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好了，喊了爹，卻任我著急尋你。」

  褚麟一愣，抬眼露出愧疚：「我錯了。」

  他確實沒想到讓人也尋上鄭亨，約好了一刻，自個兒卻因為聽三子說事，忘得一乾二淨。

  「你給爺記一輩子，你看爺原不原諒你。」

  褚麟乖巧點頭：「好。」他記下了，往後絕不落下鄭亨。

  鄭亨見他乖巧順應，心跳快了一拍，別過眼掩飾慌張。

  山林間一聲吆喝，黃鼠領著鄭門一行人順著小徑入營，邊走邊說“戰事”。

  「……城內有叛兵，那群人賊兮得很，武功高超，將軍和他們周旋了幾回，最後只得在這城的四處紮營，從長計議，等著各路好手救援。」

  話說得保留，有真無假，聽起來和三子說的又有點不同，三子說的是大功臣叛變，黃鼠直接說他們是武功高超的賊人。

  鄭其也不是傻子，眼前一片祥和，無戰，定有亂，賊人叛兵該是意有所指。

  「在下能見上將軍一面？」

  「在下為鄭掌門問問將軍。」

  黃鼠依舊客氣有禮，領他們在一軍帳前止步，他才剛問上一句，陰山派一行自小徑緩步走下，她們是一行女俠，雖未著輕紗羅裙，在這個血氣方剛、母豬也成貂蟬的軍營裡仍掀起不小的騷動。

  將士們吹口哨，興奮地叫喊幾聲。

  「不得無禮。」

  一句低沈嗓音傳出，眾將兵瞬息噤聲，連眼睛都不敢亂瞟。

  陰山派莊穎兒薄紗飄過，女人香氣隨風而溢，蓮步輕移，一個蹲身作揖，婀娜多的身影更顯風情萬種。

  「將軍，可真是正人君子，光是剛剛那一聲不得無禮，奴家便從了將軍您的指令。」說得嬌嬌滴滴。

  「從？」軍帳裡一聲輕笑。

  莊穎兒又是一聲嬌滴滴地嗯。

  將軍嗓音溫潤爾雅，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卻和文雅扯不上邊。

  「莊掌門，本將軍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伴著輕挑隨笑語又道：「尊重，是在本將軍眼前的事。可軍營裡缺的就是姑娘，本將軍偶爾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莊穎兒咬唇嬌嗔一聲：「那也要看看他們能不能！」杏眼怒瞪那群粗野將士。

  「莊掌門要是覺得受辱，但走無妨。」

  「我莊穎兒豈會輸你們？」

  將軍應付莊穎兒兩句女中豪傑，話鋒一轉：「城內有叛臣賊將，盛請兩大門派前來守門。」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站在軍帳簾後，燭光下高大的黑影被放大了幾倍，有稜角的側臉黑影無形之中給人壓力，藏不了的威懾霸氣，一句守門，聽起來就不是商討，而是不能抗拒的軍令。

  鄭其眉眼間更是冷冽，隔著軍帳不示人？

  莊穎兒杏眸多瞅眼那抹高大黑影，嬌嗔道：「守門？將軍也太小瞧我兩門高手！」

  「不敢。」

  鄭其性子沈穩，話不多，此刻也有點沈不住氣。

  守門何須他們。

  眼前壯漢良將，哪一個守不住？

  「將軍，但說無妨。」冷語：「該說的，不該說的，吾等清楚明白。」

  莊穎兒又是一聲嬌滴滴：「正是。」又說：「乾脆點，說個明白。」

  軍帳內傳出低啞笑聲：「兩位不虧是名門正派，豪爽，人也乾脆。」哼笑一聲後說：「凡是我將士扔出之賊人，殺。」

  殺字說得輕巧，彷如人命不值幾兩重。

  將軍，開口就是軍令。

  鄭、莊兩人一凜，也是聰明，軍令不可違，不過他們倆既然敢向將軍提問，自然就有膽子接令。

  沒有什麼計策謀劃，接令後，就是各自回帳，鄭門一句先行告退，陰山派自然也得跟退下，然，莊穎兒賴著不走，仗著美貌搔首弄姿，嬌滴滴地巴著軍帳想看將軍一眼。

  褚麟覺得納悶，圓眸疑惑地看著模樣奇怪的莊穎兒，摸頭摸腰的，說話時，眼睛眨呀眨的，不知眨給誰看。

  「別看。」

  褚麟真不懂莊穎兒在做什：「她，真怪。」

  鄭亨吱吱嗚嗚：「軍營裡都是男子，血氣方剛，這莊穎兒她……我這該怎麼說……」

  褚麟看著鄭亨臉上泛紅，小眉頭捲鎖，一臉疑惑。袁不倒見到莊穎兒時臉也這般紅透，跟煮熟的蝦子似地。

  鄭亨耳根發熱：「就是男歡女愛之事，懂嗎？」

  褚麟似懂非懂點頭，想了想後還是搖頭。

  男歡女愛。

  所以，那莊穎兒想與鎮國將軍怎麼怎麼著？

  他不懂得該怎麼著，只覺得這事兒跟弄污底褲一樣羞恥，白皙小臉浮上淡淡紅暈。

  「公子都這般？」是否所有公子，都愛這般男歡女愛。

  鄭亨眼神亂瞟，一陣心虛。他十五歲就有通房小婢，無需禁慾，如今二十有二，什麼男歡女愛，不用成婚，他也知道該怎麼怎麼著。面對褚麟單純眼眸，湧上一股焦躁，總覺得心中有愧於他。

