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吆喝集合。

  韓林兒望著褚麟遠走的小身影，斂下鳳眸，璇手，手風一震瞬間關上所有木窗。

  他開始正衣，站在銅鏡前，挪動肩骨，骨頭喀喀兩聲，頸上至下巴臉骨喀噠一聲，換了一張五官更鮮明的臉，伸臂一轉，身型未有改變，鳳眸朝後方一瞪，英雄霸氣不過如此。

  「又換副皮相。不怕小兔子不認得你？」

  小兔子說得刻意，一字一字強調。

  韓林兒扣上頸扣，披上黑色盔甲的寬闊的肩膀，看起來更厚實，面對銅鏡繫緊腰間束帶。

  「你太冒險。吳計。」

  一抹身影從竹簾後緩緩走出。

  是那名帶髮僧人。

  他半蒙面，眼尾有顆美人淚痣和眼眸一瞅一彎，穿著僧服看起來真與空沁相似。

  「該有人冒險。」聲嗓聽起來也一樣。

  「你也不該攀上皇上跟前的徐公公！」

  「我有我的方法。你有你的。咱們雙管齊下，不是更好？」

  韓林兒璇身，面對他時，已是一身黑甲戰衣。

  「更好？你以為你要殺的是誰！」

  吳計冷眸瞪向他：「殺、父、仇、人！」

  韓林兒對他這種玉石俱焚的性子厭惡至極，冷哼一聲，選擇壓抑。

  「你攀上徐公公，你以為皇上不知情？你不過是個九品官，有幾條命可以用。」

  吳計斂下眼，流轉一瞬情流，再抬眸是妖艷，更是冷情。

  「我怎麼會輕舉妄動，就這麼一條賤命。要死，我也會在他之後。」語氣妖嬈，帶著邪氣。

  他手指畫上冰冷結實的冑甲，隨他壯碩腰圍轉了一圈，取過披風一璇為他披衣繫束繩，韓林兒淡情抽回束繩，毫不領情。吳計不以為意，轉足後靠坐窗台邊，長腿交叉

  「我就是不平。」

  「只怕你沒命不平！」

  吳計眼尾上揚，一瞅一瞪都是憤世忌俗：「不是還有你嗎？其實你不動手，也無事。」往前走兩步：「我就是……」

  他湊近眼前高大結實的身子，半偎向他，墊足的模樣還有幾分小鳥依人。

  「就是，拖著一隻兔子，共赴黃泉。」

  他根本不把什麼魔頭韓林兒放在眼裡，啟唇全是挑臖。

  韓林兒怒不可抑，轉手一瞬扣上他的頸：「如果人都死透、死光了。」

  他笑了。

  笑得邪，笑得猖狂。

  「我又有何懼。不是？」湊近他的耳鬢溫柔細語。

  人，一定有了在意的東西，就是蠢，就是注定被人利用。

  他甘心被利用，卻不允許，有人碰他的東西，一根寒毛。

  吳計嘴角微顫，他也笑，笑得歇斯底里：「好啊！大家一起死！」

  韓林兒冷眼睨視眸裡盡是猖狂霸氣，被戳中怒氣的他手指一扣又是一股勁。吳計也不甘示弱，反手過招，扯不開頸上的手勁，他雙腿一勾，兩人雙雙傾身，往窗外摔了出去。

  對窗面崖，斷崖無底，兩人都沒摔個粉身碎骨，摔出窗時，吳計扯上韓林兒的衣領，單臂勾窗，護上眼前人，身子穩定後才發現韓林兒早就摟上他的腰，長腿跨踩在窗台邊，護著他的安危。

