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炎心想大概是那夜他說錯話了，不該問褚麟想不想回到那人身邊，現下就是惹得褚麟傷心，那執拗的蠢蛋就這麼坐在地上哭了一夜，待他發現，小身子已經燙得冒火。

  「麟兒、麟兒，醒來了？」

  「……好渴……」

  「來……喝點水。」

  藺炎一把摟過他，讓他靠在肩頭上，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餵他喝水，拇指擦過他溢出嘴角的水流，反手背又貼在他額頭上摸摸他發燙的小額頭。

  「怎地還是燙的……」

  「沒事。睡一覺後，現下精神好多了。」

  「睡了三天了你，精神還能不好嗎。」

  「呿，真是三天？你別誆瞎子啊。別以為……我看不見白日夜光……我分明才睡了一會兒……」

  說話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這讓褚麟弱不經風的小身子顯得更加虛弱。藺炎有些強顏歡笑，故作輕鬆的捏著他的鼻尖，逗他一會兒。

  「一會兒？你啊，可是睡了兩天又三個時辰。都沒醒來。要不是我在一旁顧著，你這會兒哪有水喝。」

  守著他就怕他停了呼吸，時不時地探探鼻息，一頭銀髮看著又更雪白了些。褚麟無力挪動小身子，偎在藺炎身上，隨著他的胸膛起伏呼吸吐息，無神的眼眸落在窗外那抹淡淡的微光，現在瞅著應當還是白天，才有那抹暖暖微光探入。

  「兩天又三個時辰……算這般仔細……跟我計較嗎？」

  藺炎莞爾，能不計較嗎，死了他也要救活麟兒，他要麟兒安平一世。沒回應褚麟的話，反問他餓嗎，才這麼一問，門口邊小屁股一撅推開木門，接著就是吵鬧的腳步咚咚咚的朝他們倆跑來。

  「爹、爹，你可醒啦！正好，今天的粥，我煮的，沒糊掉，特香！」

  小臉上還有燒炭的黑痕，兩隻小手倒是挺乾淨的，端著托盤上的米粥煮得比他還好。藺炎瞅著孩子，不自覺地流露真情，抓著袖子就往他的臉擦去，細細地擦乾淨他的小臉。藺行尊愣了一會兒，偷偷咬唇，忍著開心和興奮，他真覺得、真覺得娘待他越來越像親生孩子了。

