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白髮醫生
作者：南佬 更新：2018-02-02 00:25 字数：4348
街道的燈光點綴入夜的紫色天空，韓東昇正打算轉彎彎過大街，江鳴喊停，而後直接坐下，坐下後擰緊眉頭，嘖了一聲，又換的個方向，背對他。
「好了。走吧。」
一身紅光，害他站上後不知道要扶哪，面向他，那一身紅光乘風又全都打在他臉上，惹他煩躁。乾脆背對，來個眼不見為淨。
韓東昇摸不著頭緒：「我有體味？」
「凡人都很臭。」
「那就不差我一個了。」
江鳴一頓後失笑。撇除一身紅光不說，這小子很懂得討神開心。
繞過大街小巷，在最熱鬧的大街上彎進一條隱蔽的小巷弄，韓東昇停車後將自行車扛在肩上，領他又往巷子裡走。
「還有一小段路。」
江鳴不是很在意，老舊的磚屋和石階，染斑駁的花窗，是濃濃的歷史古味，這些老房子還是有人住，小窗裡的小吊燈，隨著秋風吹過搖晃，他愣看了一會兒才跟上腳步。
這地方讓神覺得寧靜。
韓東昇腳步停在一扇木門前，將自行車架在水泥牆上凸起的七根木根上，上三根剛好扣住把手、中杆和後座，下四根則是卡栓輪胎。他邊鎖車邊說這木根是他打釘的，架在牆上不佔空間也不好偷，還能讓道。
「這條巷子平常就是這般悠悠靜靜。」
又指著身前這扇診所門。
「也沒什麼生意。」
江鳴四處探眼，這麼一大面水泥牆也就只有這扇木門和五扇氣窗，小門邊有一塊寫著「妙手回春」歪掉的匾額，隨著韓東昇轉動老舊的圓形門把進屋。
是一間八零年代擺設風格的老舊診所，沒有精密的電子儀器，只有病床、消毒櫃以及儲藥箱，還有令人匪夷所思的黑色屍袋彷彿剛洗好，就晾在角間像浴室的地方。
「我來了。」
簾後喊了一聲。
「快來！阿沁被人砍了！」
韓東昇臉色慌張：「有血嗎？」
一位白髮的醫生探出醫務室的長簾，嘖聲瞪他。
「三秒內不進來，我fire you！(我解僱你)」多瞄了江鳴兩眼，也沒說什麼，回頭閃入簾後。
韓東昇嘔了一聲，咬緊牙關唇片什麼都閉得緊緊的。
「臭小子！過來點！」
江鳴悠悠地先晃到簾後，瞅了眼前白袍醫生兩眼。白髮童顏，臉上一點皺紋也沒有，皮膚好得可以用吹彈可破來形容，要用古時候來形容大概就是白髮妖童。
懶得用靈眼探看，在凡間，妖比神有情有義，不探也罷。
韓東昇腳步遲疑，嘔了一大聲後怯怯地挪動腳步，入簾後拿起鑷子邊嘔邊清理傷口。江鳴顯得一派悠哉，找了處乾淨的地方翹腳看戲，將阿沁的傷仔仔細細地推斷一遍，背部刀傷最嚴重血流不止，見骨還有可能傷及左腎，需要動刀後檢查縫補。左肩還有一處二十公分刀疤深狠幾乎貫穿他左手臂，眼神最終停留在他發紫的左手中指和無名指上，沒有抽蓄，沒有顫動。
「他左手中指和無名指要廢了。」
估算時間，等這白髮止住背上的血後再縫補左肩，末梢神經也壞死了。不廢也難。
白髮醫生臉色明顯沈下，嘖聲。阿沁震了好大一下，趴在枕頭上的臉，痛苦的揪成一團。
「阿恆，我的手不能廢。」情緒激動，激動得全身打顫。
「誰的手能廢！你這不是廢話！」
「阿恆……救救我的手……」
白髮醫生巴了阿沁的頭一聲響亮，厲聲：「還神槍手！跟人拿刀做什麼！」
醫者難為，在救命與救手之間，通常選擇救命。
