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殷月蘭就不禁又怨起婆婆，若不是婆婆溺愛小叔，小叔就不會時常跟一些無所事事的小混混玩在一塊，若小叔沒跟那些混混玩一塊，也不致於因為逞兇鬥狠把人打斷了腿，弄得警察上門來抓人。婆婆捨不得小叔入獄，竟然想要賣掉田地，賠給人家，那幾分地要養三代人、四個家庭啊，她肚子裡還有一個將出生的孩子，賣掉田地大家要吃什麼？

  於是，她跟施敏郎只能到處奔走借錢，好不容易托關係抵押了田地借款，誰知道錢撥下來辦好和解，贖了小叔，她的孩子也沒了。

  小叔回來的第二天晚上，她肚子痛了起來，殷月蘭還以為孩子要出世，喊醒了施敏郎，興沖沖的往醫院跑，卻聽到醫生告訴她，孩子已經死了，說肚子痛是因為肚子裡的死胎開始影響她的健康，醫生這說法，殷月蘭怎麼可能會接受，捧著肚子就往診間外頭跑，施敏郎追上來，殷月蘭直說那醫生是庸醫，那庸醫斷錯了，她的孩子沒有死，就算肚子痛得殷月蘭幾乎站不住，殷月蘭還是抓緊走廊上的扶手拚命的往外走。然後，施敏郎攔住她，硬是把她往回拖，護士為她打了一針，再醒，殷月蘭的肚子已經平了。

  浴室裡的水聲停了，打斷殷月蘭的回憶，殷月蘭吸了吸鼻子，覺得臉有點癢，一抹，才發現她居然一臉濕，趕緊把臉上的淚水抹乾，又走到廚房洗水槽那洗了把臉，把臉上的水珠子抹掉，殷月蘭拍拍自己的臉，擠出個笑，但願剛才自己哭的事別讓徐子源發現，別讓施敏郎發現。

  殷月蘭知道自己沒了孩子的事，施敏郎比她還要難過，每年八月十九，醫生把孩子拿出來的日子，施敏郎總會一個人在孩子的墓前站好久，殷月蘭從來沒有見過施敏郎死去的孩子哭過，但她寧可施敏郎哭，也不願意看施敏郎像這樣全憋在心底。

  「洗好了？」

  「嗯，洗好了。」

  答完話徐子源才驚覺，這次他居然沒有皺眉，沒有覺得殷月蘭又問奇怪的問題，「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為什麼要問？」這個念頭甚至不曾在他腦海裡浮起，一切那麼的自然，好像一直以來在他生活裡就有這些對答。

  「還洗了頭，真厲害呀你，來，快把頭髮擦乾，不然吹到風，以後容易頭痛。」

  「好。」被動的跟著殷月蘭走，徐子源盯著手臂上殷月蘭的手看，他發現殷月蘭的手跟徐詠琳差好多。

  徐詠琳很少碰他，更不可能像殷月蘭這樣，每次要走到另一個地方就去抓他的手，徐詠琳只有瘋症發作時才會碰他，通常是抓傷他，徐詠琳的手乾枯而細長，骨節分明，指甲看起來是黃的，指甲裡有黑黑的污泥。家裡沒錢買天然氣的時候，徐子源就會去撿樹枝用小爐子燒水，煮泡麵，徐子源拿著那些枯枝時，時常覺得徐詠琳的手指跟那些枯死的斷枝很像，全都是失去生氣的樣子；有時看徐啟昱留下的那些武俠小說，徐子源又會想練完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手是不是就變的跟徐詠琳一樣，徐啟昱死前不是抽煙喝酒，就是徹夜的看武俠小說，家裡有成套的金庸、古龍和還珠樓主的書，徐子源總在徐詠琳躲在衣廚裡發瘋時，看那些書渡過那些時間。

