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吧？蘭姨帶你回去午睡一下好嗎？」

  殷月蘭往施敏郎那裡看了一眼，施敏郎已在圓桌上趴睡一陣子了，施敏郎做的是力氣活，下午不睡一下不行，其實平常這時間殷月蘭也會跟著小睡一下，但現在有徐子源，她不好丟下一個孩子自己跑去睡午覺，既然說了讓徐子源把她當媽看，那她就得有個媽的樣。攤子雖在樹下，但夏天熱，冬天冷，不適合小孩子睡，以前她兒子施勤書來的時候，她都帶著施勤書回租屋那兒睡，所以，她現在也要帶徐子源回屋裡睡，更何況，徐子源的屋比她租的地方近吶，她有什麼好理由不帶徐子源回屋裡睡。

  徐子源原本想回殷月蘭「不累」，因為長期陪伴在徐詠琳身邊，徐子源的睡眠已經被訓練的短又淺，而且徐子源不太愛睡覺，以往都是早上六點鐘起床，晚上九點半上床，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徐子源中午不午睡，因為徐子源要回家煮飯給徐詠琳吃，所以他被特許可以不午睡回家，但也因為這個特許，所以幾乎全校都知道徐子源有個瘋子媽，不過這點徐子源是不在意的，因為全南城的人也幾乎都知道他有個瘋子媽，在學校裡的人發現這件事，只是早或晚的問題，而早一點跟晚一點對徐子源來說並沒有差別，反正同學終究會知道他有個瘋子媽，會在老師不在的時候叫他小瘋子或著白痴。

  徐子源覺得罵他白痴的那些人才真的是白痴，瘋子或許會生瘋子，但如果瘋子生下白痴，絕不會因為那個媽是瘋子，瘋子跟白痴是不同的，連這麼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的人，不是白痴是什麼？

  「不」字到了舌尖，又收了回來，徐子源想，他今天已經數次違背殷月蘭的意思，午睡又不是什麼大事，他就順著殷月蘭的意好了，反正眼睛閉著，呼吸的頻率放慢點，有沒有睡著除了他，誰也不能確定。

  「好。」

  徐子源點頭說好，話完，仰起頭，試圖對著殷月蘭擠出一個討喜的笑容，就像陳秀芳臉上慣有的那種笑容，疏不知，看進殷月蘭眼裡卻是彆扭的不得了，總覺得那個笑不像真的，倒像有數隻隱形的手，在徐子源臉上硬扯出來的。

  雖然覺得彆扭，殷月蘭也不對著徐子源直說：「你別笑了，你那笑我看了彆扭。」只好尷尬的揉揉徐子源的頭，笑著說：「那我們走吧。」

  殷月蘭的攤位雖然是在中市市區裡，這時的人們倒也還算純僕，少有什麼強盜事聞傳出，有的只是小偷，錢都在殷月蘭腰上的包裡，攤位上除了食物以外，就是鍋碗瓢盤，殷月蘭相信小偷也沒那個興趣去偷，於是拉著徐子源的手，放心的就往徐子源的屋方向走。

  徐子源本來以為殷月蘭只是要帶他回屋，倒沒想過殷月蘭會跟著躺下來，這床本來就是給兩個人睡的，而且是公發宿舍，都是特製的木板床，又比市面上賣的要大一些，要睡三個人也是不成問題，躺在殷月蘭的身邊，徐子源並不會覺得擠，但他就是有種陌生的感覺，形容不上，但很新奇，不討厭。

  殷月蘭躺下沒多久就傳來沈重的鼻息聲，不像打呼，但是就是有種聲音，很像他重感冒時呼吸會發出的聲音，只不過殷月蘭的聲音要低沈一些，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徐子源忍不住睜眼看了一下，他覺得殷月蘭應該是睡熟了，於是大膽的坐起來，他坐了有三十秒之久，就像個雕像，一點都不動，只是看著殷月蘭，在確定殷月蘭沒有反應後，徐子源心稍稍安下，他伸出食指放在殷月蘭的鼻下。

