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配？」

  藺炎低著頭，看不出情緒，單答：「是。」眼神滑過一抹心計。

  聽聞徐因回報，褚麟與朱棣相伴如兄如弟，不再為鄭其之死傷神憂鬱。

  「微臣以為皇上當為燕王安排親事。」

  更聽聞，褚麟自創一門武功驅寒毒，斷練凝氣絕，收起雉麒，提劍舞的不再是十二弦劍。

  朱元璋饒有興致地喔了一聲長音：「那你說說朕該旨誰與他？」

  藺炎抬眸，是一片忠心耿耿，啟唇：「微臣以為燕王屢屢立功，婚事不可草率，當是以中央內部大臣大將之女慎選為好。」

  「中央？好。好！好！你說說，可有適合人選？」

  藺炎斂下眼，鳳眸流轉的是他自個兒也沒看明白的妒意。他還聽聞，褚麟每日與朱棣手攥手習字，連著字跡，也仿得一模一樣。

  仿。

  他不再仿他，不再跟隨自個兒的腳步。

  「臣以為內部總管大人徐達之女或蘇蘊大人之女甚好。」

  徐達和蘇蘊為宮內禁軍大臣，都是皇上身邊的舊部，這麼多年來，連著胡惟庸作亂，唯他們倆潔身自愛，倘若真與燕王連有姻親，來日燕王坐大北方，他們倆其一則可鎮守皇宮，牽制燕王。

  耳邊傳來皇上仰首的大笑聲，皇上沒能馬上擬旨，但看著臉色怕也是接受了藺炎的建議，一句退朝，眾臣跪地，退不出大堂之外，百官紛紛與藺炎打照面，藺炎無心管顧，單回一句「諸位大人謬讚，藺炎與大人們一般，都單單為皇上著想罷了」四兩撥千斤地撥去攀權勢的糾纏。

  他疾步走出宮城，上轎後，冷語下令。

  「三子。」

  布轎外一道高大身影，隨行在窗外。

  「在。」

  「歐陽倫怎麼會在燕王那兒！」

  「……聽徐因說是褚公子給藏的。將軍，我三子不是為徐因找藉口，徐因也被瞞在鼓裡。您想，褚公子何等聰穎，自然知曉徐因跟隨在側，倘若不是他刻意隱藏歐陽倫，能瞞至今日嗎？」

  藺炎拳頭攥得老緊，他心裡也明白，可他不想承認。

  「將歐陽倫捉回來！」

  「是。」

  藺炎又像是想起什麼一樣，忽地啟簾：「等等。」

  三子腳步停留，等待主子下令。

  「歐陽倫擅離職守，好大喜功，企圖煽動燕王起兵造亂，三子，你領一行兵馬包圍他東北歐陽府。」

  三子一凜，主子說的全不是事實，戰戰兢兢地拱手接令。抬眼偷瞄了眼怒不可抑的藺炎，心裡有些後怕，吞了口焦慮不安的口沫。

  「將軍，歐陽府該定何罪？」

  藺炎鳳眸漸冷，關上車簾後才開口。

  「叛國謀逆大罪，全家當誅當斬！」

  ＊＊＊

  秋日北方楓紅葉染金黃，松枝如褐羽隨風散落一地，流水潺潺偶有南游小魚順水流而行，草木漸枯。

  褚麟背著一袋半身大的布袋走過長廊，腳步輕盈，走不過一刻，過了一小門後小身子站在兩名侍衛前，在他們跟前的簿子上留名。

  「褚大夫！」其中之一是易幪。

  「易兄。」

  「今日褚大夫送白紗布來？」

  褚麟面無表情地搖頭：「藥帖。」

  易幪一愣，趕緊伸手幫忙，喊著一旁小兵：「還愣著做什。」提勁，伸手拖上布袋。

  小兵還搞不清楚狀況，手忙腳亂中單手提上布袋。

  褚麟冷道：「兩隻手提。」

  易幪乖乖聽話，那小兵年輕不懂事，只當他們倆大驚小怪，又見褚麟這副小身板都能單臂扛布袋，行走如流水般輕盈，這便沒當一回事。褚麟抓著布袋側身一翻，易幪雙手抱在懷裡，那小兵則是順著布袋甩勁被震退數十步之外。

