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落下，水露沾濕木廊，水鐘發出脆耳銀鈴聲響迴盪，靜謐勾繞，兩人各站一方，是相望也是遙望。當年皇覺寺遙望，百呎之遙，等待等待，只戀伊人。如今再望，千年之遙，如泣如悲，不堪回首。

  小腳步再起步，嘎吱踩木廊，一步一步晃身而過，薄衣撫風，髮絲長飄逸，無波的雙眼瞳，看起來是雲淡風輕般灑脫。藺炎始終蹙眉，單手一伸，攥過他纖細的手胳膊，攥得指節發顫。

  褚麟斂下眼，眼神就落在胳膊上的大手掌上，起唇，是一句冷情。

  「就問你一句。」

  「那是個陷阱。」

  無需多問，甚至沒問出口，鄭其之死，是他們倆最大的誤會。

  「那便好。我信你。」

  小胳膊一轉，雲手掙脫箝制，璇身，衣襬俐落畫出半圓，抬腳，瀟灑離去。

  藺炎跨步跟隨，張臂擋去他的去路，他無法放手。

  「我沒變。」

  養兔、蓄一池紅蓮，與他相守，這些想望從來沒變過。

  「你呢？」

  褚麟眼神落在前方，面罩掛臉，他和五年前第一回再見藺炎時一樣，只露出這雙眼。

  五年，這約定，他沒忘，也沒記著。

  「我也沒變。」

  藺炎眼神一亮，還想開口，就讓褚麟打斷，圓眸瞅向他，小身子順風而轉，滑過眼前擋路的手臂。

  「變的是這天下。」

  天將變，人豈能逆天。

  若不是天下紛戰，藺炎何需赴軍戎，若不是天下分戰，鄭其豈會冤死，若不是天下分佔，他們倆又怎會各司其主，分道揚鑣。

  說到底，是天，容不得他們倆在一塊。

  藺炎仍是不願，伸臂阻擋，褚麟順著他伸臂的手勁連退數步，點足越欄杆，璇身跨庭離去。可他是藺炎，是白蓮教教主，是武林至尊，白蓮長衣璇廊掃過雨珠，立足於他跟前，再次擋下。

