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九點一到徐子源就開始頻頻打哈欠，其實，在施敏郎發現前，徐子源已經打過好幾個哈欠了，只是他都巧妙的用抓頭，揉臉，各種姿勢避過了殷月蘭和施敏郎的眼睛，最後一次，是因為他雙手正好捧著剛收下的碗盤，沒辦法遮掩，才被施敏郎抓個正著。

  「月蘭，帶子源回去睡，晚了。」

  一分鐘前才來了三個下班過來吃宵夜的客人，殷月蘭手裡還切著客人點的小菜，回頭一看，施敏郎正把徐子源從水盆旁抓起來，對著她喊。

  殷月蘭切完手裡的肉片，裝盤，送到客人桌上，走回攤位的路上，看了下手腕上的錶，時間是九點十八分，離他們收攤還要一個多小時，他們一慣十點半關爐火，打烊，然後開始收攤，洗碗，刷鍋具，收桌子…等等的，都弄好大致要到十一點，接著便騎著三輪車回去，他們的兒子勤書放假有來過幾次，都是跟著他們熬到十一點才回去，殷月蘭覺得有點懵，不懂施敏郎怎麼會突然叫她把徐子源帶回去睡覺？

  「不累，洗碗。」

  殷月蘭一往他們這裡望來，徐子源馬上就急著說話，他並不想現在就回去，既然他要跟著殷月蘭一家一起生活，他就要能配合殷月蘭和施敏郎的生活作息才是，睏他能忍著，他對自己說過，就算像被當狗養著，他也要當有用處的看門狗，他不想要讓殷月蘭和施敏郎產生被拖累的感覺，他不想要變成累贅。

  「孩子偷偷打哈欠好幾次，帶他回去睡。」

  驚訝自己之前的遮掩居然被識破，徐子源掙扎了一下，掙不出施敏郎的手，他抬起頭看著施敏郎，又重申了一遍，「子源不睡，洗碗。」

  「要做事，睡醒了再做，明天一早你蘭姨就會去找你，你睡醒再來。」

  殷月蘭還是第一次見到徐子源鬧彆扭的樣子，想她丈夫施敏郎長得高壯，長相兇，只要不笑就像生氣，他丈夫板起臉來，連她那個熊孩子施勤書都怕，這徐子源倒也新奇，居然還有那個勇氣去掰施敏郎的手，真不知是真膽大，還是少根筋。

  「哎～子源呀，那碗也沒幾個，等收攤時蘭姨一起洗就好，現在那麼晚了，沒幾個客人，走，蘭姨帶你回去洗澡，睡覺。」

  殷月蘭這頭抓住徐子源的另一隻手，施敏郎就馬上放開手，但見施敏郎往攤子走去，開始接手殷月蘭未完成的工作，殷月蘭和施敏郎對麵攤裡每一樣工作都熟，平時雖然有了默契，各自做固定的工作，但臨時有事需要對方接手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所以，殷月蘭一抓緊了徐子源的手臂，看也沒看一下，就拖著徐子源往公賣居配下來的宿舍走。

  「蘭姨，子源能做。」

  感覺到徐子源的掙扎，殷月蘭沒有施力跟徐子源比力氣，就放開手，殷月蘭這麼乾脆，徐子源反而愣，殷月蘭握住徐子源的手，正經又嚴肅說：「你看蘭姨像是說話不算話的人嗎？」

  愣愣的望著殷月蘭的臉五秒，徐子源搖頭。

  殷月蘭露出了滿意的笑臉，又邁步伐往宿舍走，一邊走一邊說：「我說讓你把我當媽，就是真心要照顧你的，要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是沒辦法，但吃飽穿溫一定辦得到，而且，這不會因為你多洗一個碗，少洗一個碗改變，記下了嗎？子源。」

  走了好幾步，殷月蘭才聽到一聲小若蚊子聲的「好」，殷月蘭肉肉的臉因為笑意，擠得都要見不到眼睛，步伐輕盈了起來，走著走著，殷月蘭想，今天真奇怪，平時這個時候她都累得雙腿像綁了沙袋一樣，拖著腳跟走路，怎麼今天一點感覺都沒有呢？難不成真因為子源這孩子的幫忙嗎？

