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康亦拔開他，一把箝制他。

  「夠了！江鳴……」

  他眼眶發紅，一旁醫護人員也跟著抽噎。

  「病……病患江冊，一月二十二日，下午五點十七分，死亡……」

  江鳴掙扎，一個轉身扯緊蕭康亦的衣領，無法接受蕭康亦開口宣告死亡診斷，他控制不了胸口那股暴怒的火硝張揚。

  「他還沒死！我還要救！我要手術台做心管繞道……還沒動刀，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看著蕭康亦發紅染血絲的雙眼，所有怪罪的話都說不出口。

  因為他知道……

  病患沒心跳，動刀也沒用，病患沒呼吸，動刀也沒用，病患……

  蕭康亦眼眶濕紅，抿唇哽咽：「江鳴，我們……咳……失去他了。」

  江鳴臉上兩行溫熱的水流滑落，還是一臉矇懂，這種失去，讓他很痛，很暈，腦子裡亂哄哄，扯著蕭康亦的衣領，閉眼又是兩行斷落的水流滾落臉頰會聚在下巴。

  「失……」

  蕭康亦一把勾著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頭上。

  「對不起……對不起……」

  江鳴才想起早上江冊說的—

  縱使不想放棄也得放棄，這種放棄像殺人一樣。

  像是懂得蕭康亦的自責，他無法多說一句，雙手攥著他的醫袍，頭順著他的勾手抵在他的肩頭上無聲落淚，一顫一顫的肩頭惹人心酸。

  江冊畢竟是樓上的人，也是醫院裡知名的外科主任，猝死的消息沒一會兒震撼整棟大樓，待詹捷下樓時，遺體已經讓人送到地下室，他跑得疾，再過長廊時與褚非萣錯身，褚非萣怔愣了好一會兒，吞下一口心酸，踩著高跟鞋，逞強的告訴自己，那是因為江冊過世，詹捷才沒注意她的呼喊。

  高跟鞋喀噠喀噠的踩向樓下的太平間，江冊的遺體門外已有大大小小的百合花籃，詹驊正推著林御庭的輪椅，兩夫妻泣不成聲的隨著杜海書的腳步朝另一頭走廊離去。

  「海書啊，你陪陪孩子吧，讓詹驊帶我上樓就行了。」

  「有詹捷在，那孩子從小疼江鳴，我陪著反而讓他們倆不自在。」

  「唉……怎麼說走就走……那混帳……」

  詹驊掩面，老臉上藏不住眼淚，又惹得林御庭一陣悲從中來的低泣。反觀杜海書的平靜，他畢竟走過世界，看多了悲歡離合，現在多了一分豁達，朝停屍間裡望了望，嘆一口傷心後單手勾著詹驊，一手推著林御庭，攬他們倆上樓。

  喀噠喀噠—

  她放低自己的高跟鞋音量，心臟瘋狂亂跳，塗紅的指甲抓緊胸口，吞了一口緊張的口水。江冊的死，她根本毫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詹捷。

  喀噠喀噠—

  她一向知道她的男人很善良，在美國時，主動投入兒童心障志工，她也是在那裡認識他的。

  「眼睛都哭腫了。」

  「我難過得哭了。難過……是難過……」

  「嗯……」

  「……他不會再醒來了……」

  「江鳴，你需要休息。我陪你回家？」

  「我要陪他。」

  「好……那我陪你……」

  屋裏的兩人陷入沈默，久得讓人沒察覺裏頭有人，褚非萣探眼望去，江鳴枕在詹捷的腿上，沈穩的呼吸聽起來像是睡著了，溫柔的男人用他的手掌覆蓋江鳴哭紅的眼，沒出聲就這麼盯著他看。

  刻意忽略男人眼裡過分的關愛，她只當男人善良、溫柔。

  喀噠—

  黑色高跟鞋踩出後止步，雙手攥皺貼身窄裙，貝齒緊緊咬著下唇，長長的睫毛搧過水汪汪的眼瞳，眼角攥著水珠，倔強的轉身忍著激動的眼淚。

  喀噠喀噠喀噠—

  越走越快，她跑過長廊，繞進樓梯間，撐著手扶把，壓抑心裡那股憤怒交織的情緒。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詹捷彎身輕吻江鳴額頭的景象，如羽毛般的輕柔，像是捧在手裡怕化的寶貝，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吻他吻得疼惜又……輕柔。

  拿起手機，她撥了通電話。

  「……幫我發條新聞，炒作江冊是過勞死的……」

  彎進洗手間，洗了一把臉，她無言失笑……

  太可笑了……

  她怎麼可能輸給一個ASD，她的男人只要沒有那個ASD就會恢復以往，一定會發現現在這種感情全都是同情！

  痛苦地閉上眼，吁了口長氣。

  「趕也要趕你走。」

  ＊＊＊

  直到下葬，整整五天，江鳴都沒離開停屍間，就守在冰櫃旁，沈默再沈默，沒有阻止大家將江冊送入火葬焚燒，他乖順的模樣像極了正常人，卻不是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還是沒回家，安置好江冊的骨灰後，他瞄了眼時間。