  隨著殷月蘭呼吸，有熱熱的氣沖到徐子源的手指上，弄得徐子源有點癢，也覺得有些潮濕，徐子源不自覺的揚起了嘴角，過了一會，把手收回來，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笑著躺回床上。

  徐子源睡眠雖然淺短，倒沒有入眠障礙，基本上，只要確定徐詠琳已經睡了，徐子源幾乎是再數個五秒就可以睡著，他本來以為睡在殷月蘭旁邊，他會不習慣，再加上又是中午，他並沒有午睡的習慣，所以這次也許沒那麼好入眠，卻沒想到躺下沒多久，他的意識就已經飄遠。

  徐子源睡醒時殷月蘭已經醒了，但徐子源第一眼看到的並不是殷月蘭的臉，而是她的手，因為他正抱著殷月蘭的手，還把臉靠在殷月蘭的手臂上。

  「子源？醒了嗎？」

  徐子源很想說我還沒醒，但殷月蘭叫他的名字的第一時間，他聽到自己的名字反射性的就往聲源看，那時正好和殷月蘭雙眼對上了，殷月蘭已經看到他睜開眼睛，他不能假裝他還沒醒。

  「醒了。」

  事實上，他非常清醒，一醒來看到殷月蘭的手臂就嚇了一跳，看到手臂上那可疑的透明液體又嚇了一跳，一連嚇了兩次，徐子源現在非常的清醒。

  「醒了，那我們就起來吧，已經四點了，蘭姨要回去幫你郎叔開店了吶。」

  「好。」

  徐子源一直盯著殷月蘭的手臂，他很想伸手擦掉殷月蘭手臂上那灘液體，可是，他又想，如果殷月蘭本來沒有發現，那他伸手去擦，不就自己暴露了把口水流到殷月蘭手臂上的事嗎？

  於是，徐子源就猶豫了。

  怎麼會這樣呢？

  他以前睡覺從來不流口水，怎麼會這樣？

  「子源，不是說要起來了，你怎麼還不下床？你還想睡嗎？」

  殷月蘭睡在靠走道處，在說話的當下就已經一邊坐起來，然後下床穿鞋，早穿好鞋等在床邊，誰知等了一會兒，徐子源卻只是老盯著她的手臂看，沒有任何動作，殷月蘭有點耐不住，看了下腕上的錶，時間已經晚了，怎麼徐子源卻這樣拖拉拉的？

  看一下殷月蘭的臉，徐子源懊惱了一下，應該是被發現了吧，把口水流到殷月蘭手臂上的事，殷月蘭發現了，不然殷月蘭臉上怎麼會出現不耐煩的表情呢？

  「起…起來了。」

  「怎麼了？還想睡？」

  徐子源搖了搖頭，他不想睡，無精打采是因為他覺得沮喪，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怎麼能睡的這麼死？還把口水弄到殷月蘭手上，殷月蘭應該會覺得很噁心吧？徐子源猜想著。之前徐子琳還活著的時候連碰都不希望他碰，吃飯也要求要用公筷母匙，雖然徐詠琳沒有講過原因，但徐子源猜，那是因為徐詠琳不希望有吃到他口水的可能，徐詠琳清醒的時候，只要發現他沒有用公筷，一定會惡狠狠的罵他髒死了，除非是瘋症發作，不然徐詠琳從不大聲說話，連罵人也是那樣輕聲，分貝不及鄰居媽媽的一半，但徐子總是覺得受傷，那些輕輕的、好聽的聲音，就像隱形又薄如蟬翼的刀劍，隨著徐詠琳的聲音傳到他耳裡，割傷他心裡。

  「那怎麼沒有精神？」

  額頭被捂住了，徐子源覺得額頭上的手掌似乎有無形的能量，從額上的手傳遞到他的身體裡，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因為充盈著氣體而鼓了起來，他覺得他的勇氣也像鼓脹的胸腔一樣飽滿，所以，他決定開口道歉，縱使殷月蘭決定不理他了，他也不過是回到原本應該過的日子而已，不是嗎？