  「他是王爺。」

  褚麟半遮小臉，圓眸閃過一抹不安。

  「一個野心勃勃的王爺！他離不開皇權，來日，能怎麼待你！」

  褚麟抬眸，眼底漾水波，腳步一步，一踩，越過他。

  「人……待我好，我便待人好……」

  這話是他教他的，他以為自己忘了，但有些事忘不了。

  「他待我，已是，寵過了頭。」

  留下藺炎，尋香彎道，腳步再次停留古徑長廊，廊邊掛著一排木名牌，褚麟伸指畫過一張張木牌。

  噠噠噠——噠——

  指尖停留。

  是鄭其的木牌。

  心酸難忍，還是紅了眼框。

  「再看下去，心思都讓人看穿。蒙臉也無用。」

  聞香回頭，來不及反應，就讓朱棣給按頭靠肩，撫背安慰，直到心緒漸定，褚麟指點木牌，師父待他如子，疼他比疼其他師兄弟多得多。

  「五年前，師父未免他派騷擾褚麟，讓鄭門子弟一律蒙面。」

  朱棣搖頭晃腦接著他的話：「五年後，你未免小人騷擾我四爺，再上山，甘願蒙臉。師承鄭其正氣骨風，你們倆還是有那麼點相似。」手指拉出個指節長度：「就像……這麼點像。」

  褚麟笑顏逐開，半遮的小臉，笑得眼尾拉勾。

  「要我說，你應該全蒙。挖兩個洞探路就好。」

  褚麟困惑擰眉，瞅了他兩眼。

  「想知道為什嗎？」

  褚麟老實巴巴的點頭：「想。」他就擔心露出什麼小尾巴，讓賊人看出端倪。

  朱棣嘖聲：「你看看那江陵派還將你當姑娘，哪隻眼睛覺得你像姑娘，左眼？右眼？不如都蒙緊，別讓人看去。」

  回頭又拉緊他的面罩。

  「以後，你就在一個地方摘下就好。」

  「什麼地方。」

  「真想知道？」

  褚麟眉頭微擰，總覺得是胡話：「可以不說。」

  朱棣說了句他偏要說，湊向他細語。

  「就我倆的小書房。」

  說完見他臉紅，連著耳根通紅，勾著他小肩頭，就是一陣大笑。

  「走。領你望山川高闊，見天下之宏遠。」

  「欸。」

  長廊上木牌隨風吹又是一聲聲噠噠噠迴盪——

  指畫過鄭其木牌，漫步腳步踏上十呎長大石階梯，山崖峭壁之中是一尊尊安座在岩石凹陷之處，鑿岩精雕的佛像，點上光明燈，添幾分莊嚴寧靜。

  朱棣走在前頭，推開一塔屋紅木大門，門內是挑七米高佛堂，一尊五米大金佛合掌坐在堂中，佛眼靈活靈現，隨人左右移動而盯瞅，黑墨點睛是匠人畫龍點睛之絕，是佛由心說之妙。又過大佛，是一旋轉雕佛經木梯，一階一字，述人間空痴嗔。