  「下回別煮肉了，你不是不吃肉嗎。」

  這孩子太過懂事，一刻也不偷懶，像是生怕他們不要他似地，盡所能的待他們倆好又更好，孝順又更孝順。藺行尊笑咪咪地說了一聲「知道了」，小心頭暖呼呼的，娘真疼他。

  也就是褚麟醒著，三人又恢復日常，喝粥聊天，話題繞著繞著繞到了褚麟身上，藺行尊那是越說越氣憤，小短手往腰上一叉，腳步一跨，喊道。

  「爹，這雉麒太壞！真該抓他出來教訓一頓！」

  「噗。」

  藺炎和褚麟同時嗆了一口茶水，想笑又得憋著，這孩子太鬧了，童言童語，惹他們倆啼笑皆非。

  「孩子，若不是雉麒，爹還真見不著你呢。」

  這話讓藺炎震了下，不動聲色的又啜了口茶水。然，孩子就是孩子，天真無邪，還不懂得什麼生死，小眉頭擰卷，看著就是矛盾為難。

  「那就是雉麒太會吃。比爹還會吃。爹啊，我瞅著，我該將那一大鍋粥都端進來，全讓你吃了算了，正反你吃了也讓雉麒吞了，多吃點好。」

  「好！爹一口氣全喝了！」

  虛軟無力的小手拍拍凹陷的肚皮，發出呯呯兩聲，聽起來沒什麼說服力。藺炎看著他就是鬧，好心勸說兩句。

  「欸欸，待會兒鬧肚子。」

  「你是說喝行尊煮的粥會鬧肚子？」

  「咦？娘是說我煮的粥會鬧肚子？」

  「哎呀，孩子來爹這兒。你娘真壞心，竟然這般說你。」

  「嗚……娘真壞心。」

  一時間還真有點啞口無言，藺炎乾脆著捏了褚麟的嫩臉一把，另一手也捏上藺行尊的臉。

  「你們兩就鬧吧你們。串連起來欺負我。」

  這種戲碼時常出現，藺炎沈浸在這種快樂之中配合演出，看著眼前一大一小笑得開懷，那一瞬，他也就忘了麟兒還念著那人的事。偶爾也會心想，興許，麟兒也真想忘了那人。

  笑聲隨著夜色拉下而沈靜，藺炎和藺行尊為褚麟掖好被褥，吹熄了燭火，一高一矮才悄聲走出小屋。藺炎瞅了眼藺行尊的小腦袋瓜，這孩子跟著他們也兩年了。

  「粥煮得比我好吃。」

  「咦！娘喜歡？」

  「嗯。喜歡。」

  「那下回我再煮給您吃？」

  「好。」

  伸出手，大手掌猶豫了下後仍是摸摸孩子的頭。

  「你長高了。」

  藺行尊有點受寵若驚的模樣仰望著他，他得用受寵若驚這四個字，因為他真沒想到娘今天待他特別特別的好，還摸他的頭。

  「興許能像娘這般高。」

  「哈哈……像我嗎？我瞅著你的模樣像你親娘多一些。」

  他不曾和藺行尊提過三公主，和三公主的夫妻情份薄淺，兩人也就是單靠著一紙皇令成親，三公主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便要他成全她，給她一個孩子。

  「親娘？孩兒不記得她了。」

  「你長得和她相像，圓眼柳眉，白嫩嫩的模樣也像。」

  藺行尊瞄了藺炎一眼，偷偷的觀察他：「爹說我長得像你，說我手掌心內這個、就是這個。」短指指著手掌內凸起的骨頭：「連這個都像你。」

  「自然會像我。我的孩子，不是嗎。」

  藺行尊嘴角露出了一個大大的月彎：「嗯！」

  他偷偷地、悄悄地靠近藺炎，隨他坐在庭院前的長板凳上，短腿晃呀晃，和他聊聊天。也沒聊什麼，就聊他那一頭白髮，只聽藺炎回他說一句—

  若是白頭，能救起麟兒一命，讓他永生永世白頭，他也願意。

  小腦袋瓜不懂情愛，望著藺炎有稜角的側臉，一時間，小心頭震撼，為何震撼，他也想不明白，只覺得娘待假爹特別、特別、特別……的好。

  咻—

  一個閃身，藺炎回頭就將藺行尊護在懷裡，可下一瞬，點點燭光從樹叢裡竄出，數把長劍直直的架在他頸項上。藺行尊從他懷裡往外頭望去，是歐陽倫和那叫皇上的人。

  「你！你別擾他！」

  看不清皇上的臉，微微月光下，只能見著皇上高大的身影邊的光暈，皇上定定地、緩緩地往小屋走去，沒有猶豫，好像就是知道假爹就待在裡頭。藺行尊一時也急了，掙脫藺炎的保護，他就想拖著皇上，讓他別帶走假爹，才剛伸手就讓歐陽倫伸臂，一把扛在肩頭。

  「孩子。不得無禮。」

  「可他，他是想帶走我爹嗎？」

  歐陽倫趕緊摀住他的嘴。他是知道皇上和褚麟那一點事，藺炎的孩子喊褚麟爹，這般親暱的話，若是讓皇上聽見，這孩子豈能有好日子過。

  「別亂說話。」

  然，沒走遠的皇上都聽見耳裡了，腳步頓了一會兒，沒交代什麼，雙手背在身後，一步步走進小屋。

  小屋裡一片漆黑，朱棣點燃一蕊燭火，而後朝床榻步步走近，香味牽引，那抹小人影似乎也受了點影響，睡得不安穩直翻身。他輕輕的坐在床榻邊，眼眶早已聚滿淚水，眉眨眼，淚也落，連呼吸都哽咽。