  殷月蘭回想了一下，就一個十歲的孩子，徐子源能做的已經算多，但若要用大人的角度去看，工作能力顯然不足一半，再說，雖然她老說要把徐子源當兒子照顧，可怎麼說徐子源畢竟不是她親兒子，照顧的好別人未必會讚揚，但若讓徐子源受個什麼傷，那一定會招來不少批評，所以有熱湯，要動刀，有危險性的部份她都不敢讓徐子源去碰，這樣徐子源能幫的就更少，但是，她今天明顯感覺得到較不疲累，那是怎麼回事呢？想來想去沒想到個答案，殷月蘭只能推斷是，有一個像兒子一樣的孩子在身邊，做起事來比較不枯燥，工作起來也就比較有意思。

  到了宿舍，殷月蘭便張羅著讓徐子源洗澡，雖然徐子源說他自己來就可以，但殷月蘭還是忍不住想動手幫忙，因為真正把徐子源當兒子看吧，所以沒辦法忍住在一旁什麼都不做。

  「蘭姨，都好了，我洗澡。」

  「好，來快脫衣服。」

  衣服一下就被脫掉，徐子源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就環抱住自己，那樣子看得殷月蘭一愣，然後就是忍俊不禁，直發笑。

  「都說蘭姨是媽了，你還害羞？你跟你媽害羞啊？」

  徐子源雖說是十歲，但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又睡得少，看樣子看起來就比同齡的孩子小上一截，加上樣貌清秀，男身女相，很容易就讓人產生一種他比實際年紀還小的錯覺，殷月蘭是個大而化之的人，加上她痛失么兒，對兒子施勤書便更為寵溺，直到這會施勤書都已經小學六年級，只要殷月蘭休假回老家去，還是會幫施勤書洗澡，於是適才會快手一拉，就把徐子源的衣服給扒了。

  「徐詠琳在，徐子源自己洗。」

  看著徐子源還是抱著身體低著頭，殷月蘭心底忍不住冒出一個，「終究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這種想法，其實她會想要照顧徐子源真的是一時衝動，那天好多人都像她一樣徘徊在附近，聽徐家的動靜，一個孩子隔三差五的就來跟她買麵，每次看到徐子源，殷月蘭就會幻想自己的二兒子如果生出來會是什麼樣，她把徐子源的乖巧懂事看在眼裡，總覺得沒能活下的二兒子出下來一定會像徐子源一樣懂事。

  結果，讓殷月蘭聽進耳裡的全是不堪，後來麵攤裡忙，她就走了，再不堪殷月蘭也沒想到兩家人居然連一個孩子都收留不下，那種氣忿不平的心情一上來，再加上之前曾無意間聽到徐子源的出生日期，九二年八月十九，那天正是她在醫院把么兒拿出來的日子，殷月蘭腦一熱對施敏郎喊著說她要照顧那個孩子，就追著徐子源跑過去。

  徐子源說完話，見到殷月蘭沒有離開，有點緊張，有些著急，心想，殷月蘭不會真的要幫他洗澡吧？徐詠琳三歲起就讓他自己洗，只在門外看著，四歲就讓他關上浴室門自己洗，現在突然要他在別人面前洗澡，徐子源真的做不來。

  「蘭姨，子源洗乾淨，自己洗。」

  「嘿，好，好，你自己洗，蘭姨想到別的事，一時走神，我出去，你洗。」

  出了浴室，把門關上，殷月蘭馬上就聽到落鎖的聲音，心底覺得有點好笑，幾歲大的屁孩子，還怕人看，有啥好看？，可，也不免不掉有那麼一些失落，她這兒一頭熱，一直告訴自己要把徐子源當親兒子對待，可人家到底沒辦法把她當親媽那樣親近。

  腦子一轉，殷月蘭又想起她那個未能出生的二兒子來，當時她懷孕都已經三十七週，本來以為萬無一失的，名字都取了，就叫施勤哲，那專為人取名的大師都說，這名字配孩子的出生年份，一定很會唸書，未來前途無量的，誰知道，會突然就那樣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