  「鳳陽府上翠鳶樓頂有一處長間，也是順著璇木梯往上爬行。頂端長間，月照欄柵，整間屋子橫條暗影，看起來像牢籠。」

  褚麟瞄了眼王爺，怎麼會說起鳳陽府邸之事？

  朱棣領他上高樓，轉彎入一欄柵長間，近啟窗，將長廊傍山的美景，盡收眼裡。

  「我常在那小房裡見兩小賊偷蓮，賊當入牢，當我喊著抓人時，才發現那屋子裡只有我一人。」

  雙手背後，眺望遠山。

  「孤處牢籠。」

  褚麟睫毛顫動，眼眸滑過一抹了然，徐風吹撫龍涎香清香撲鼻，香氣如爪揪緊心頭。

  「王爺瞅見了？」

  「居高處，望美景，長廊間，孤單望。小時候瞅著是嫉，如今再瞅才知妒。」

  鳳陽翠鳶樓頂一番話染寂寥，小時候王爺孤孤單單的望著他和藺炎摘蓮玩耍，今日無意瞅見他們倆糾纏，他王爺是怒、是歎、是再嚐孤寂。

  朱棣伸手接落雨：「雨落芳土泥香，遮不住你我龍涎香……」收手握不住流水滑過手脈。

  居高處，見兩人糾纏，他先是怒，而後躁，接著撲鼻清香引他安定，前後不過一刻糾纏，於他是千年之久。

  「本王爺也是第一回嚐到什麼是患得患失。」

  晚霞夕陽照欄柵，條影一束一束畫過他們倆，褚麟伸手，手指畫過手上杆影，順著杆影畫至朱棣的手背。

  「如今你我皆在牢籠之中。」

  朱棣眼眸滑過光流，望欄柵光影如牢籠，單是莞爾。

  褚麟手指輕勾他手指，單單勾指。朱棣別眼，藏不住臉上孤寂。燕王自小孤寂，如今要他如何在嚐過情暖柔意之後再受寂寥。

  「來日吾願居牢籠……」

  朱棣一愣，瞄向他。

  褚麟仰眸，又是一句輕語：「來日吾願居牢籠，待 孤穹弓震破天，相伴不悔、不離、不棄、不怨，那麼，孤……」

  朱棣心頭發顫，手指蹭磨小手，接著他的話。

  「孤，也不是孤了。」

  十指相扣，張臂將小身子揉進懷裡。

  一語雙關，孤，是他燕王孤單一人，是來日大業君王之稱，是褚麟願與同居之孤。

  ＊＊＊

  翌日，卯時開戰。

  黑曜石上分成十格戰武格，每一格就四張床榻這麼大，越界者敗，過線踩地者敗，過線騰空回場地者無事。

  袁不倒那是唉聲嘆氣，這回再裝肚子疼就太假了。

  「他是向席啊……」

  朱棣半臥躺，撐臉：「這般厲害？」

  「白蓮教教主的師父，能不厲害嗎？」

  朱棣坐起身，還是撐著臉：「你能撐個幾招？」

  袁不倒吞了口口沫：「十？五？不對，三吧。完了、完了。」抱著肚子，他又想裝肚子疼。

  朱棣拍了膝蓋一掌：「你就和他打。對上二十招，本……四爺領你到南陽鳳陽樓。」

  勾眉瞅向一旁小身影。果然。小臉一頓後是驚也是喜。

  「就大吃特吃，吃個三天三夜。」小臉又是一亮。

  他就是想寵寵褚麟，最好寵得他無法無天，與自個兒作亂天下。

  袁不倒動心，日前西安府一頓，令他回味，就不知南陽鳳茶樓又是什麼好味道，苦思之際，褚麟難掩興奮拉上他，小身子一蹦一跳湊近後提醒兩句。

  「就這樣？」

  褚麟點頭後，像是想起什麼，又給了他一只玉瓶。

  袁不倒收起玉瓶上黑曜石前又問：「就這樣？」

  褚麟重重點頭。

  袁不倒忐忑入戰武格前又大喊：「就這樣？」

  褚麟再次點頭。

  朱棣眼神離不開他，面罩下嘴角微勾：「瞧你開心的。」

  褚麟面癱小臉，其實沒什麼多大的神情，就是眼尾稍稍的上彎，圓眸多了點朝氣。

  「開心。」語調與平常無異。

  「你啊，若能不受傷，我就領你回莊裡。」

  褚麟是驚也是喜，眼眸流動情流，蹲在一旁：「四爺。」

  「怎麼？不想去？」

  「想去。」

  他記得王爺說過，他這身份合算皇上領回去的質子，不得隨意回褚莊。如今，他待在王爺身側，徐因知道、藺炎知道，皇上定也清楚。

  「但不急一時。」

  回莊，這事可大可小。他寧可不讓王爺犯險，再多忍些時日。

  朱棣撐臉，好意被拒，想寵不給寵，不開心。褚麟拔了株小草，在手裡轉。

  「來日。等著四爺名正言順地領我回去。」

  朱棣挑右眉，哼笑而後失笑，沒想見，是他失算，想哄人，反讓人哄。

  噹噹噹——

  戰武格內各個好手作揖拱手，先禮後兵。

  袁不倒自個也知道，他沒什麼招式，狗拳胡爬這招最強，全憑著那三年哈辣不花盯著練內功，積攢了些內功撐著。

  「掌門說先這樣……」

  他圓滾滾的身子蹲身，見向席出招，腳步移動那一瞬，就順著風勢滾，他一滾，正巧與向席錯身，閃過一招。

  「一招！」

  他得好好記著，王爺說的鳳茶樓的菜餚，那是人間美味。

  「用滾的，只能躲兩招。」

  接下來。

  倏地跳起身，找著風向後，順風而跑，繞圈跑，死命地跑，也不知道是他捲風，還是風捲他，感覺兩體合而為一。

  「掌門還說……」

  風低彎身，前彎速增，後傾速減，左右旋風沉下，一躍而起，掌朝下。

  「定勝負！」

  他照做了，甚至搞不清楚自個兒閃了向席幾招，只知道向席就接他這麼一掌，雙足陷地，悶哼一聲，單膝跪地。

  袁不倒傻了。

  小僧傻了。

  一旁看戲的各派好手也都傻了。

  哪來的奇招！

  唯有向席捂著胸口，又是一聲悶哼，額頭沁出冷汗，已然站不起身。

  小僧上前探看後，吞了口口沫，舉手，嗑嗑巴巴的喝聲一喊。

  「敗……敗敗……第八場，白蓮教向席，敗！」

  ＊＊＊

  南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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