  徐詠琳的手時常讓徐子源受傷，就算徐詠琳死了，徐子源身上還是有徐詠琳那雙手造成的痕跡，徐子源洗澡時看著那些傷痕已經感覺不到痛，但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因為那種感覺，徐子源開始不喜歡自己的身體。但，殷月蘭的手就不同了，殷月蘭的手比徐詠琳小一點，殷月蘭的手有厚厚的肉，不論是手掌或是手指都是肉，指節處還因為過多的指肉產生凹槽，看起來像一個個小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期做麵攤的原因，殷月蘭的手上總有一層油光，讓手看起來有點亮亮的，而且殷月蘭掌心的溫度略比徐子源的體溫高一點，所以握著的時候，徐子源總可以感覺到從殷月蘭手上傳過來的熱度，第一次被殷月蘭握住手時，徐子源有些愣，但反應回籠以後，他卻愛上那種感覺。

  他以為，他會不習慣，但事實反而相反，徐子源喜歡殷月蘭那肉肉的手，更喜歡那比他體溫再高一點的熱度。

  到了房間，順著殷月蘭的手勢坐下，徐子源本來沒有想要再擦頭髮，因為他是短髮，而且頭髮已經不滴水，徐子源想，也許數學課本都還沒看一遍，頭髮就會乾了，但是，既然殷月蘭讓他把頭髮擦乾，他就把頭髮擦乾，徐詠琳不在的日子，在那些安靜得徐子源能聽到自己呼吸聲的夜晚，他時常聽到鄰居媽媽罵小孩，各家罵的內容有些許不同，但有句話幾乎每個媽媽都說過，那就是「早知道你這麼不聽話，出生的時候就把你掐死。」所以，徐子源想，所有媽媽都希望孩子聽話，孩子聽話媽媽就開心，他想要讓殷月蘭開心，那他就要聽話，要把頭髮擦乾。

  低下頭，徐子源手已經舉起來了，但有另一雙手比他更快，那雙手按在他頭上的毛巾上，有力卻溫柔的，在他的頭髮上按揉打轉。

  先是愣，後來是舒服的說不出話，徐子源不自覺的瞇上眼睛，他真的不知道，讓別人擦頭髮是這樣的舒服，閉著眼睛，徐子源覺得有些發怔，舒服的感覺直衝腦門，讓他什麼都想不起來，讓他想睡，怎麼辦？數學課本都還沒有看過，啊，殷月蘭的手好像有種魔力，僅止於在頭上按揉，卻讓他覺得全身懶洋洋的不想動，眼睛已經不自覺閉上，什麼時候躺下的徐子源也不記得了，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以後要天天洗頭髮。

  「睡了？」

  「睡了。」

  殷月蘭才走近攤位，正蹲在水龍頭旁刷鍋子的施敏郎，就開口先問起徐子源的狀況，殷月蘭想到剛才幫徐子源擦頭髮時，徐子源那樣子就忍不住笑，簡值就像隻被順毛順得舒服到不行的小貓，跟她兒子施勤書小時候像極了，頭髮都還沒全乾人就睡著了。

  走到攤位裡，殷月蘭開始著手收拾清理其它部份，一邊做，一邊就跟施敏郎形容幫徐子源擦頭髮時徐子源的樣子，當然也不忘提起像施勤書小時候，或覺得徐子源像小貓的事，老家施敏郎的哥哥養了隻貓，那貓被撓的舒服時，眼睛總是睜不開的。

  施敏郎聽著殷月蘭的敘述也是笑，腦子裡浮出施勤書小時候的樣子，想到老家那住小貓的樣子，也想起殷月蘭年輕的樣子，年輕的殷月蘭體型只有現在的一半，國中畢業以後他跟著父親務農，殷月蘭則是在髮廊當學徒，殷月蘭是那家髮廊裡最美的一位姑娘，也是洗頭洗的最好的一個，那時洗一顆頭殷月蘭能分到五塊錢，一個月下來殷月蘭拿到的抽成就快要跟工錢一樣多，那時的殷月蘭梳著最流行的赫本頭，當年在老家那裡，殷月蘭就是村裡的奧黛莉赫本。

  再看現在殷月蘭的樣子，施敏郎總是忍不住對自己生氣，當初他是真的以為自己能帶給殷月蘭幸福，誰知道現在卻把殷月蘭弄成這樣子，他還記得當初結婚時殷月蘭老喊著要生兩男一女，要為女兒梳最好看的公主頭，讓女兒變成村裡最美的女孩，可是，現在連這點願望殷月蘭都無法實現，因為當年第二胎死胎，已經害得殷月蘭再也不能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