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開始，徐子源已經沒有辦法成為第一個離開教室的人，因為他要留下來課後輔導，另外還有一個人也跟著留下來聽課，那個人是陳秀芳，徐子源覺得有點煩，因為這兩個人很喜歡盯著他看，仔細的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不過，又過了幾天以後，徐子源的念頭轉變了，他開始覺得這個課後輔導很有意思，因為林月娟在確認他和陳秀芳都會課本內容以後，就開始教非教科書內容的東西，其中有兩天還讓他們帶書到學校，可以問書裡不懂的問題，陳秀芳帶的多是英文原文童書，和一些數獨，翻轉數學什麼的書，徐子源說不上自己有興趣還是沒興趣，不過聽著聽著也懂了許多原來不懂的事，而徐子源帶的多是徐詠琳留下來的書，全都是經濟相關，林月娟時常被問倒，然後晚上拚命唸書，隔天把答案交給徐子源。

  艱困難熬的日子便是渡日如年，順利的日子就會感覺光陰似箭，十二月一下就過了月中，十二月二十三號那天，徐子源帶著請假單去了學校，上頭寫了要請三天假，林月娟問了原因，徐子源回答：「要跟蘭姨和郎叔回老家看哥哥，哥哥二十五號生日。」

  林月娟點點頭，親自帶著徐子源跑完請假流程，確認請假沒有問題，她怕訓導主任又找徐子源麻煩。

  訓導主任為什麼喜歡找徐子源麻煩，林月娟當然知道原因，因為她如此介意徐子源的一切，所以有關徐子源的事，她都想弄清楚。

  訓導主任的兒子也在學校就讀，與徐子源同年級，成績也很好，差不多都在全校前三，但也就只是在前三，他的兒子從來都沒有得過第一名，一次也沒有，因為陳秀芳，因為徐子源。

  陳秀芳能拿第一名的原由，其來有自，她有優秀的父母，有富裕的家庭，有半個教室大的專屬書房，家裡還請了英文、數學和語文三位家教，所以，她的成功是必然可見的，沒有人會意外，但反觀徐子源的成績就逆天了，父親早死，家境清寒，還有個發瘋的媽媽，才十歲的孩子在照顧媽媽之後，還能把書唸好，那是多不可思議的事，林月娟相信，訓導主任每次在看成績排行時一定疑惑又懊惱，疑惑徐子源到底怎麼辦到的，懊惱自己的兒子，明明有比徐子源更好的唸書環境卻辦不到。

  所以，徐子源的存在便印證著他的失敗，每次看到徐子源，就像又一次看見自己的失敗，這種感覺林月娟太懂了，因為曾經她有類似的感觸，徐子源的存在像印證著她不是個可敬的老師，但現在不同了，徐子源再也不是她的照妖鏡，她可以面對徐子源，幫助徐子源達到更好的成就，她可以問心無愧的對得起「老師」兩個字。

  跟著殷月蘭和施敏郎回到所謂的老家，還沒進門裡，徐子源就驚訝了，進門以後徐子源第一次把嘴巴驚出個O型。

  這裡跟他想的完完全全不一樣，他甚至想過要蹲那種底下是一個大坑的廁所，想不到，老家的環境很好，房子是水泥造的獨棟水泥屋，整棟屋裡都舖了瓷磚，廁所是坐式抽水馬桶，客廳有氣派的沙發，有空調，除了客廳還有另外還有另設飯廳，餐桌和桌椅是全實木的，飯廳也有空調，徐子源雖然不知道那些設備的確切價格，但是他看得出來眼前的一切很漂亮，漂亮的東西都貴這是不變的道理。

  徐子源轉頭看向身邊的殷月蘭和施敏郎，兩人身上衣服雖然沒有補丁，但都明顯看得出來穿了一段時日，腳上的鞋雖不髒，但鞋底是磨平的，殷月蘭手腕上的錶，金漆掉了，露出原來一塊一塊原鐵灰色，還有殷月蘭手上提的袋子，都不知道補了幾次，接合縫線處有好幾種顏色，因為這些，徐子源才會想有可能到一個沒有抽水馬桶的地方，誰知道，入眼的卻與他想的大大不同。

  「回來了，怎麼大包小包的，不是說過家裡什麼東西都有，不要浪費那些錢嗎？」

  一個老太太從屋子後方走出來，殷月蘭推了徐子源手臂一下，讓他喊奶奶，因為背光，徐子源看不清楚老太太的樣子，只覺得這個老太太身形不小，腰幹挺的直直的，走路也不像個老人。

  一直到老太太走到徐子源面前不到一百公分的距離，徐子源才看清楚老太太的臉，那臉跟施敏郎像，不是說老太太像男生，即使不認識，見過施敏郎再見到老太太的人，一定猜得到他們兩是親人，老太太也不像施敏郎長的兇，老太太的長相比較柔和，像電視裡的鄰家婆婆，嗯…演農村劇的那種。

