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魚鱗換解藥，姑娘沒有刁難，依約餵他們倆解藥，回頭見了藺炎，沒趕人，還和他話家常，聊起她的睿兒。藺炎看起來也是熟稔，邊搭話邊拿起木櫃裡乾淨的衣裳更換。

  「你去幫我睿兒蓋被子。」

  藺炎欸了一聲，撩起門簾，進房沒幾粒沙時間又出門，褚麟探頭，房裡空無一人。

  「瘋婆子，睿兒又胖了。」

  「是嗎？我也覺得他胖了。抱著都覺得沉。」

  姑娘癡癡一笑，彎身撿起魚鱗，推著木輪椅就往外走，接著就是一陣搗藥聲傳入小屋。

  「……仙境？」

  他記得藺炎說過，落崖後是瘋婆子大夫治好他的。

  「這地方山湖依傍，日月相映，是一處仙境。不是？」

  藺炎遠目，也不知在看什麼。

  褚麟站在一旁書架前，手指摸過書冊：「姑姑熟讀醫書。」

  架上多是醫書，其中一本書破爛不堪，他順手拿起翻閱，裡面全是古字。

  看不懂，正打算放回去時，瞥見書裡的麒麟圖。

  書上寫了「雉麒」這兩字。

  「她本是耶律門傳人，自然熟讀醫書。」

  「耶律門？東北毒醫門耶律家！」

  「你知道？」

  「只知道這個。」

  野記上記載之事，他本以為是胡謅，看來不全是胡話。

  藺炎欲言又止，見褚麟圓眸等著他說，倒了杯茶水抿上一口後才開口。

  「耶律門專煉藥人。」眼神有意無意地瞅向鄭亨、薛康，也不知道瞅著誰。

  「我師父？」

  「鄭其也出自耶律門。」

  褚麟一頓，他不知道這事。

  師父從未提起耶律門。

  然而，藺炎坐在椅子上，單手撐臉，沒打算說耶律門的事，指著地上箱子。

  「木櫃下有只木箱子，都是我的東西。你去瞅瞅。」

  褚麟蹲下小身子，打開箱子，是一堆兵書和論權政書冊，一旁還有一卷圖誌。他仔細地看過書冊，多是戰策、策戰裡的書冊。

  「我能看嗎？」

  「送你。」

  「全部？」

  「全部。當初我可是花了這麼些時間讀完。」比了個五。

  「五年？」

  這麼一大箱，是該花五年時間好好理解理解。

  藺炎搖頭。

  「五個月？」

  五個月是能看完，不過，該是有看沒有懂。

  藺炎再搖頭。

  褚麟小嘴誇張地張得老大，小短指跟著比，卻比了個四。

  「五天！」眉頭一擰：「耍我玩？」

  藺炎嘴角一勾，糾正他比四的手指頭後說：「當時我只有五天。」挑眉，是一抹得意的臉色。

  褚麟聽見當時兩字，心頭一揪。

  當時，又是怎樣的當時，逼他得在五日內看完所有書冊。

  「我……我真不能和你待在將軍府？」

  適才生死一瞬，他任性地想待在他身邊。

  藺炎起身後一個躍步，跟著他蹲在一側，順手拿過他抱在懷裡的「雉麒」醫書，隨手翻閱，說著無關的話。

  「冬日下雪的藍鹽湖是最美的時節，瘋婆子會熱一壺藥茶，心情好時會做些糕點，看書品茶吃甜點，快意人生不過如此。」手指扣在書本中雉麒麒麟紋那頁，沒什麼意思，他就是多看那麒麟紋兩眼。

  褚麟小臉埋在膝蓋裡，扁嘴嗯了一聲：「知道了。」

  藺炎側臉靠在膝蓋上，凝視他白嫩嫩小臉，輕捏了下。

  「知道什麼？」

  「麟兒知道……將軍府，沒有這種日子。」

  兩人側臉對望，靜默無語，無語又有暗語，眼眸交流，不說一句話，也懂得彼此心裡的思念與無奈。

  「書，你估摸要多久時間看完？」

  褚麟圓眸一轉，也比了個五。

  藺炎輕笑，故意逗他：「你比的是四還是六？」

  褚麟擰眉，看著五根短指頭：「就這麼多。」

  「五天？」

  褚麟搖頭：「多一點。」

  「五十天？」

  褚麟一臉認真：「五……五百天。」

  他也想學藺炎五天讀完，可他不懂軍事，朝政之事更是不曾涉獵，讀起來吃力。

  「……這回不學你。」嘖聲。

  「我希望你讀五年。」

  褚麟一凜，斂下眼，小身子縮成一小團。

  五年，再等他五年。

  「超過五年。不理你。」扁嘴。

  藺炎輕笑，手指戳他鼓鼓的臉頰，讓他撥開，又戳了一次，再撥開。趁褚麟擰眉噘嘴時，彎身親吻他的唇，柔軟的唇瓣相貼，輕咬褚麟下唇，舌尖舔過他的唇緣。

  「只要你活著，不理我，也無妨。」

  褚麟眼神一滯，緩緩挪動小身子，側頭偎在他肩窩處，順著他的胸膛抱著他。藺炎疼惜他，總比自己疼惜他來得多。

  「我等你。」

  藺炎挑起頑皮的眉角，慷慨激昂喊：「好！超過五年也等。」

  「呿。」撇嘴。

  「當你應了。」

  「嘖。」

  窗邊長椅上，薛康睫毛微顫已是半醒，他不是故意偷聽，就是醒得早，全身無力癱軟，想閃也閃不了。眼前兩人關係，他聽鄭福說過幾句，只是聽著聽著總覺得像小情侶調情，你儂我儂，不像他說的竹馬竹馬。