  他們倆總是如此。

  吵架，仇視，生死關頭又護著彼此。

  「我死了不是更好？」眼眸暗下。

  韓林兒沒說話，提氣一躍回屋室，一踏進屋內隨即鬆手扔下他。

  「吳計。你要殺，便殺。我不會阻饒。」

  這下，吳計沒來由的悶，不該如此！

  他就是想讓韓林兒在意！哪怕是彼此都不好過，他也要他掛心！

  木門瞬間開啟，一瞬關上。

  「你殺的人還不夠多嗎！」

  是空沁。

  他不意外看見吳計，更不意外看見韓林兒換了張皮相。

  韓林兒故意說了一聲阿彌陀佛：「殺，該殺之人。」

  他比眼前空沁說得更佛心、更輕聲細語，彷如看破紅塵俗事般飄渺嗓音，淡情又冷意。

  「誰無一死。單看誰活得久。」

  吳計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冷語：「我不碰你的小兔子！也能讓你一輩子不得安心！」一臉狠辣。

  空沁眉頭緊蹙，瞪向韓林兒：「你們兩又吵什麼！」

  他立身於他們倆之間，像是防著他們兩個打起來，眼神不住瞟動，左防右擋。

  「你發什麼瘋！吳計還救過你的命！」怒瞪韓林兒。

  「你不妨問問你哥哥。」

  吳計冷語：「問我？問問你自個兒吧！」

  空沁抬手，阻止一觸即發的兩人：「你們兩盡是不讓人安心！」

  他眼眸瞅瞪韓林兒，眉眼都是責備。

  「我說過我空沁能傳你這身武功，也能廢了你。你不要太過猖狂！」

  這話說的偏頗，全是衝著韓林兒責難。

  韓林兒鳳眸瞅向他們倆，冷笑：「好一對兄弟情深。」是一句不冷不熱。

  他套上盔戰手套，一身武將裝扮。

  「初心不變……單欲養兔歸山傍蓮塘，奈何世道連處安然也不許。」皮笑肉不笑，又是一句阿彌陀佛。

  空沁眉頭深鎖，嘖聲：「你能有安然嗎？」語氣多有無奈。

  吳計別過眼，雙手緊攥雙臂，緊攥的指節泛白。

  靜謐氣流繞過三人，他們三看起來是相識已久，因為一言不合而鬧脾氣的故友。

  沒有尷尬矯情的握手言和，互瞅一眼，韓林兒主動退讓一步。

  他沒理由不讓步。

  畢竟。

  一個是傳授武功與他的空沁。

  越過空沁，站在吳計身側，冷眸一瞟。

  「吳計。我已讓細作潛入他府上。」

  沒說“他”是誰，三人卻是一臉清楚明白。

  吳計一怔，抿唇，嗯了一聲。

  韓林兒踩上山崖窗台，望山谷聽溪澗。

  而另一個，則是救命恩人。

  「我應了你的事。應了就是應了。從未變過。」往外縱身一躍。

  吳計回身一攥，是一抹空，眉眼失落望出木窗，只剩白雲繞翠山。他咬唇，又是一臉倔強。

  「什麼從未變過！」

  空沁站在他身側：「哥。我隨時可以廢了他。」

  吳計搖頭，側頭靠上空沁，像是貪求一絲安心，閉目靜心，吐息之後，緩緩掀開眼皮。

  「沁兒。你說得對。」語調冷淡。

  「什麼？」

  吳計細語：「他能有安然嗎？」眼眸轉冷。

  不是不懷好意。

  只是，不甘心。

  窗外韓林兒落足於山壁邊石階小徑，小徑上是一行白蓮教弟子恭候。他仰眸，望向天崖上白磚屋。

  「向席。」

  「是。」

  「盯著吳計。」

  向席一怔，拱手答應後，悄身攀爬山巖。

  ＊＊＊

  大堂上等不著空沁，小沙彌拎著袈裟沒人穿，見大家揪著他問句「方丈？」，稚嫩的臉一個慌張地直搖頭，可愛巴巴地說「俺不是方丈」，天真言語逗得各門派一陣笑。

  堂下鄭門行隊，褚麟小身子旁依舊站了高個子的鄭亨。

  「師父，讓出來？」

  鄭亨敷衍地嗯一聲。

  「師父疼你。」

  「連著兩場比試都不在。惹人疑竇。」

  他一語道破鄭其單顧及他霸主臉面的虛榮，才不是為了什麼父子之情。

  褚麟偷踹他一腳，被他躲過，無聲的鬧了一陣後，大堂上有了動靜。空沁依舊沒出現，辛苦空戲這老人家，踩著一搖一晃的腳步入堂。合掌先是說聲阿彌陀佛，臉色凝重。說凝重，其實是有一點不自然，眼睛眨呀眨的像在說謊，額鬢上還有一滴冷汗。