  易幪搖頭後作揖：「小人會好好訓斥。」

  「辛苦易兄。」

  還是那張面癱小臉，抬腳便往校場醫房裡走。

  小兵扶著腰臀，拐腿走近，疼得哀哀叫。

  「易大人這大夫是什麼人？能單手搬起百斤布袋。」

  易幪讓小兵一同抱起布袋往藥房裡送去。

  「這是褚大夫。整間校場除了王爺、歐陽大人，你要看的就是這褚大夫的臉色。」

  「可他沒有表情，小的要怎麼看。」

  易幪巴了他一頭：「自個兒想法子看。快搬。」若不是見過褚麟使過武功，他也不相信這麼個小身板有蓋世武功。

  小兵無辜扁嘴：「都沒表情，連眼睛也不眨，怎麼想？怎麼看。」

  易幪沒理會小兵的嘀咕，四王爺、練兵總事歐陽倫，甚至是朱管事，他還能揣個一、二，投其所好，唯獨褚麟，他對他是又敬又怕，無法看透，無從討好。

  另一頭。

  已經入校場醫房的褚麟盤點藥材，時不時地與歐陽倫談論秋日校場弟兄們的伙食分配。秋霜將至，他給配了幾個屬熱藥方子，讓廚子燉湯位弟兄們補補身子。

  「多謝褚大夫。」

  「勞煩歐陽大人讓廚子燉湯給弟兄們分食。」

  歐陽倫應了聲好，卻沒出帳，跟著褚麟的腳邊躊躇不定：「有褚大夫這藥膳湯，兄弟們今年沒布衣也能禦寒了。」話說得討好諂媚。

  褚麟冷臉瞅他一眼後回頭淡淡地抓藥，放入藥袋裡，沒有理會他刻意的巴結。他的沈默，讓歐陽倫更顯不安，踱步兩回後又走回他身側。

  「褚大夫為弟兄們盡心盡力，我歐陽倫待會放湯食前，定會讓弟兄們感謝一番。」

  褚麟停下抓藥的手，擦手後拿起藥本，盤點藥材數量。

  「歐陽大人，有話就直說。」斂下眼，手執小毫，簿記。

  歐陽倫先是猶豫，而後單膝跪地：「在下求褚大夫救命！」

  褚麟還是那張冷臉，圓眸依舊冷情，小腦袋瓜裡卻轉過無數心思。歐陽倫行蹤已現，掐著時間，藺炎該會在入冬之前裁決歐陽倫，甚至，下狠手拔除整個歐陽家。

  「歐陽大人快快起身，可是哪兒有病痛難治？」

  歐陽倫仍是跪地，雙手掌貼在地上發顫，他是真的怕了，藺炎追殺他時，想殺的只有他一個人，可日前娘來信說衙役以叛國之名將爹和舅舅們收押禁見，三日前，又捎信說不日便抄家收了他歐陽府邸。

  「我歐陽府遭莫須有罪名，深受污名所害。」

  「這……歐陽大人何不直接尋求王爺？」

  「在下已深受王爺救命之恩，無臉再求，懇求褚大夫引在下晉見王爺片刻訴說冤情，當是在下欠褚大人一份恩情。」

  褚麟說了兩句說王爺為大，倒頭來還是得求王爺，讓他感禱四王爺恩情才是，便蹲在他身側，扶他起身。歐陽倫不肯起身，他為人不算正直，可對家人是孝順有佳，如今全家都因為他遭受牢獄之苦，他於心有愧。

  「求褚大夫幫幫在下！」

  褚麟蹲在一旁，圓眸滑過心思而後斂下眼：「布政局今年配布有限，皇上讓莫大人帶回的賞布也只夠一小縣救濟所用，今年大傢伙恐怕真的沒布衣可配給。」

  他瞅向歐陽倫，還是那張看不出思緒的冷臉。

  「歐陽大人，褚麟單知道王爺為此苦思無解，北方銀子不多，更不可能繳上大量關稅往南方運送棉花布匹，眼看百姓和整個軍帳一萬萬名弟兄將受寒冬所苦，王爺，心痛啊。」

  歐陽倫腦子也轉得快，猛然抬眸：「多謝褚大夫指路！只要能救出我爹和舅舅們，我歐陽家定將獸皮捐出，成就王爺心願！」

  「哎。褚麟不能作主。這事，由王爺作主。」

  「多謝褚大夫！」

  褚麟扶他起身，勞煩他找廚子燉藥湯，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合簾後繼續盤點藥材。

  「他已讓人拔除歐陽家，徐大哥的處境當是為難了吧？」朝空氣細語一句。

  整個藥帳靜悄悄，只剩下翻動簿帳的書頁聲，過了一會兒才有道人影現身於後。

  「褚公子就不怕在下將剛才之事和教主說去？」

  褚麟又翻了一頁，淡淡地說：「這是一場戰爭，徐大哥當和主子實話實說便是。」闔上書，圓眸瞅向徐因：「畢竟，刺探敵情乃是兵家常見。」

  徐因盯瞅褚麟小臉：「那我便是監控你的細作。」

  他暗處守護褚麟三年有餘，褚麟卻在他眼皮子底下藏起歐陽倫，他在戰場上瞅見歐陽倫時也是一驚，再見團結一心的燕王軍時更是一怔。

  「你怎能放我回去！」

  褚麟靜了幾粒沙的時間才開口：「人待我好，我也待人好。更何況這回是褚麟愧對徐大哥。」

  他收起本子，一一放在書架上後，緩步朝門外走。

  「徐大哥並無失職，無需擔責。褚麟還請徐大哥一字不漏的如實稟報無妨。」說完，不再停留，掀帳簾，瀟灑離去。

  「褚公子！」

  褚麟走出帳外，秋日冷風吹撫，他攏緊風衣，手不安地摸著衣領上燕字的繡字。

  「人待我好，我待人好……這話，真攻心計……」斂下眼裡回憶翻湧的苦澀，再抬眸又是那張面癱冷臉。

  他與藺炎各司其主，歐陽倫一事既出，戰爭便起了開端，他讓徐因回頭傳的每句話，不再單純，只為謀事。

  ＊＊＊

  ＊南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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