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非昔比，如今鄭門前掃地的下人是昔日的管事鄭福，鄭福見了褚麟連忙著提掃帚回大堂稟報，而後又慌慌忙忙的雙手擦身，多探望兩眼。

  「褚麟就你來？燕王可來了？」又探了兩眼，燕王二字說得特別小聲。

  「就我倆前來。」

  鄭福多瞅了歐陽倫兩眼，看著也是個武將，不敢怠慢。

  「這邊請。」

  鄭門破敗，鄭亨官途受阻，他老眼精明的很，知道見著了褚麟就代表燕王來了，盼著巴著，讓鄭亨也能攀上一點關係。

  「記得您喜歡喝春茶，今年春我老家給寄了些過來，沏上一壺，嚐嚐？」

  褚麟還是那張面癱臉，不冷不熱：「鄭管事。不必忙活。送個信兒就走。」

  「好好好。那我趕緊讓人多備幾盆雪爐，這般天，你還不凍壞了。」

  鄭福刻意討好的那點心思，無傷大雅，褚麟也就隨著他，接受這點水般的人情。足過長廊，長廊的木樁銅漆掉得七七八八，塘裡沒人撈枯葉，石子邊堆滿爛泥枯枝，放眼望去也沒半個下人忙活，和以前相比，寂寥了許多。倒是，亭子裡有一兩位女眷，說說笑笑，是整座宅子裡最快樂的聲音。

  「不寫……我要跑跑跑跑跑……」

  一小娃兒咚咚咚地從書房跑出來，張開沾滿墨的雙手，頑皮地用手在廊上桅杆上畫出一條長長的黑蛇。

  「跑跑跑……你是誰。」

  奶聲奶氣，搭著一張黑臉，眼珠子裡就是調皮的精光。褚麟莞爾，嘴角上揚，這該是鄭亨的孩子。

  「我是小邪。你是誰？」

  「我爹說不能隨便報名。」

  「那你爹是誰？」

  「你不知道我爹？」小眉頭擰緊，上下打量他。

  褚麟面癱小臉，搭上一個肯定的搖頭：「不知道。」

  「我爹可是四品大官，鄭亨！」

  說完，還一臉驕傲，吹了口臉上自個兒畫的假鬍子。

  「那你是鄭能？還是鄭士？」

  「鄭能！鄭士那小子還在喝奶呢！」

  褚麟沒眼笑彎。他也就給了鄭亨這兩個名，那小子還真懶，全用了，也不自己多想個名。

  「那我可要巴結巴結你了。這個送你。」

  「真送我！」

  伸手就拿，淘氣地對褚麟挑眉，說什麼我辦事你放心的話又惹得褚麟一陣笑。

  「鄭能！」

  「啊！爹。」

  縮著肩頭，眼神瞟動，這眼神絕不是想乖乖受罰，而是在找地方溜去。

  褚麟手指比了比：「樹藤撥開裡頭有個小洞。」

  鄭能賊兮兮挑眉，是一聲奶聲奶氣加上豪氣乾雲。

  「多謝小鞋子。告辭。」

  他就是個不足四歲的孩子，愛跑愛跳，更愛讓人追，咚咚咚的跑過桃花樹，咻地一下鑽入樹藤裡，不遠處鄭亨先是追孩子，卻又再見了褚麟後停下腳步。

  「褚麟。」

  「我讓他躲在藤蔓裡，興許東西都還在，夠他玩一會兒。」

  藤蔓裡傳出哇哇哇的誇張驚喜聲，隨後又沒了聲音，鄭亨無奈地讓身邊下人跟去，多交代了兩句後領褚麟入大堂。

  「才正想到門外接你。府上下人都遣得差不多，招待不周……還請你……見諒。」

  吁了口氣，這話他說得不自然，還有些刻意。

  「不必麻煩。」

  過廊，遇鄭福又領了薛康前來，褚麟暗自苦笑，這鄭福心思縝密，小心思多，也就是多了這麼點小心思，完完全全將他當成了外人，防東防西，適才那點安雪爐的點水人情變得令人厭惡。

  鄭門的大堂佈置和鄭其生前是一模一樣，褚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就在這地方足不出戶，生活了十年，每個角落的小坎小洞他都能說出個故事。

  「鄭福沏茶。」

  「不用了。就說個信息後便走。」

  鄭亨眼眸閃爍，莞爾：「是嗎……」

  客客套套的不自在，他們倆的兄弟情誼，斷得真切底。

  「是為何事？」

  「事關鄭其翻案之事。」

  薛康詫然一震，朝他走去，就想扯領質問，卻讓歐陽倫擋下。

  「哼。事到如今，你又想胡言亂語什麼！」

  「掌門！先聽褚麟說說。」

  意料之中，絲毫不為薛康憤怒所動，褚麟還是那副冷冷淡淡，踱步走至師祖鄭風畫像之下，仰首敬望。

  「師……鄭其鄭掌門一罪，造假錠之罪。」

  一句鄭掌門，劃清界線，他褚麟今日是來辦公事，不念舊情，不論舊物。

  「……吾等探知二王爺府上有十二錠塗了銅漆，壓了楊門大印的真金錠，就等著人闖門查案。」

  「哼！這麼好的大功，你為何不查！」

  「薛掌門，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又能怎麼查？」

  「不是還有燕王！」

  燕王二字一出，也算是順了褚麟的心計，讓鄭亨知道他此次前來就是燕王指派而來的說客。

  「燕王掛心這案子，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遠在北方，查到來，回送至京城，證據又讓人給抹去。」