  早上九點四十八分。

  瞄了眼蕭康亦後默默的跟在他身後，龐大的身軀覆蓋住他的影子，如同躲在漆黑中享受寧靜一樣，他不想讓人發現他的存在。

  「你要上班嗎？」

  龐大身軀止步，他跟著止步。

  「好。」

  「那我得跟你說，江冊的死是缺血性心臟病造成。不是什麼過勞死。」

  不明白蕭康亦的提醒用意為何，他順勢搭上他的車回醫院，醫院外面詹捷被一群記者包圍。

  「不知道誰放出風聲，說你爸是過勞死，造成媒體審查醫院的重點，現在樓上有人放出風聲，說是你說的……還說希望你離職。」

  江鳴交握雙手，回得文不對題：「我……以為我會比我爹先離開這個世界。」那天，他真的打算躲回灰色的渾沌世界。

  蕭康亦彎過停車場，沒回應。

  「蕭康亦。」

  「幹嘛。」

  「失去……我現在才真的懂得什麼……是……失……」

  蕭康亦拿過車上整包的面紙，塞在他手裡：「我是亞斯伯格症，你知道的，不太懂得人心。你這麼說，我不太懂。」別過臉。

  他吐了一口鼻酸的長氣。

  江鳴沒有哽咽，他也不懂哽咽，可他的聲音被壓縮得緊緊的，開口說話，有時還會發不出聲。

  「失去就是……約好的五顆蛋，我永遠都吃不到。約好出國，也無法成行……他說到老也要照顧……」

  低頭，他緊閉雙眼，眼淚卻不受控的順著他的睫毛滴落，順著臉頰匯集在下巴處，滴答滴答的落在他抱著的那盒面紙上。蕭康亦抽過面紙，黑眶眼鏡下的眼緣發紅，沒急著說什麼話，紙巾順著臉頰擦去他止不住的眼淚。

  「我還是載你回家吧。」

  沒回應，也沒說謝謝，一路上他緊閉雙眼，蕭康亦的小車緩緩穿梭在車流之中，過了江鳴家樓下的公園，他多繞了一圈。

  「我記得江醫生家在這附近。」

  江鳴睜眼後探望，回頭時錯過停在公園處那輛黑色奧迪，指著對面大樓。

  「那裡。」

  「喔喔……好，咦？那是杜醫生嗎？」

  大樓樓下站了一個男人，隨著小車駛近，兩人也看清楚了男人的樣貌。真的是杜海書。他背著年輕人用的實用型背包，遠遠看還真的看不出他已經六十歲，頭髮還比不到四十歲的蕭康亦黑許多。

  「那……杜醫生交給你，我得回急診。」

  杜海書點頭接下照顧江鳴的差事，回頭又見蕭康亦探出車窗大喊。

  「江鳴。你……」

  他又走下車，塞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他。

  「有需要聯繫我。我也住附近。也不是啦，總之，江醫生生前很照顧我……反正，你有事就聯絡我。」

  江鳴沒理會他的胡言亂語，順手拿出手機就記下他的通訊，送走他後，杜海書才開口。

  「你爸生前不是說讓我帶你們環遊世界當志工？」

  江鳴點點頭：「非洲。」

  「他一說完，就把資料給我了，沒想到他走得急，我連他的護照都讓人辦好了。唉……」

  江鳴第一次這麼活生生的痛，感覺全身的血都被抽光，只要說起江冊的事，那種無法扯斷的親情羈絆，就會樣水母螫人一樣，巴著他全身，緊緊咬住他每一處神經，釋放疼痛的毒素。

  「……現在醫院分成兩派，一派主張你走，一派留住你，詹捷也為了你的事變得為難。杜伯伯是想……孩子，你要不要跟著杜伯伯參加這一次的世界醫療團隊，行醫天下？」

  江鳴沒有馬上回應，他走入公園，坐在長椅上，沈默了很久。再次為人，他從來沒想過救人，更何況是什麼行醫天下。

  「你爸他應該也是希望你去，才這麼積極詢問……我明天就得把資料送出去，你想想……再聯繫杜伯伯？」

  江鳴枉若未聞，在杜海書走遠了之後，他猛然起身，跨步追上他，在紅綠燈前拉住他。

  「我去。」

  發抖的手攥著杜海書的手肘，他不知道這股激動叫什麼，從不碰人的他，漸漸地習慣碰人，可他不討厭這種改變，只是這種改變，讓他的痛覺變得更加明顯。

  不遠處那輛黑色奧迪拉起車窗，在綠燈時與江鳴擦身而過。

  ＊＊＊

  南佬的話：

  補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