  「各位都知曉那鄱陽湖之役，我朝聖主為安百姓，以九日大戰，滅了陳友諒軍兵。」

  各派好手點頭，喊了聲知曉。

  空戲嘆息又說：「這一戰剛滅，一波又起，平江又起元軍叛兵，皇上發令調回鎮國將軍回城剿滅叛軍。各位，老衲細想，國難當前，百姓身受水深火熱之苦，爾等不能旁待。」

  他東一句國難，西一句戰事，邊說邊滴冷汗，回頭又道讓各門派各退一步，來年再比毒技，好說歹說就是要各門派至平江助鎮國將軍一臂之力。

  鎮國將軍，四字一出。

  鄭亨先是一怔，瞅向面無表情的褚麟，而後若有所思。

  他還不知道藺炎已成皇上跟前將帥。

  「那可是戰場。褚麟你可得跟好我。」

  褚麟挑眉：「你。跟好我。」

  這話他說著玩的。

  戰場是什，他只在書中見過。他心思單一，想著小哥哥入戰場，便想著多讀戰策史記，感覺讀著讀著也離小哥哥近些。可真說起戰場，怕是與他想像不同。

  鄭亨罵他一聲「瞧你這小樣」而後想起他那一掌將內功化為烏有的功夫。

  「你那一掌，就是將我內功吸走那一掌，是什麼功夫？」

  「胡打。」

  「胡打？你這小子，可別學圓滾滾自成一派，什麼都自個兒瞎搞。連功也亂練。」

  「圓滾滾，人不壞。」

  鄭亨不以為然：「就你沒看透他心眼壞。」

  空戲嗓門一喊，安排各門派鎮守平江。

  鄭門與陰山派則是鎮守北門，先入北門十哩外山中與將軍會合，而楊門、峨眉守平江南門，蘇門、江陵手東門，古陀寺偕其他門派入城不護百姓為要。

  「西門呢？白蓮教不做事嗎？」

  “人”不在，聲嗓就大。

  「我看早跑了罷！這會兒，不就不見人影！」

  也不知誰又多喊一聲，語末，大夥兒也跟著譏笑。

  空戲硬著頭皮回：「阿彌陀佛。白蓮教教主心存善念，早一步前往西門。」

  連白蓮教心存善念這話都敢說，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打上幾簍誑語。

  「在此，有勞各位好漢！」老身躬背，各派不再為難，給足老臉，接令後奔行平江。

  數百人各分四路，一瞬朝平江東西南北各門奔行。

  褚麟隨行，穿過山頂白霧，越過雨珠涼意，至山下又奔十哩路，在一處河畔邊喝水歇息。他蹲在河畔邊望向一旁尋常人家，爹娘攜子扶老，左鄰右伴，看起來安平國泰。

  於他，這種尋常，曾有過，卻毫無記憶。

  「……可聽說了，鎮國將軍要回城了。」

  「這下，真的是天下無戰事。」

  「這不是。邊疆都不用將軍。還打什麼仗！」

  「我可聽林叔說，那將軍可行了。在塞外領兵五十破了蠻人五萬大軍，以一抵千！」

  以一抵千！

  褚麟不懂戰事，更沒看過戰將，暗自衡量自個兒的功夫。

  最多以一抵五十，不，大概是三十。

  「想什？」

  「鎮國將軍。」

  鄭亨噴了一口水，猛咳。

  褚麟哎額一聲嫌他髒，退了一步。

  以一抵千，將兵尚且有這等功力，更何況是將帥。

  他小哥哥不知是否也在其中。

  鄭亨見他小臉勾上一抹喜悅微笑，衣袖下雙手不自覺攥緊，眸裡精光漸漸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