阿沁臉埋在枕頭裡隱忍悶哭：「求你了。我的手不能廢……」
白髮醫生沒理會他的哭泣，拿出一管乙醚（麻醉藥），稀釋後打在他背上，過程中阿沁逐漸昏睡。沒有X光片，沒有精密的儀器，他戴上單眼放大鏡後手指沿著傷口按壓，捻起手術針線開始縫補，縫補每一條肌理。
江鳴微挑眉，這種手法他見過，千年前，見過。在花木蘭被砍斷右手指時，姓詹的曾為他修好手筋。
「還有針線嗎？」
他也想試試。純屬神的好奇，不是真想挽救他的手臂。
白髮醫生瞄他一眼，沒出聲，倒是韓東昇乖巧巴巴的遞給他。江鳴戴上手套和單眼放大鏡後，摸了摸阿沁發紫的左手指，而後順肌理摸至左肩刀口處，銀刀一轉，他將傷口劃開，一手拿鑷子一手挑理肌，順著理肌找到斷掉的神經，截斷壞死的神經後，用鉗子夾住，銀刀再下發現手臂肌肉血管斷得一塌糊塗。他回頭找尋器材，翻找後拿出一段軟管，泡過消毒水後截斷，塞入手臂上靜脈，導出壞死血流。
白髮醫生微微驚愣，這才抬頭瞄他一眼：「你叫什麼名？」
韓東昇插嘴：「他是江鳴。」
白髮醫生繼續縫補，順著肌理，如繡花一樣，每一針的距離都掐得恰到好處。
「要不是你是東昇的朋友，我早讓你滾蛋！」
沒回應，是安靜無聲。
白髮一陣惱羞成怒，瞪向韓東昇，責怪他帶個什麼混帳回來。
江鳴全神貫注分解阿沁手臂理肌和血管脈絡，動脈、靜脈，以及神經線絡，專心尋找可用的血管。腦海浮出刀抽離阿沁手臂的影像，抽絲剝繭，刀緣應該是往下勾斷了手臂肌後又往上拉，造成主要靜脈血管碎裂。
現在接回神經線也沒用，血流不通，今天還是得截手指，再過三小時，就得截斷前手臂。
「血管碎裂，我得再造一條血管做成迴路。」
銀刀再下，拉開理肌，他在找可用的血管道，血噗哧一下噴出，他無動於衷，止血鉗一夾繼續翻找。
「再造？你這小子也太猖狂。」
「沒有血管接回神經，他的手也是殘廢，再糟一點引發敗血，大概活不過兩天。」
白髮醫生一頓，見阿沁的血直流，他趕緊換集血袋，卻發現江鳴只顧著用刀戳阿沁的傷口，差點沒被氣死。
「急死人了！臭小子！你帶人來亂的嗎？」
韓東昇搖頭，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江鳴本來就怪，加上患有ASD更怪。
「他腦子很好……」懦懦地飄出這麼一句。
白髮醫生不耐地嘖聲，他忙著止住背上失血救阿沁，這小子下刀後任著阿沁失血，馬的，他抬腳就想踹這個怪咖一腿。
江鳴猛然抬頭，不顧臉上的血，回頭在醫藥箱裏翻出H字集血管，咬開紙袋後接上軟管後，毫不猶豫地塞入噴血手臂，迅速地接管，捻針縫補。
動作迅速，絲毫沒有喘息的空間。
白髮湊近，疑惑：「你直接縫在他的血管上？」
江鳴難得回應：「沒有。我做一組新的血管給他。」銀刀一畫乾脆地再多截斷一截完好的血管，找出噴血源頭。
「韓東昇。鉗子。」
韓東昇迅速地拿過鉗子後將管子裝上後用鉗子夾緊，江鳴再次捻針，將主要血管一一修補。
白髮醫生冷瞅了一會兒後坐回原位清理傷口，瞄了眼韓東昇。
「臭小子。我喊你幫忙，你在那邊裝吐。他讓你夾，你機靈的跟什麼一樣！」不再探望，算是默認他的醫術。
江鳴趕著時間縫補，他要救就要救好，廢了，他也要逆天給他一雙和以往一樣靈活的手。放開止血鉗，血液流進H管內，過了一分鐘後指尖的暗紫色褪去，呈現淡粉，不假思索地再下針，捻針穿過僅有0.3mm寬的神經，將神經連結後用銀刀刀柄彈了他手背一下，抬手看錶。