  伸出手掌摸著他的小臉—

  瘦了不少，臉色依舊白皙透亮，興許是因為發熱，臉頰還有兩抹紅粉。朱棣拇指輕輕磨蹭他的臉蛋，柔軟細緻的觸感令他憋不住哽咽，嗚噎一聲——南佬原創——也就是這麼一聲，褚麟震了下，長長的眼睫毛顫動，顫動後沾上水珠，他緩緩地撐起身，沒躲也沒逃，無神的眼眸盯著眼前的香氣—

  瞎了，還真如歐陽倫說的，瞎了……

  心頭又是一揪，隨著他的哽咽和淚落，水珠打在床榻上的聲響成了最大聲的回音。他額頭貼向褚麟的小額頭，全身顫動，憋不住的淚水和哽咽傾瀉而出—

  「嗚……」

  兩人生死共度，情緣隨歲月堆疊，是相互取暖，更是生死與共，一點一滴回首都像烙鐵般刻在心頭，孰能忘，熟能清，淚水交融，仍是剪不斷。

  褚麟淚水直落，嗒嗒的水珠滑過手掌，聞著濃郁香味，他彷如能見著王爺，顫抖的伸出小手，冰涼涼的指尖自他額頭撫過王爺的鼻尖而後畫過他的唇。

  「嗚……」

  朱棣攥過他的手放在唇邊親吻，摟過他卻又是什麼話也沒說，只能哭泣哽咽。這般親暱畫臉，是他們床邊細語時的小動作，指腹描繪彼此的臉龐，就像是將彼此刻在心頭一般的情深。摟著褚麟，用鼻尖親暱地磨蹭他的鼻尖，又是一回哽咽痛哭。

  他沒敢喊褚麟的名，連一個字也沒想說，應該是，他想說，但不能。他得當褚麟死了，得當他不在這世上，否則……

  他真會將他鎖在宮中……

  溫熱的唇磨蹭他的臉，緊緊擁抱後霎然起身，顫抖的手指尖仍依依戀戀，不捨得蹭過那張他依戀的小臉，深吸一口氣後轉璇離去—

  沒回頭，沒停留，褚麟沒喊他，他不准自個兒回頭，——南佬原創——然褚麟真沒留他，他傷他傷得太深，當年那三聲痛喊王爺，兩人情緣也讓撕痛的哭喊聲喊斷，他這個孤成孤本來就是活該自找。

  在門外整理思緒，他讓朱騰領一行大夫給褚麟看診。

  「皇上那……可要領夫子回……」

  話讓朱棣一個瞪眼給縮回喉頭，朱騰趕緊低頭。朱棣欲言又止，單留下一句「醫好他」，罷袖便往庭院走去。庭院裡歐陽倫困著孩子，藺炎頸側仍架著數把長劍，朱棣冷眼掃過，而後腳步停在他身側，與他並肩對視。

  「藺炎，朕給你兩個選擇。」

  當年沙場上，藺炎也給他出題，讓他江山和美人擇一。現在他也讓他選。收回冷眸，他看著歐陽倫。這個歐陽倫當是恨極了藺炎，也難為他一片忠心，這會兒還為他找到這片桃花仙境，該賞的，也得賞賞他。

  「就你們父子倆，其中一人，得跟朕走，否則朕毀了這裡。」

  嘴角是不容許開玩笑的嚴肅冷冽，眼眸裡盡是冷情。他就要看看藺炎是選孩子，還是美人。

  「我走！我跟你走！」

  那是一聲孩子的聲音，歐陽倫肩頭上的藺行尊舉起小短手，含著眼淚望著藺炎。他知道娘很疼很疼爹的，娘疼爹疼得頭髮都白了——

  「我藺行尊跟你走！」

  藺炎搖頭，才想說不行，藺行尊又喊了一聲。

  「爹！好好照顧假爹！」

  ＊＊＊——南佬原創——＊＊＊

  南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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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上一張<雪之森> 攝影：南佬（噗）大概就是這種雪白的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