記著。」

  現在是十一月，學費早在開學時就交了，而且公賣局還補助了一半，下次交學費是下學期二月開學的事，徐子源可以暫時不用去擔心學費的問題，吃飯嘛…其實公賣局裡的叔叔和伯伯見到他從不吝嗇，只是徐啟昱和徐詠琳兩人都不喜歡他拿那些人的東西，徐啟昱是因為覺得沒面子不讓他拿，而徐詠琳是不喜歡欠那些人的人情，「人情最難還」徐詠琳清醒時常會這樣說。

  所以，在不論是徐啟昱或是徐詠琳活著的時候，徐子源都不可能接受公賣局裡叔叔、伯伯和阿姨的幫助，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徐啟昱早就不在，如今徐詠琳也走了，徐子源原本打算，洗完衣服就去公賣局看看，看能不能討到東西吃，對此，徐子源是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吃到東西，因為，開卡車的阿叔和伯伯都是豪爽的人，他們賺的錢是公務員的兩倍，一顆饅頭，一碗麵那些人根本不看在眼裡。

  只是現在，麵攤的老闆娘卻打亂了徐子源的計劃，看著老闆娘手上豐盛的早餐，徐子源雖然不懂為什麼，但他記得徐詠琳的話，徐詠琳說不要欠人情，徐詠琳說人情最貴，徐子源相信徐詠琳會這麼說必有她的道理，既是如此，與其要欠數人的人情，倒不如欠麵攤老闆娘一個人的人情，尤其，老闆娘和老闆都是不愛把事放在嘴上的人，他可以不用老是在別人嘴裡聽到他家裡的事。

  後門一開，裝著食物袋子的食物香氣就隱隱散出來，徐子源下意識吞了一口口水，那樣子讓麵攤老闆娘那個肉肉的，仍帶著淚水的臉笑出了一朵花。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我準備了肉燥飯。」

  雖然，麵攤老闆娘臉上的笑讓徐子源疑惑，但，蓋子一開，那肉燥飯的香氣實在太逼人，徐子源還是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口水，那個麵攤也只有這個肉燥稱得上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