一秒、兩秒、三秒……十五秒……
動了！
阿沁的手背顫動了下，血路通了後開始抽蓄。
他滿意的笑出聲，癱坐在椅子上後將針線扔給韓東昇。
「縫補傷口後手掌記得保暖。」跳起身走向後面晾滿屍袋的地方洗去一身髒汙。
韓東昇傻愣愣地應一聲後坐下縫補，他一坐下，又讓白髮醫生巴了一掌頭，委屈巴巴的扁嘴。
「現在還敢碰血了你！」
「就忽然……不噁心了……」
「嘖！哪裏找來的混小子。一點人情世故也不懂。」
「那是他不知道阿沁的狀況才直話直……」頭又被巴了一掌。
「他那種性子不將人得罪光才有鬼！」
「我就覺得很酷啊……」
「你還頂嘴！」
江鳴正洗好手，雙手濕嗒嗒的任水珠沾濕地板，自顧自地坐在椅子上，側頭看著水珠順著手背滴落在地上。
滴嗒——
「阿沁沒手就不能活了嗎？」
白髮白他一大眼：「你這臭小子，你沒手能活嗎？」
江鳴抬眼看了他一會兒，無禮的凡人倒是問了個好問題。
「也許能。也許不能。斷手的又不是我。」
「哎！你這臭小子！」
江鳴眼神掃過阿沁背上的縫補，探頭：「縫得真好。」
白髮一愣，他是有些得意，畢竟這也是他引以為傲的手藝，嘖聲後嘴角偷笑。
「當然。我吳一恆在這圈子裡可是響噹噹的人物。」
「你是正規醫生嗎？」無視他的得意。
很完美的縫補，癒合後應該看不見疤痕。
韓東昇噗哧一聲，也就只有江鳴敢用這種神一般高高在上的語調對醫生說話。
「吳叔有執照的。」
指著牆上那張泛黃蟲蛀過的醫師執照。
「他是年輕白。其實他還不到五十歲，就是那一頭白髮看起來像老頭。」手裡抽線，縫得歪七扭八。
吳一恆粗魯地踹他一腿，扔了塊大塊的海綿，讓他清洗阿沁身上的汙血。
「老頭！老頭你叫的嗎你！」
倒坐在椅子上，也不管有沒有病人，順手點煙，哈了一口，雙指夾菸指著江鳴。
「你呢？臭小子是醫學院學生？跟韓少同校？」
江鳴本身不討厭，可是這副身子受不了菸草的嗆鼻味，伸手抓下他的煙，自顧自地捻熄。
「你為什麼在這裡？」
吳一恆氣結，連韓二爺都要給他幾分臉色，這毛頭小子搞屁啊！敢捻熄他的煙！江鳴瞄了他一眼後仍是執著，又問了一次。
「你為什麼在這裡？」
「是！我他媽的還是你和韓少的老學長！你問我為什麼在這裡！我想在哪裡還要跟你報告嗎？」
「你為什麼在這裡？」
吳一恆被氣得不清，瞪了眼韓東昇，見他無辜攤手，回頭拿起一根煙掛在嘴邊，也沒點上。
「醫生就不能待在診所？」
江鳴看了看這間小診所：「我一直以為醫生只能待在醫院。」像他爹、像詹捷一樣。
吳一恆冷哼：「在大醫院裡的醫生救的不是人。」吐掉菸管，收起香菸：「那些人救的是錢，是權勢。」
「診所呢？」
吳一恆看向江鳴，撇嘴嘖聲：「診所裡想救誰就救誰，由我選，至少我自己知道我救的是人命。」
「不收錢？」
「蛤？還是會收。」
「所以還是用錢衡量人命。」
自顧自地下了結論。
吳一恆蹙眉：「你這小子！到底會不會說話！」揮揮手，抬頭嚷著韓東昇可以滾了：「都滾蛋，別讓我再看到你。」
江鳴跳下紙箱，走出破舊木門前回頭，他覺得吳一恆想救誰就救誰這事，做得非常好。他大發神心，幽幽飄出一句。
「辛苦了。」
心滿意足，回頭頤指氣昂地指著自行車。
「韓東昇。走了。」
