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古陀寺住持空沁饒有興致的撐臉看著這一場鬧劇，不打算阻止。

  他不出聲，其他人也不出聲。

  三人武場，兩人比試，其中一人閃過兩門招數顯於無形。

  相較之下。

  沒矇眼的，難度比矇眼的高上許多。

  鄭其冷眸一瞅：「薛信。回鄭門後，自降一級，從三等功練起。」

  薛康求情，低喊：「師父。哥他只是沒想到。」硬是拉著自家哥哥低頭謝罪。

  薛信低頭咬牙，他沒想到什麼！他聰明的弟弟又想到什麼！

  可惡！所有人都看不起他！

  「徒兒……真知錯……」

  鄭其眼神落在褚麟那抹小身子上，每一招都是鄭門功夫，剛剛那一瞬鬼飄蓮步好像是假的一樣。他思忖褚麟為何會白蓮教功夫，可下一招又讓大家驚艷，褚麟仿學棠口派獨門絕招的蛇手滑身，貼身溜過梁德，閃過一擊。

  鬼飄蓮步、蛇手滑身。

  全都是他無師自通，學著梁德、冬水依樣畫葫蘆。

  若非魔頭轉世，哪來這份聰穎！

  魔頭。

  這名謂又讓褚麟給奪回來了！

  「薛信。知道褚麟為何不喊委屈？」

  「他本就不該在大堂上，何來……委屈……」

  「你推他出去。不是？」

  薛信咬唇不語。

  鄭其看著褚麟一技鄭門燕歸璇身，嘴角勾起一抹讚揚的笑容。

  「他不喊。是給你留退路。是守住我們鄭門的臉面。」

  薛信不服氣地別眼。

  「否則我鄭門的臉，全讓你給丟光。」

  薛信雙手攥緊，低頭面目猙獰：「徒兒，真知錯。」

  在後頭癱坐發懶的袁不倒看得仔細，搖搖頭。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各門派也有一兩個這種頑劣之徒。

  還好，他一人一派無煩惱。

  大堂上，褚麟無聲落地，單足點地，趁他們兩人拉開距離之際，凝氣於神闕，寒氣下沉，足底如踩浮雲，一躍翻身下堂，好巧不巧落在白蓮教韓林兒跟前，他傻了，各門派倒抽口氣也傻了，連著鄭其也不著痕跡地嘆口氣。

  褚麟眼眸睜得大大圓圓和韓林兒四目相視，見他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小身子像隻受驚嚇的小動物一般，顫了一下，不知所措東張西望的可愛模樣，又讓各門派俠士一陣傻愣，也不知是誰先大笑出聲，接著是一片轟天齊笑，笑他真的是「小」魔頭，擁一身好功夫，性子和孩子沒兩樣。

  他嬌小的身子穿梭過各大門派，在鄭其面前什麼也沒說，低聲領罪。

  鄭其賞他都來不及。

  他這一跤，摔得是時候，在這場比試裡深藏不露，要回了魔頭稱號。

  要回了他這霸主的臉面。

  場上鐺鐺鐺三聲，梁德獲勝，他走過冬水說了句「承讓」，還誇他一句「好功夫」，弄得冬水臉紅不隆咚，他搞不清楚自己功夫哪裡好，直摔跤，還碰不著梁德。難得被誇，他真當自個兒功夫好，下堂後在冬木、冬金前比畫兩下，他倆對視一眼，反手一招就打得他哀哀叫。

  二技最終回又是白蓮教對上楊門，梁德武功紮實對上耍小聰明的楊七廷，折騰數回，以一毽子之距贏他一回。楊門也不算丟臉面，畢竟楊七廷年幼，能打到這地步，令人刮目相看，雖敗猶榮。

  空沁在堂上又喊了一聲餓了，揮手讓小僧領隊入膳堂。一帶髮僧人，雙手合掌，頭戴灰帽，腳步飄移，迅速湊向空沁，在他耳邊細語幾句，褚麟特意瞅了一眼，無意中與僧人對視，一凜。