  「蘭姨，對不起，以後，不會口水，弄到你。」

  「什麼？」

  看到殷月蘭一臉懵的樣子，徐子源也是滿心疑惑，不是因為口水，那為什麼殷月蘭的臉上會出現不耐煩的表情呢？

  「那個。」

  殷月蘭沿著徐子源食指指的方向看向自己的手臂，然後笑了，跟之前一樣，毫無預警的哈哈大笑，但這一次徐子源並沒有覺得殷月蘭可能瘋了，而是鬆了一口氣。

  「哎喲，這個有什麼好道歉，擦擦就好，而且你這算小意思，以前我家勤書小時候，那口水流到我還以為他尿了咧。」

  徐子源知道殷月蘭是誇大了，應該是故意想逗他笑，所以他又露出那種殷月蘭看了會覺得很彆扭的笑容。

  「咳，那個子源，時間不早了，我要趕快去你郎叔麵攤幫忙，不然他一個人忙不過來，啊你要不要跟我去？」

  「你著急，來不及？」

  「是啊，不然還能為什麼著急？」

  徐子源又笑了，雖然不像剛才那樣彆扭，但殷月蘭還是覺得不習慣，又看了一眼，其實那個徐子源臉上的笑容，沒有什麼問題啊，那為什麼會不習慣呢？殷月蘭想了想，那笑容是沒問題，有問題的是徐子源，因為認識徐子源五年多，她從沒在徐子源臉上見過一次笑容，所以她現在才會怎麼看徐子源的笑，就怎麼覺得不對勁。

  但轉個念一想，想到自己才跟徐子源相處了一天，就能讓徐子源笑，殷月蘭覺得自己也挺行的，惑者說…挺偉大的，感覺自己好像拯救了一個小孩的一生一樣，殷月蘭覺得自己瞬間高大了起來，她想，這事如果讓記者知道了，說不定會為她專寫一篇好人好事的新聞。

  「蘭姨，我好了，去麵攤。」

  徐子源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殷月蘭的幻想，這白日夢一被打斷，殷月蘭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要那好人好事的新聞要做什麼呢？怎麼會去想到那些？這樣搞的她好像是為了好名聲才要照顧徐子源一樣，她最初明明就沒有這種念頭，如果剛剛那種想法讓人知道了，肯定要生一堆話出來。

  麵攤這邊，施敏郎早就開始準備晚餐時間要用的食材，以往他只要揉麵團就好，其它的殷月蘭會弄，但是今天等到快四點也沒看到殷月蘭的人影，施敏郎只好開始準備起其它東西，其實施敏郎麵攤賣的東西很單純，除了各式麵類和肉燥飯以外，就是一些小菜和滷物，涼菜殷月蘭一般都在家裡都弄好裝盒再帶出來，把攤子擺好後，要做的就是從冰箱拿出來補到玻璃櫃裡，那輕鬆，比較費功的是肉類切盤，肉類不好久放，怕變質，所以殷月蘭都是到攤位上才煮熟放，每次準備的量也不敢多，就是一餐的量，所以，下午就要滷煮晚餐時段要供應的肉類切盤才行。

  「啊…你都弄了喔。」

  殷月蘭拉著徐子源半跑的到攤位，見到施敏郎已經把要煮的東西都放到湯裡去煮了，心底也有點過意不去，雖然她午睡醒了以後，等了徐子源一下，可是也等不了多久的時間，頂多五分鐘吧，以往她兩點半睡，三點半前一定會醒，不知道今天怎麼的，醒來一看到竟然都已經快四點，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摸到徐子源的頭驚醒，說不定她還會睡更久，只是，她怎麼會睡過頭呢？殷月蘭也想不通，以前明明就不用鬧鐘，不用人叫，醒的時間一定都剛剛好是三點半啊。