韓東昇看著氣極敗壞的吳叔，開口想說點什麼，卻又見著江鳴板著一張臉等他。左右衡量。得罪吳叔是小事，他還能拿二爺壓壓他，得罪神一般的江鳴可就是大事。乖巧聽話地扛下自行車，見江鳴坐穩後連再見也沒說，走人，留下直罵他沒出息的吳叔。
回途，江鳴仍是背對韓東昇，瞄了時間。
十點三十。
這麼一折騰也過了晚上十點，這是他第一次十點之後還在這個世界外頭悠晃。比起古時候的夜晚，現在這裡亮得看不見星星，越晚女人穿得越少，男人開的車也越豪華，是個紙醉金迷的世界，讓人淪陷慾望的流沙，只能沉淪，無法翻身。
他疲憊地打了個呵欠，哈姆一大聲，這副身子真的很遜，長不高就算了，體力也不足。
「累了？還是肚子餓？」
江鳴沒力氣回覆，愛睡的眼淚直流，在韓東昇等紅綠燈之際，他翻身坐穩後打盹。
韓東昇讓他拉緊扶把後又問：「你住很遠嗎？」
江鳴吹風吹得昏昏沈沈，閉眼打盹。眼前這一身紅光血氣，此時特別溫暖，頭一點一點的就想著靠近點取暖，又時不時驚醒，矛盾的逼自己不能碰。
「載我回北一路三號十二樓。」
韓東昇像隻聽話的小狗，喔的一聲：「馬上載你回家。」自以為帥氣地踩上踏板，加速。
在騎過三個紅綠燈口時，背上多了些重量，隨後兩條手臂巴著他的腰，臉往他背後蹭了蹭恰似挪了個好位置，他愣了好大一下後回頭。
江鳴睡著了。
他噗哧憋笑，拿出背包下簡易的折疊風衣，蓋在他的肩頭，順著自己的腰打了個結，以他防滑落。瞄了他兩眼後再踩踏板，放緩了速度。
「江鳴……」
沒有回應。
「……這就是我說的一起混……」
＊＊＊
南佬的話：
感謝推薦。
「好了。走吧。」
一身紅光，害他站上後不知道要扶哪，面向他，那一身紅光乘風又全都打在他臉上，惹他煩躁。乾脆背對，來個眼不見為淨。
韓東昇摸不著頭緒：「我有體味？」
「凡人都很臭。」
「那就不差我一個了。」
江鳴一頓後失笑。撇除一身紅光不說，這小子很懂得討神開心。
繞過大街小巷，在最熱鬧的大街上彎進一條隱蔽的小巷弄，韓東昇停車後將自行車扛在肩上，領他又往巷子裡走。
「還有一小段路。」
江鳴不是很在意，老舊的磚屋和石階，染斑駁的花窗，是濃濃的歷史古味，這些老房子還是有人住，小窗裡的小吊燈，隨著秋風吹過搖晃，他愣看了一會兒才跟上腳步。
這地方讓神覺得寧靜。
韓東昇腳步停在一扇木門前，將自行車架在水泥牆上凸起的七根木根上，上三根剛好扣住把手、中杆和後座，下四根則是卡栓輪胎。他邊鎖車邊說這木根是他打釘的，架在牆上不佔空間也不好偷，還能讓道。
「這條巷子平常就是這般悠悠靜靜。」
又指著身前這扇診所門。
「也沒什麼生意。」
江鳴四處探眼，這麼一大面水泥牆也就只有這扇木門和五扇氣窗，小門邊有一塊寫著「妙手回春」歪掉的匾額，隨著韓東昇轉動老舊的圓形門把進屋。
是一間八零年代擺設風格的老舊診所，沒有精密的電子儀器，只有病床、消毒櫃以及儲藥箱，還有令人匪夷所思的黑色屍袋彷彿剛洗好，就晾在角間像浴室的地方。
「我來了。」
簾後喊了一聲。
「快來！阿沁被人砍了！」
韓東昇臉色慌張：「有血嗎？」
一位白髮的醫生探出醫務室的長簾，嘖聲瞪他。
「三秒內不進來，我fire you！(我解僱你)」多瞄了江鳴兩眼，也沒說什麼，回頭閃入簾後。
韓東昇嘔了一聲，咬緊牙關唇片什麼都閉得緊緊的。