  剛才殷月蘭讓他叫人時，徐子源已經朝老太太喊了一聲「阿傌」，老太太走近，徐子源馬上又喊了一聲，老太太摸摸徐子源的頭，又摸摸徐子源的臉，連說了三聲「乖」，徐子源的臉被老太太手上的老繭刮疼，卻硬撐著笑，眉也不敢皺一下，那是施敏郎的媽媽，徐子源不希望施敏郎的媽媽討厭他。

  「這是誰家的孩子？你們怎麼把這孩子帶回家裡來？」

  只可惜有時候很多事注定的，並不是努力就可以改變的；老太太的語氣裡有不悅，有責備，彷彿在煩亂之際，施敏郎和殷月蘭又把一個麻煩往家裡帶，充滿了煩躁。

  「他的名字叫徐子源，是…是我和敏郎收養的孩子。」

  徐子源抬頭看著殷月蘭，他看見了一個他之前從未在殷月蘭臉上看過的表情，那是緊張加上害怕的表情，陳秀芳有一次考了九十九分，發考卷的那天，陳秀芳要上她媽的車之前，也有這種表情，徐子源聽其它人說，陳秀芳的媽平時不會親自接送陳秀芳，都是派司機接送，但發考卷那天就會自己來接，徐子源聽了以後突然覺得，有時候媽媽親自己接送也不是好事，後來他就不再羡慕有家長接送的同學。

  「阿蘭，你說什麼？我是不是聽錯了，你再說一次。」

  徐子源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的臉已經稱不上和藹可親，徐子源收起了笑，躲到殷月蘭的背後，他並不會太難過，因為又不只是老太太質疑殷月蘭和施敏郎收養他的舉動，更難聽的話他都聽過，所以他不難過，至於為什麼要躲到殷月蘭的身後呢？徐子源想，老太太不看見他的臉，不看見他那雙賊大的眼睛，或許心情會好一點，而他也不會去面對老太太猙獰的表情，徐子源在書上看過一句話，那句話是這麼說的，「人若憤怒，便若惡鬼。」徐子源覺得書上說的真沒錯，他至今還沒有見過誰在極怒的情況下是好看的。

  「媽，子源的父母都過世了，我和月蘭已經正式收養他，去過戶政事務所辦好入戶，法律上已經是我和月蘭的孩子。」

  「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跟家裡人商量？咱們家祖墳要修都沒錢修，還有你弟的兒子都國二了，想去補習都沒有錢去補，你有那個愛心怎麼不幫幫我們這個家？救救你弟的兒子？」

  弟弟的兒子跟郎叔有什麼關係？

  郎叔又不是那個唸國二孩子的爸？

  這些事應該去對孩子的爸吼啊？

  「不是才拿我爸媽寄回來的錢，給他買了一輛腳踏車嗎？現在連補習費都要我爸媽出喔？要不要乾脆直接轉到我爸媽的名下，當我爸媽的兒子算了，反正同姓，名字連改都不用改，多省事。」

  徐子源的疑問才起，一一個聲音從外頭傳進來，打斷了徐子源的思緒，徐子源在聲音裡聽見滿滿的敵意，一個理著平頭的少年走進了屋子，雖然是人類沒錯，但不知道怎麼著，徐子源就是覺得他全身都長了硬剌似的。

  「你說什麼啊你？」

  郎叔兇起來原來是這麼兇？

  徐子源並不怕，只是想到，難怪從來沒有人來找過麵攤的麻煩，他轉頭看向滿身硬剌的少年，那少年站的挺挺的，一點都沒有要躲的意思，反而笑著說：「媽你不要攔他，讓他打我啊，他打我就是怕我講實話嘛，為什麼你們寄回來的錢拿出買小叔叔兒子的捷安特就可以，我要一台捷安特就不行，到底誰才是你們的兒子？只有他自己以為自己偉大的不得了啦，所有人都當他當傻子耍。」

  施敏郎似乎被兒子的話給嚇到了，他整個人僵住，動也不能動，殷月蘭趁施敏郎失神的這會把他往後狠狠一推，施敏郎退了好幾步，差點踩到一直在一旁大叫，「好啦，好啦，沒事啦，都不要再說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這樣鬧啦。」的老太太。

  殷月蘭跑到施勤書的身邊，抱著施勤書瞪著施敏郎大哭，「不要每次回老家看到孩子不是打、就是罵，好不好？不要弄得你們父子像仇人一樣好不好？」

  施敏郎生氣，徐子源覺得胸口有些悶，殷月蘭大哭，徐子源覺得很生氣，不過徐詠琳跟他說，越是生氣越是要冷靜，徐詠琳教他每次生氣衝動的時候先把要做的事在腦子裡演一遍，想想要如何應對，想想看會有什麼樣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