  他微微睜眼偷瞄他們倆一眼，而後驚訝地瞪大眼，屏住呼吸。

  書櫃前蹲坐在地上的兩人相偎，藺炎單手輕撫褚麟頸後的黑紋，側臉親吻他的唇，吻得輕柔曖昧，也不見褚麟反抗。

  哥或許是對的，褚麟興許有龍陽之好、有分桃之癖，不過，不是對著鄭亨。

  莫名的鬆了口氣，閉眼假寐。

  ＊＊＊

  暑後立秋，藍鹽湖畔翠綠蓊鬱不再，已是紅參黃綠，葉隨風落，染上幾絲寂寥，今天一大早還落霜雪，氣候比起城中，是冷冽許多。

  褚麟一手拿著醫書，一手搗藥缽。

  「姑姑，這是什麼？」

  耶律媛媛纖手一捻，將那枯草在鼻息間輕揮幾下後說：「桔梗。」又說：「可宣肺祛痰。」

  褚麟放下木棒，執筆在一旁小冊子上寫下一筆。

  月前，藺炎見他安平無事，便早一步回城。那日夜半，鄭亨才清醒，嚷著要離開，姑姑偏不讓，跟著嚷上一句，讓他們三留在藍鹽湖三個月不准離開，報救命之恩。

  也就鄭亨不服氣和她鬧一句「妳還想毒死我們，恩什麼恩」，姑姑為人也是奇妙，不棄不惱悠悠地回「其他人想讓我毒死，還得求我，你們豈不是三生有幸」，這麼一來一回，兩人也吵到天亮，吵至今日。

  「鄭亨那小子又到哪了？總不見人影。」

  「自小如此，靜不得。」

  「又去哪？」

  「取蜘蛛絲露。」

  耶律媛媛推著木輪椅，自木櫃取出玉瓶，叨念被蜘蛛咬一口足夠他疼一陣子。

  「上回被蜘蛛螫得還不得乖。」

  褚麟停下搗藥，他靜靜瞅向耶律媛媛。耶律媛媛是個可憐人，被往事纏困，陷心魔囹圄，性子才如此陰晴不定，忽瘋忽醒。

  「這回薛康跟著去，應該是無妨。」

  耶律媛媛將玉瓶放在桌上：「那小子攔不住他。這藥給他們倆擦擦。」

  褚麟欸地一聲答應。

  耶律媛媛推著木輪椅在屋室內轉了一圈，看著藍鹽湖。

  「小子，我睿兒又踢被子了，你去幫我瞅瞅。」

  褚麟進屋，看著空蕩蕩的搖籃。

  「睿兒又長大些了。」

  耶律媛媛笑得慈愛溫柔：「是啊……今年也有二十二。」不再說話，靜悠悠地發愣。

  褚麟拿著一本書伴著她，偶爾為她斟茶，按摩癱軟的腿肚，聊個兩句家常。他從未和人聊過家常，不懂得應答，說話家常，這幾日，大多也只是聽她自言自語。

  「爹說中原人狡詐，我不信。」

  這些話他每日都會聽上一回，多是重複敘述。說她的睿兒被楊逍捉去，成了試毒藥人。待他們尋著睿兒，小身子全身發紫，飄花果甜香，身上小血脈中爬滿密密麻麻的蛔毒。她抱著睿兒與楊逍過招，而後遭他暗算，落下病根，成了白日不能行，夜晚行走的怪人。

  「向席哥哥護送我母子回耶律家，呵呵……我睿兒毒發，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最終不忍睿兒苦痛，自知無法救治，提劍刺穿睿兒不足三歲的小身子，讓他免去毒痛之苦。

  褚麟每每聽到這兒，心頭就跟著發酸。

  「睿兒不是向席的孩子……爹怎麼都不信，逼向席和我成親，向席怎麼可能同我生孩子，小子，你說是不是？」

  褚麟順著她點頭：「是。」蹲在她跟前又說：「向席只疼韓林兒，待您是親如兄妹。」

  血洗古陀寺，韓林兒一瞬發狂，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

  耶律媛媛默默流淚，水珠順著眼尾如珍珠，一顆顆滑落。

  「我睿兒今年二十二了。」

  褚麟一怔，這話不似平日所言。

  耶律媛媛笑得靦腆可愛：「還有呀，睿兒的爹是藥人。還是我同門師弟。」臉上染上紅暈，很是嬌羞。

  褚麟坐在一旁，這話是新的。他沒聽過。

  「師弟他啊，總喊我老姑娘、老姑娘、老姑娘的喊。」

  耶律門門下七大弟子，韓林兒、鄭其、江蘇趙定、莊穎兒、洞庭湖蘇音音、潞州冉一甯以及楊逍。

  七大弟子中，唯有楊逍只習毒，未浸藥浴，不是藥人。

  耶律媛媛笑了一會兒後倏地沉下臉，眼神飄忽。

  「你們中原人就是不要臉！奪人之物，取而代之，當成自己所有！」

  轉眼，怒瞪褚麟。

  「你！你又是誰煉的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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