「臭小子！過來點！」
江鳴悠悠地先晃到簾後，瞅了眼前白袍醫生兩眼。白髮童顏，臉上一點皺紋也沒有，皮膚好得可以用吹彈可破來形容，要用古時候來形容大概就是白髮妖童。
懶得用靈眼探看，在凡間，妖比神有情有義，不探也罷。
韓東昇腳步遲疑，嘔了一大聲後怯怯地挪動腳步，入簾後拿起鑷子邊嘔邊清理傷口。江鳴顯得一派悠哉，找了處乾淨的地方翹腳看戲，將阿沁的傷仔仔細細地推斷一遍，背部刀傷最嚴重血流不止，見骨還有可能傷及左腎，需要動刀後檢查縫補。左肩還有一處二十公分刀疤深狠幾乎貫穿他左手臂，眼神最終停留在他發紫的左手中指和無名指上，沒有抽蓄，沒有顫動。
「他左手中指和無名指要廢了。」
估算時間，等這白髮止住背上的血後再縫補左肩，末梢神經也壞死了。不廢也難。
白髮醫生臉色明顯沈下，嘖聲。阿沁震了好大一下，趴在枕頭上的臉，痛苦的揪成一團。
「阿恆，我的手不能廢。」情緒激動，激動得全身打顫。
「誰的手能廢！你這不是廢話！」
「阿恆……救救我的手……」
白髮醫生巴了阿沁的頭一聲響亮，厲聲：「還神槍手！跟人拿刀做什麼！」
醫者難為，在救命與救手之間，通常選擇救命。
阿沁臉埋在枕頭裡隱忍悶哭：「求你了。我的手不能廢……」
白髮醫生沒理會他的哭泣，拿出一管乙醚（麻醉藥），稀釋後打在他背上，過程中阿沁逐漸昏睡。沒有X光片，沒有精密的儀器，他戴上單眼放大鏡後手指沿著傷口按壓，捻起手術針線開始縫補，縫補每一條肌理。
江鳴微挑眉，這種手法他見過，千年前，見過。在花木蘭被砍斷右手指時，姓詹的曾為他修好手筋。
「還有針線嗎？」
他也想試試。純屬神的好奇，不是真想挽救他的手臂。
白髮醫生瞄他一眼，沒出聲，倒是韓東昇乖巧巴巴的遞給他。江鳴戴上手套和單眼放大鏡後，摸了摸阿沁發紫的左手指，而後順肌理摸至左肩刀口處，銀刀一轉，他將傷口劃開，一手拿鑷子一手挑理肌，順著理肌找到斷掉的神經，截斷壞死的神經後，用鉗子夾住，銀刀再下發現手臂肌肉血管斷得一塌糊塗。他回頭找尋器材，翻找後拿出一段軟管，泡過消毒水後截斷，塞入手臂上靜脈，導出壞死血流。
白髮醫生微微驚愣，這才抬頭瞄他一眼：「你叫什麼名？」
韓東昇插嘴：「他是江鳴。」
白髮醫生繼續縫補，順著肌理，如繡花一樣，每一針的距離都掐得恰到好處。
「要不是你是東昇的朋友，我早讓你滾蛋！」
沒回應，是安靜無聲。
白髮一陣惱羞成怒，瞪向韓東昇，責怪他帶個什麼混帳回來。
江鳴全神貫注分解阿沁手臂理肌和血管脈絡，動脈、靜脈，以及神經線絡，專心尋找可用的血管。腦海浮出刀抽離阿沁手臂的影像，抽絲剝繭，刀緣應該是往下勾斷了手臂肌後又往上拉，造成主要靜脈血管碎裂。
現在接回神經線也沒用，血流不通，今天還是得截手指，再過三小時，就得截斷前手臂。
「血管碎裂，我得再造一條血管做成迴路。」
銀刀再下，拉開理肌，他在找可用的血管道，血噗哧一下噴出，他無動於衷，止血鉗一夾繼續翻找。
「再造？你這小子也太猖狂。」
「沒有血管接回神經，他的手也是殘廢，再糟一點引發敗血，大概活不過兩天。」
白髮醫生一頓，見阿沁的血直流，他趕緊換集血袋，卻發現江鳴只顧著用刀戳阿沁的傷口，差點沒被氣死。
「急死人了！臭小子！你帶人來亂的嗎？」