  「都這般。」

  褚麟圓眸一瞬流轉看不明的心思。

  他就不是這般。

  回眸又瞅了莊穎兒一眼，他瞅著就覺得她腰快扭斷了，想扶好她，讓她好好站。

  帳幕內將軍沒理會她，見她氣得一個踱步，轉身離去。

  興許。將軍跟他一樣，也不是這般。

  「將軍，名？」拉拉鄭亨衣袖。

  鄭亨斂下眼道：「不就是鎮國將軍。」

  褚麟認真地盯看他，呿一聲：「你不知。」他才不會自小被糊弄到大。

  「我知也不告訴你。」

  「你、不、知。」

  「說了知道也不告訴你。」

  「吹、牛。」

  「你就當我吹牛罷。」

  ＊＊＊

  夜幕沈下，明月高掛，不遠處崖壁處傳來涓涓水聲，還有幾縷白煙高升，天泉繞山，順山而下，細水長流轉過山頭如一尾白蛇繞翠山。

  褚麟溜出帳轉轉，可就這麼一小方之地，他再轉也是遇上那群將士，最後，讓徐因逮著，拉到營火處，喝湯談心。

  「白煙？」指著西側山頭的白煙。

  「那是天泉熱湯，洗身子用的。」徐因應上一句。

  三子瞅著他就是不見世事的公子，嚇唬他說等人殺光了之後，帶他洗去一身污血。

  「那血染滿整座天泉，哎唷！流得不知是誰的血。腥臭醺天！」

  他料著褚麟該是一臉驚愣，沒想到他面無表情，應得自在悠然，清透的圓眼，搭上老人樣的拱手答謝，單回一句。

  「有勞您。」

  妙不可言，將兵們被逗得無法抑止笑聲。

  褚麟還是一臉淡定到家的臉，誰想到他說聲謝，也能惹他們笑得如此。

  「單殺大將？」

  徐因單腿跨坐岩石上，一手轉著枯枝：「除了左丞相胡惟庸，還有個壞人，是當朝的右丞相汪廣洋。」枯枝一轉又說：「這人之前也跟著皇上南征北討，且算是個大將。這回，在平江，收他為要，其他的再殺也不遲。」

  三子喝了口熱湯，張嘴咧牙撕了口乾蔥餅，接著他的話。「他算什麼大將！他奶奶的，卑鄙小人一個！」嘖聲。

  徐因轉著枯枝打了三子一下，瞄了眼將軍帳：「小聲點。」

  「嘖。要不是咱將軍不讓咱動手，雜一刀砍了他。」

  徐因又用枯枝彈了他的手臂：「咱將軍不讓咱動手，自有他的道理。」他回頭擰眉，也不知怎麼和褚麟說明白。

  「當年要不是他嫉妒咱將軍，將軍豈……」

  徐因拿著枯枝又打了他一下：「你多嘴什！」

  三子張嘴，負氣將乾餅全塞進嘴裡，大口咀嚼，來個大閉嘴。

  褚麟沒多問，卻也聽明白。徐因和三子隱藏的事，大概就是汪廣洋和鎮國將軍在之前就有心結，鎮國將軍還曾因此受苦，三子才為將軍抱不平。

  「你們，不殺？」

  他一直想問，將軍讓他們殺，卻沒說將士們是否隨行。

  徐因想了想後開口：「這事複雜些。皇帝老子讓我們辦了他們，可真讓將軍辦了，第一，損了皇帝老子仁愛英名，第二，弄不好，我們這些將士回城後，都是叛將，得進死牢。」

  褚麟小眉頭捲鎖，細想後點頭。

  三子欸欸一聲：「你別不懂裝懂。咱三子還沒聽懂呢。」

  「懂。」

  徐因彎起嘴角：「小老弟，你倒是說說，你懂了什？」順手將枯枝扔進火推。

  暑後夜風，在山裡仍是透涼，夏風徐吹，營火跟著飄動。

  褚麟瞅著地上拉長的黑影，攏上風衣。

  「軍將殺，天地不容。」

  他眼眸清澈，看過眼前大家。

  「俠士殺，替天行道。」

  由洪武軍殺，回城後必遭胡惟庸撻伐，冠上叛殺朝內大臣之罪。洪武軍若搬出皇上諭令，則會陷皇上不義，朝廷動蕩不安，屆時，洪武軍就會成為兩面不是人的局面，落入死局。

  這次，將軍求助江湖各派，救助眼前亂世，俠士行俠仗義殺了那群臣不像臣，官不似官，強搶百姓，不拿人命當一回事的賊人，是天經地義，貪官污臣被殺，也只會被當成義舉。

  將士們對視一眼，也不知是誰舉碗，喊一聲「敬 褚麟小兄弟」，氣氛熱絡，大傢夥也紛紛圍上褚麟。

  黃鼠也湊向他，他算是這群野人中的文人，聽褚麟短短兩行文句道述，也覺得精闢。

  「真是後生可畏。我黃鼠除了將軍之外，第一回遇著這般奇才。」端碗熱湯給他。

  徐因敬他一碗湯喊：「好一個天地不容！」

  三子一腔熱血：「替天行道！」又是一口乾。

  褚麟端著碗也喊了一聲「乾」，喊完後捧著熱燙的碗，他呼呼呼的吹，不是不乾，他身子寒，一身寒氣，灌下熱湯，只會惹得他頭暈嘔心。

  「燙。待會兒一口乾。」噘嘴又呼了兩口。

  這般單純，沙場上少有。

  久經沙場的將士像是貪求這一刻悠然安心，硬是拉著他多聊幾句，笑笑鬧鬧又是幾刻鐘飛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