  這眼眸，與空沁大師一個樣。

  不過也是匆匆一瞥，他再定睛那人已經回頭，不能確定。

  小身子被袁不倒拉扯下，一臉疑惑望向他。

  「我說小魔頭。」

  「何事？」

  「我看那薛信不會饒過你。不對。我瞅著他那卑鄙的模樣，整個鄭門都得小心他。」

  褚麟探看薛信一眼，是一臉不服氣，可薛信是師父養大的孩子，薛康尚且知道感念，薛信難道不會？

  袁不倒碎嘴一句：「總之。堤防點。他那是小人樣。」又賊兮兮地說：「沒聽過三大難防，一小人、二佞臣。」

  「三呢？」

  袁不倒看著莊穎兒婀娜多姿的身形，傻笑說：「美人。嗯？」對眼前美人挑眉。

  褚麟思忖。他沒想過同門陷害這回事，這才薛信找荏推出大堂。袁不倒句句小人東、卑鄙西的，提醒了他，縱使身處同門，人，還是人，還是個人。

  他不防同門，也得防「人」。

  一如薛信，他自小欺負他，長大後，仍是掐著時間暗算他。

  用膳時，他留下窩窩頭，藏在袖子裡，鄭其看得分明，卻由著他，午膳後任著他偷餵鄭亨。

  褚麟偷溜上樓，叩門，開門後身著短短的手臂將窩窩頭探進房，嘿咻一聲趕緊將門關上，四處探看，像個小賊。

  「鄭亨。吃。」

  「你呢？齋飯不是窩窩頭，就是米粥，給我了，你吃什麼？」

  「菜、兩大碗湯。」

  「分你一半。」

  「你吃。」

  門內鄭亨嘆了一口長氣，聽起來胸悶鬱結。

  「鄭亨。」

  「啊……我知道。你又要說藥人的事不怪我。」

  褚麟屈膝，一副無辜巴巴地將下巴抵在膝蓋頭上：「我已成藥人。」

  他就是個藥人，袁不倒說的也沒錯，他聽了沒感覺得話，鄭亨聽得刺耳，有時他摸不透他的情緒。

  若不是有一日他送自個兒狼毛風衣和雪手套，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鄭亨這份怒氣和傷心叫做愧疚。

  門內是嘆息後一片沈默。

  褚麟單是伴著他，不再說話，圓眸探看主樓四周，鄭亨的房在二樓最西側，他探頭往東看。

  那麼韓林兒的房就是最盡頭的那間房。

  他同鄭亨說聲「走了」，而後好奇起身，往東側走，一步一步接近韓林兒的房，每踩一步他覺得心跳得緊湊，像是要跳出小嘴一樣。

  韓林兒的房，小窗戶未關，開了半扇，側目看去還能瞅上一抹人影在更衣。

  就瞅一眼。

  他就瞅一眼。

  不停的說服自己。

  好奇的睜大圓眸，探向窗子，而後趕緊捂住倒抽口氣的小嘴。

  是一如他所想的結實精壯的背，背上卻有無數刀痕，砍得深狠，其中一道自他左肩畫過他腰際，刀疤深得發紫黑。

  一道、兩道、三道、……

  褚麟短指指過他背上一道道疤痕，含在嘴裡數著：「……五十七、五十八道……」

  他偷看人家換衣服，可他乖得很沒多想，就是數刀疤。

  那些揮刀劈戢的人下手，真狠辣，瞧瞧那最長的那一痕，一刀砍下去，一定是深可見骨的疼。

  「是五十九道疤。」

  褚麟小身子震了下，他嚇了一跳：「我沒數。」回得又急又快，反倒讓人覺得欲蓋彌彰。

  韓林兒瞅向他，而後一笑，笑得慵懶，裸著上身朝他緩步走近。褚麟圓眸直盯著他壯碩的胸膛和比自己壯上好幾倍的胳膊，不知怎麼著，他覺得熱，口乾舌燥，耳根也覺得熱得發燙。

  韓林兒站在他面前，兩人就隔一扇紙窗。

  「聽說過長白山的白虎嗎？」沒頭沒尾地問一句。

  褚麟長長的睫毛搧過圓眸，點頭，鼻息間都是韓林兒特有的麝香味，他單覺得臉更熱了。

  「白虎，小時候還小，毛髮灰灰，看不出是貓還是虎。」

  褚麟不懂他為何說起故事，圓眸裡盡是單純。

  韓林兒抬手撩起他一縷髮絲，與他凝視：「長大後，黑紋白橫畫身，在一群黃黑相間的虎群中，顯得突兀。」手指摸過他粉撲撲的臉頰：「猛虎為獸，是獸就會殘殺。白虎打贏了，稱王。打輸了，自此絕跡。」

  褚麟心思一轉，無心管轄什麼粉撲撲的紅臉，睫毛輕顫，眨眼後抬眸。

  白虎如魔頭。

  眼前人已是稱王白虎，突兀，卻沒人敢動他一根寒毛。

  而他，誤入大堂奪回魔頭之名，灰毛退去一半，白毛黑紋漸顯，已然突兀。

  突兀，卻如螻蟻，別人一捏一踩，自此絕跡。

  「我本就不是魔頭。」

  什麼轉世魔頭，與他無關。

  有人要滅他，他打回去就是。

  韓林兒鳳眸映著褚麟的小臉蛋，嘴角上揚，笑得邪氣。

  「我也不是。」

  兩人對望靜默，一笑。

  是假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