  想來想去，殷月蘭覺得，可能是她平時都是趴著睡，今天下午是躺著睡，比較舒服，自然就睡的比較久。

  「啊…放下去多久了？」

  「差不多十五分鐘。」

  「好，那豬肝差不多可以拿起來了，我來切喔。」

  因為心急，殷月蘭一到攤位就放開徐子源的手，往熱鍋跑，加上剛來的路上又用小跑的，她有一點喘，一邊忙著擦汗，一邊忙著看湯裡的備料，一時間沒顧上徐子源，這會，回頭尋向施敏郎，這才想起來她還沒安頓徐子源，只是，看樣子，徐子源這孩子似乎也不需要她安排，徐子源正跟著施敏郎一起，把先前洗乾淨的碗、盤放置到後頭施敏郎揉麵台旁的櫃子上。

  等近百個碗盤都放置好，不等別人吩咐，徐子源直接拿了各桌上的筷子桶，走到洗碗的水盆旁，把筷子桶放到乾淨的水盆裡，徐子源開始把一個個筷子桶補滿，然後才一次兩個桶的拿，再逐個放回原來的位置，一點差錯都沒有。

  那情景看的殷月蘭抑不住滿臉的笑，直覺轉頭看向施敏郎，施敏郎也是一臉稱許，殷月蘭看著施敏郎微提的嘴角，心底開心也難過，開心徐子源才一天就得到施敏郎的認同，難過則是因為那個笑容不是因為她親兒子施勤書而出現，近年來施敏郎看著施勤書的時候從沒有笑容。

  殷月蘭把所有東西都備好以後，趕緊招呼正在看書的徐子源吃飯，晚餐時段上門的客散，很難拿捏吃飯時間，徐子源是孩子，又在要長高長大的階段，她不想讓他餓著，於是先盛了一碗肉燥飯，又挾了一大挾的滷白菜置在飯上，讓徐子源先吃。

  徐子源原本不好意思自己先吃，但見到施敏郎也在吃東西，就順著殷月蘭的意接過碗，低頭的吃起飯來。與徐子源不同的是，施敏郎吃的不是飯，是麵包，徐子源轉頭一看，殷月蘭也一邊做事，一邊不時的從一旁抓起個袋裝麵包來咬，咬了一口便放回原位，接著一邊嚼一邊做事，等到嚥下了嘴裡的東西，再抓起麵包咬一口。

  徐子源嘴裡吃著肉燥飯，心理卻在想，他知道殷月蘭看似吃不多卻胖的原因了，因為殷月蘭除了三餐以外，餓了就吃麵包，徐子源曾經看過一個電視節目，上頭說精緻澱粉製品易使人發胖，麵包、蛋糕、餅乾這幾項尤其為最，徐子源雖不懂精緻澱粉是什麼意思，可他有把麵包、蛋糕和餅乾這三樣東西易致胖記下來。

  還有殷月蘭吃東西時喜歡一邊做事，這樣也很容易吃下過量的食物，這個是徐詠琳教徐子源的，徐詠琳清醒時從不肯讓他在吃飯的時候看電視，所以經常造成徐啟昱一個人在長椅吃飯，看電視，而他們在另一邊桌邊吃飯的尷尬場面，徐詠琳對此很堅持，她說：「不專心吃飯，容易吃過量的食物，而且少了視覺剌激，腸胃也會因不及反應，產生胃酸，造成胃病。」

  想到這裡，徐子源的眉頭皺了起來，徐詠琳腦子裡有一堆道理，一堆知識，自己卻死於胃出血，徐子源雖然還沒有滿十足歲，但他知道胃酸是什麼，也知道胃出血是什麼，徐詠琳住院期間，醫院裡有個實習醫生很有耐心的回答他每一個問題，而且，就算當下不暸解也沒有關係，徐詠琳的書堆裡有很多本有關醫學的書，徐子源常去翻，遇到不懂的就查字典。

  另外，徐子源看到徐詠琳在肝炎禁忌那一行，用金黃色的瑩光筆標註起來，所以，更堅定他關於徐詠琳害死徐啟昱的那個想法。

  甩了甩頭，徐子源要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事，徐啟昱早死了，徐詠琳也死了，那些是無可對證的事，就算努力也無法改變的事，他想也沒有用，重要的是眼前，重要的是殷月蘭，他不希望殷月蘭也早死，所以，他想勸殷月蘭戒掉那些不良的飲食習慣。

  當然，還有施敏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