韓東昇搖頭，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江鳴本來就怪，加上患有ASD更怪。
「他腦子很好……」懦懦地飄出這麼一句。
白髮醫生不耐地嘖聲，他忙著止住背上失血救阿沁，這小子下刀後任著阿沁失血，馬的，他抬腳就想踹這個怪咖一腿。
江鳴猛然抬頭，不顧臉上的血，回頭在醫藥箱裏翻出H字集血管，咬開紙袋後接上軟管後，毫不猶豫地塞入噴血手臂，迅速地接管，捻針縫補。
動作迅速，絲毫沒有喘息的空間。
白髮湊近，疑惑：「你直接縫在他的血管上？」
江鳴難得回應：「沒有。我做一組新的血管給他。」銀刀一畫乾脆地再多截斷一截完好的血管，找出噴血源頭。
「韓東昇。鉗子。」
韓東昇迅速地拿過鉗子後將管子裝上後用鉗子夾緊，江鳴再次捻針，將主要血管一一修補。
白髮醫生冷瞅了一會兒後坐回原位清理傷口，瞄了眼韓東昇。
「臭小子。我喊你幫忙，你在那邊裝吐。他讓你夾，你機靈的跟什麼一樣！」不再探望，算是默認他的醫術。
江鳴趕著時間縫補，他要救就要救好，廢了，他也要逆天給他一雙和以往一樣靈活的手。放開止血鉗，血液流進H管內，過了一分鐘後指尖的暗紫色褪去，呈現淡粉，不假思索地再下針，捻針穿過僅有0.3mm寬的神經，將神經連結後用銀刀刀柄彈了他手背一下，抬手看錶。
一秒、兩秒、三秒……十五秒……
動了！
阿沁的手背顫動了下，血路通了後開始抽蓄。
他滿意的笑出聲，癱坐在椅子上後將針線扔給韓東昇。
「縫補傷口後手掌記得保暖。」跳起身走向後面晾滿屍袋的地方洗去一身髒汙。
韓東昇傻愣愣地應一聲後坐下縫補，他一坐下，又讓白髮醫生巴了一掌頭，委屈巴巴的扁嘴。
「現在還敢碰血了你！」
「就忽然……不噁心了……」
「嘖！哪裏找來的混小子。一點人情世故也不懂。」
「那是他不知道阿沁的狀況才直話直……」頭又被巴了一掌。
「他那種性子不將人得罪光才有鬼！」
「我就覺得很酷啊……」
「你還頂嘴！」
江鳴正洗好手，雙手濕嗒嗒的任水珠沾濕地板，自顧自地坐在椅子上，側頭看著水珠順著手背滴落在地上。
滴嗒——
「阿沁沒手就不能活了嗎？」
白髮白他一大眼：「你這臭小子，你沒手能活嗎？」
江鳴抬眼看了他一會兒，無禮的凡人倒是問了個好問題。
「也許能。也許不能。斷手的又不是我。」
「哎！你這臭小子！」
江鳴眼神掃過阿沁背上的縫補，探頭：「縫得真好。」
白髮一愣，他是有些得意，畢竟這也是他引以為傲的手藝，嘖聲後嘴角偷笑。
「當然。我吳一恆在這圈子裡可是響噹噹的人物。」
「你是正規醫生嗎？」無視他的得意。
很完美的縫補，癒合後應該看不見疤痕。
韓東昇噗哧一聲，也就只有江鳴敢用這種神一般高高在上的語調對醫生說話。
「吳叔有執照的。」
指著牆上那張泛黃蟲蛀過的醫師執照。
「他是年輕白。其實他還不到五十歲，就是那一頭白髮看起來像老頭。」手裡抽線，縫得歪七扭八。
吳一恆粗魯地踹他一腿，扔了塊大塊的海綿，讓他清洗阿沁身上的汙血。
「老頭！老頭你叫的嗎你！」
倒坐在椅子上，也不管有沒有病人，順手點煙，哈了一口，雙指夾菸指著江鳴。
「你呢？臭小子是醫學院學生？跟韓少同校？」
江鳴本身不討厭，可是這副身子受不了菸草的嗆鼻味，伸手抓下他的煙，自顧自地捻熄。
「你為什麼在這裡？」
