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云瑶直直望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季常，好容易等到早朝散去，云瑶将季常留了下来。

  季常也不抬头，只看着自己的鞋面，一副恭谨的模样，道:“皇上请吩咐。”

  “季爱卿，”云瑶自高高的位子上走下来，站在季常面前，“你也说后宫不得干政，那么，后宫之人随意离开后庭，久久不归，又符不符合规矩？”

  季常后退了一步，肃容道:“臣不知。”

  “不知？”云瑶语锋渐锐，“你好大的胆子。七日前，你将朕的皇夫邀去，朕不计较你找烟花之地的贱籍女子玷污那好好的诗会，可你将朕的后宫人邀走，便不用送回了吗？”

  季常腹诽，我看你就是计较那些女子，你不是怕她们玷污了诗会，是怕她们玷污了某人吧！都是韩锷这小子，冒了他的名，给他惹来皇上的迁怒。

  “皇上圣明，臣这就去将临阳王送回来。”他才不想跟皇上在这里磨嘴皮子。为人臣子真是命苦，明明是皇上拉不下面子自己去王府找人，就来逼迫他。

  “还有，”云瑶冷哼了声，“宇文恪才回来几天，京城的流言就传得不成样子，你去给我查清楚是谁在背后不安分，解决不好这件事，我给你算总账。”

  季常沉声应“是”。自己查自己还真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没有错，京中近几日流言四起。都说皇上忌惮临阳王势大，临阳王甫一回来就被夺了兵权，被勒令不得参政。可怜临阳王对皇上一往情深，即便皇上待他如此，临阳王也不曾让手下之人有任何动作。只是一个人在后庭中郁郁寡欢，从前明明偏爱热闹的，如今也不喜人多了，将伺候的宫人都遣去了别处。

  这些流言里活生生的将一个骁勇善战的战神变成了一个痴心错付的可怜人，惹得多少人为他叫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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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彦正自偏殿亲自熬药端着走到宇文恪门口，就见季常黑着一张脸从外面进来。

  看到他手上的东西，季常的脸色明显敛了几分，皱眉问:“怎么喝上药了？”

  文彦一边把他让进屋里一边回道:“这几日天气不好，王爷受不住寒凉，本来病发作的没有这么频繁，这两日却接连发作了三次，知秋公子也不在，只能照着他的方子熬些药调养身子。”

  越过那架锦绣山河的屏风，宇文恪就躺在那张堆满厚实被褥的床榻上，一张脸白得泛青，揉着些说不出的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季常站在那里，一瞬之间，只觉头皮发紧，鼻头发酸，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有些事情猜到、知道，可真正看到时，还是会觉得猝不及防。

  那是宇文恪啊，是将帅之门的骄子，是镜国无一败绩的年轻传奇，更是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来都神采飞扬，不见疲累的好友。

  他缓缓地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努力地将自己的眼神收敛到平静的样子。

  文彦走过去轻唤了声，见宇文恪未醒，就没有再叫了。

  “为何不叫醒他？”季常疑惑，既然药已经熬了。

  文彦将他引到外间，才道:“具东血咒本就是要人困不能寐，饮食无味，痛不能止，生生磨人，从而使人日渐虚弱，直至油尽灯枯。如果每一日都能够像现在这样睡一会，王爷就不会衰弱至此。”

  “子义，你来了。”宇文恪的声音浅浅地响起，文彦摇头叹息，这样小的动静还是把人惊醒了。

  季常越过屏风走到榻前坐下，望着宇文恪怔了一瞬，方才睡着的宇文恪，虚弱无力的样子让他连多看一眼都怕把他看碎了。而此刻宇文恪张开眼，嘴角扯着淡淡的笑意，那双黑眸又仿佛蕴藏了无尽生机，似乎还是那个能够只手撑天的骁勇战神，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你啊，就逞强吧，我不明白有什么不能跟妻子说的，你说不让人担心，可你这个样子，让谁省心了吗？”季常看他要起来，没好气地将他按了回去，“在我这里还在意什么礼数仪容不成，躺着吧。事我给你办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临阳王对皇上多么死心塌地，皇上对临阳王多么冷酷无情。”

  “云瑶让你来的？”宇文恪笑笑，“我猜她也顶多能忍这几天，果然为难你了。”

  他微喘了口气，声音更弱，“这次回宫去，云瑶定然不会再轻易让我出来了，正好，你就再加几句，讲一下我们曾经的故事，让百姓都知道我们那时候也是相爱过的。再寻个由头，越不靠谱的越好，比如说什么，因为诗会上我跟什么女子多说了几句话，皇上一怒之下将我幽禁深宫。总之要让人相信，我是被皇上幽禁了，可是我并没有心存怨恨。”

  季常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以前我是知道你喜欢读那些话本子的，果真没有白看，编的故事可真是够俗套的。”

  “俗不俗套无所谓，只要让人信了我被幽禁，那么我不出现就不会惹人猜疑，等我死了，云瑶只要不声张，他们就会以为我在宫里，某一些人就不敢妄动。”

  “你确定，若你死了，皇上还能保持冷静，不将你的死讯声张？”一个“死”字有多令人痛恨，季常看似平静地说出“你的死讯”时，心里却像有钝刀在割。

  “她能。”宇文恪微微笑着，却没有看季常，他的目光伸向不知名的方向，季常莫名觉得，敬之的笑里似乎有化不开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