  「師兄。你可別聽他的！單憑他依據二王爺府上有楊門的銀錠，就讓你冒死案查！怎麼聽都是狠心！」

  事關能否為鄭其洗刷冤情，鄭亨猶豫再三，他篤信褚麟不會害他但薛康說得甚是在理。

  「可有證據？」

  褚麟回眸，望向他，就是那兩眼透徹，一望見底。

  「沒有。」

  薛康憤而失笑：「看吧！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你這就是罔顧師兄的性命！」

  「我要是鄭亨。我就信這一回。」

  那句罔顧性命，惹他惱怒，小臉上雖然還是那副冷情樣，抿唇別眼間透露出他的不悅，連著語調也跟著果斷了起來。

  鄭亨始終不語，也就因為他不說話，薛康更顯得著急。

  「信！笑話！就是因為他是鄭亨，才不能信！」

  「鄭門府裡還有幾個下人？百個？五十？二十？如今鄭門已經破敗如此，他鄭亨四品下侍郎，會不會被人摘了都不能確定，官途一片茫茫。」

  「胡說什麼！」

  「要我，就大膽一回，暗查秦愍王，拉下楊逍，為師父翻案。」

  不喊鄭其，他這一聲師父喊得哽咽痛心，連薛康也噤聲，吐了口深氣，緩了緩情緒。

  「鄭亨。你自個兒知道要為鄭其翻案，以你一己之力，是絕不可能。我這信息就說到這兒。查不查，你自個兒判斷。」

  璇身，他眼神落在庭院裡在藤蔓中穿梭的小鄭能，小鄭能以他爹爹為傲，更不知什麼小邪魔頭，笑起來瞅著就是單純天真。

  「那孩子剛剛同我嚷著他爹是四品大官。鄭亨。他和你小時候很像。不是？」

  以爹為傲，儘管不甚親近，心裡頭總是望著爹高大的身影，學著他寫字、走路、說話，還會盼著自個兒快快長大。

  邁步離去，此刻他也只能賭，只聽薛康在後頭嚷著讓鄭亨清醒點，語氣多有不敬。歐陽倫這整趟下來安分，卻在此刻像是刻意巴結似地多說了兩句。

  「夫子，王爺早說過讓您別來受氣，瞧那薛康根本就是和夫子您對抗著。」

  褚麟眉頭一瞬輕擰。他與王爺的耳語，豈是歐陽倫能拿出檯面說事！足踩長廊木梯，斂下眼看著著半步之距，冷臉還是冷臉，手轉著手套子，抬眸盡是冷淡。

  原來這般想他。

  他早該想明白，底下人該怎麼想他這個夫子。

  「江湖俠士本就豪氣，相信鄭大人自有定奪。歐陽大人。」

  眼眸瞅向他，一抹冷冷淡淡，歐陽倫見了趕緊低頭。

  「是。夫子有……有何指教。」

  褚麟正身，在他眼皮底子下又轉了手套子一圈。

  「你這是怎麼。靈雛就是想說這般冷天，還真多虧有你這副手套子暖手。」

  歐陽倫眼珠子不安瞟動，不敢造次：「夫子喜歡，屬下下回特意再送您一副。」

  褚麟冷情冷語地回了句不用了，璇步，往馬車方向走去。

  這半步之距，不是敬重，是拿他和侍寢小倌相比，如今掙得恩寵，才得這如夫人（註一）般的半步敬重！

  過門檻，上車，簾幕拉下的一瞬，扔去手套，而後椅著車牆閉目養神，耳邊是怒氣喧囂，鎮定不止的狂亂心跳挑動他的怒氣，手指頭不住捲攥。

  「夫子。鄭大人追出來了。」

  吐息後撩起窗簾，正巧與騎馬的鄭亨對視。

  「我……你這是怎麼著？」

  褚麟眉頭一瞬紓解，莞爾：「都當爹了。話還說得這般不清不楚。什麼怎麼著。」

  鄭亨默契而笑：「請你回報王爺。這案子，我查。」

  同時沈默了幾粒沙的時間，馬蹄聲達達相伴，褚麟眼轉思緒情流，水眸輕抬，語調沒了剛剛的冷情。

  「萬事小心。」

  「你也是。保重。」

  「保重。」

  兩人對瞅一瞬，也就那麼一瞬，兄弟情誼如絲勾纏，和好交黏，闔簾後，卻又是相逕而走，東西兩奔。

  鄭亨回府後悄聲朝藤蔓裡探去，鄭能這小子可真行，草地上全是他從小石洞裡挖出來的寶。

  「怎麼沒聲了……」

  撩開樹藤，孩子趴在地上，撅著小屁股，就這麼睡沉了。無奈地抱起孩子，身上讓他的黑手抹得烏漆麻黑，他握上他的小手才看見衣襟裡插著什麼東西。

  「又從哪拿東西了你……」

  伸手就要取，鄭能動了動身子後攥著胸前的東西，擰眉睜眼。

  「爹……」

  「爹幫你拿起來，看著就是根竹竿，危險。」

  鄭能努努嘴，舔了一口口水，小手取出那根竹竿子。

  鈴鈴—

  「才不是竹竿。是捏麵人。小鞋子給的。他說他巴結巴結我呢。」

  又是鈴鈴一聲。

  鄭亨咳了一聲，有些哽咽：「小邪送的？」

  「嗯！是舊了點。但挺可愛的不是。看著像蛇吃兔，但仔細瞅瞅，蛇和小兔子都在笑呢。」

  說完又咯咯咯地大笑，天真無邪。

  那東西舊得很，都十五年了，也就褚麟會留著，總是留著一些破爛東西，惹人……

  看了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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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佬的話：

  感謝收藏推薦。

  註一：夫人，指的是王爺那的小妾，在明朝王爺身邊只能有一位正妃，其餘收納入名的只能稱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