吳一恆氣結，連韓二爺都要給他幾分臉色，這毛頭小子搞屁啊！敢捻熄他的煙！江鳴瞄了他一眼後仍是執著，又問了一次。
「你為什麼在這裡？」
「是！我他媽的還是你和韓少的老學長！你問我為什麼在這裡！我想在哪裡還要跟你報告嗎？」
「你為什麼在這裡？」
吳一恆被氣得不清，瞪了眼韓東昇，見他無辜攤手，回頭拿起一根煙掛在嘴邊，也沒點上。
「醫生就不能待在診所？」
江鳴看了看這間小診所：「我一直以為醫生只能待在醫院。」像他爹、像詹捷一樣。
吳一恆冷哼：「在大醫院裡的醫生救的不是人。」吐掉菸管，收起香菸：「那些人救的是錢，是權勢。」
「診所呢？」
吳一恆看向江鳴，撇嘴嘖聲：「診所裡想救誰就救誰，由我選，至少我自己知道我救的是人命。」
「不收錢？」
「蛤？還是會收。」
「所以還是用錢衡量人命。」
自顧自地下了結論。
吳一恆蹙眉：「你這小子！到底會不會說話！」揮揮手，抬頭嚷著韓東昇可以滾了：「都滾蛋，別讓我再看到你。」
江鳴跳下紙箱，走出破舊木門前回頭，他覺得吳一恆想救誰就救誰這事，做得非常好。他大發神心，幽幽飄出一句。
「辛苦了。」
心滿意足，回頭頤指氣昂地指著自行車。
「韓東昇。走了。」
韓東昇看著氣極敗壞的吳叔，開口想說點什麼，卻又見著江鳴板著一張臉等他。左右衡量。得罪吳叔是小事，他還能拿二爺壓壓他，得罪神一般的江鳴可就是大事。乖巧聽話地扛下自行車，見江鳴坐穩後連再見也沒說，走人，留下直罵他沒出息的吳叔。
回途，江鳴仍是背對韓東昇，瞄了時間。
十點三十。
這麼一折騰也過了晚上十點，這是他第一次十點之後還在這個世界外頭悠晃。比起古時候的夜晚，現在這裡亮得看不見星星，越晚女人穿得越少，男人開的車也越豪華，是個紙醉金迷的世界，讓人淪陷慾望的流沙，只能沉淪，無法翻身。
他疲憊地打了個呵欠，哈姆一大聲，這副身子真的很遜，長不高就算了，體力也不足。
「累了？還是肚子餓？」
江鳴沒力氣回覆，愛睡的眼淚直流，在韓東昇等紅綠燈之際，他翻身坐穩後打盹。
韓東昇讓他拉緊扶把後又問：「你住很遠嗎？」
江鳴吹風吹得昏昏沈沈，閉眼打盹。眼前這一身紅光血氣，此時特別溫暖，頭一點一點的就想著靠近點取暖，又時不時驚醒，矛盾的逼自己不能碰。
「載我回北一路三號十二樓。」
韓東昇像隻聽話的小狗，喔的一聲：「馬上載你回家。」自以為帥氣地踩上踏板，加速。
在騎過三個紅綠燈口時，背上多了些重量，隨後兩條手臂巴著他的腰，臉往他背後蹭了蹭恰似挪了個好位置，他愣了好大一下後回頭。
江鳴睡著了。
他噗哧憋笑，拿出背包下簡易的折疊風衣，蓋在他的肩頭，順著自己的腰打了個結，以他防滑落。瞄了他兩眼後再踩踏板，放緩了速度。
「江鳴……」
沒有回應。
「……這就是我說的一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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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佬的話：
感謝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