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下過雨的傍晚時分，黑車駛往黑爺的場子，車輪滑溜而過留下兩抹水痕，下車前，黑爺家的小弟躬身為韓家三人啟門，見了是二爺，又特別讓管事帶頭領路。

  江鳴跟著腳步，卻發現四周庭院裡已經沒什麼貓啊狗的發情，乾淨溜溜，韓東昇似乎發現他的目光，低聲說今天這場是專程為了溫蒂家族舉辦的聚會，沒有招待更沒有標售，來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亨大廠。

  「黑爺說了這場子是托二爺的福給辦的，他老人家可是花了一番心思過濾一番。」

  忠心的老管事插話一句，笑得合不攏嘴，這話除了感激二爺，更為自家老爺說兩句討人情的話。

  今晚的場子是因為韓家送了份大禮與溫蒂家交好，溫蒂家族的老夫人一開心不僅送上的合作合同，這次又讓溫蒂親自前來感謝韓家。韓家又做了個順水人情，拉了原本就有藥廠科技技術的黑爺一塊共襄盛舉，黑爺又是個豪爽的人，搭著二爺的人情，一口攬下宴請所有大小事宜。

  和上回黑暗應酬的宴席不同，這回多了許多孩子和年輕人，還有黑爺的孫子搞了一個古典搖滾樂團現場表演，年輕人聚在一塊，又是另一種歡樂氛圍。

  「你聽過這音樂嗎？」

  「沒有。我幾乎不聽音樂。」

  江鳴嗯了聲沒意義的長音，他只覺得音樂輕快，聽起來好聽，又聽那群孩子唱什麼一閃一閃小星星，想著連孩子都知道的曲子，韓東昇應該也知道。

  「我最常聽見的音樂大概就是依喔依喔—（救護車）從小聽到大。」

  伸手從服務生手上拿了杯酒，韓東昇眼尾笑彎，笑說如果救護車的聲音也稱為音樂，那他最常聽見的是警鳴，抬手不著痕跡地取下他手上的酒，換了一杯果汁給他。江鳴也無所謂，隨他換，他就是口渴，想喝點什麼罷了。

  「我已經快忘記小時候的事了。」

  神說的是兩千多年前和師祖生活的事，他記得師祖和同是麒麟的兄弟們，可具體細節和生活，那種無心無念的生活又能記起多少。

  韓東昇啜了口紅酒：「……我還記得。」又啜了一口：「在貨櫃、在醫院、後來到韓家，都記得。」

  他說這些話時，語調平靜，眼神一點波瀾也沒有。江鳴接過他手上的酒杯，學他深沈的啜了一口，覺得難喝，指著果汁又讓韓東昇為他拿一杯。

  「在貨櫃裡沒有音樂？」

  「沒有。」

  漆黑的貨櫃中，除了孩子都抽泣聲就是男人怒叫的打罵聲，如果聽見有孩子哭喊喊救命，他會僥倖地想著「還好被欺負的不是我」，然而，到了隔天又得活在反反覆覆的恐懼之中。

  「……到了韓家，我忙著上武術、摸槍枝，上高中的時候，我們那群小混混也沒跟什麼流行，別說聽音樂，連上課鐘聲都記不起來。」

  他的生活充滿著單調的聲音，之後上了醫學院，他還是白天上課，晚上解槍枝，要不就是到吳一恆的診所。

  「……不過偶爾會在吳叔那裡聽見幾首歌。」

  「什麼歌？哼來聽聽。」

  這些事，神還都是第一次聽韓東昇說，知道他的過去是一回事，要這麼和他聊聊過往的小細節，這還是第一次。

  「哼？啊……記得好像是……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韓東昇。」

  「嗯？」

  「你哼的真好聽。」

  對於他羞於面對的過往，江鳴還是那副稀鬆平常的接受，彷彿那些過往就是一般的過往，他認識的韓東昇還是韓東昇。這麼想的韓東昇一愣，忽然覺得靦腆害羞，手足無措的搔搔後頸，也就是這副害羞無措的心情讓他覺得自己還像以前那個遇見江鳴就顯得毛躁的韓東昇，偷偷的瞄了江鳴幾眼，不自覺地、親暱的就想碰碰他，手指還沒蹭到，江鳴一個大動作伸出食指。

  「這首是聖誕歌！我爹哼過，不過他都沒哼在調上，哼得七七八八。」

  韓東昇尷尬的手回手，儘管有過親密接觸，可這種想碰江鳴的慾望還是會讓他感到無措，跟著聽他從沒聽過的音樂，裝模作樣地喝了口酒。

  音樂又換了旋律，也是耳熟能詳的旋律，不能說聽過，就是偶爾經過什麼地方，聽過的那種熟悉感，連孩子們都在一旁叮叮噹叮叮噹的唱。

  「江？」

  順聲回頭，眼前金髮綠眼的男人，頭髮削短了一半，笑容還是一樣自信，開口閉口還是喊他亞洲人。

  「墨里，你知道在這裡喊亞洲人會被揍嗎？」

  神都知道的道理，這金髮人還不當一回事。回頭他和韓東昇介紹彼此，墨里才順勢和韓東昇打聲招呼，可墨里的個性就是高傲、自信，沒兩下子的人他連理都懶得理。更何況是第一次見面的韓東昇，打了聲招呼後就沒多搭理他，再開口還是只對江鳴說話。

  「哈哈哈，你會救我不是嗎！」

  墨里又像是想到什麼一樣，朝演奏區招手，一顆頭從人群探出頭，看見江鳴後興奮地往他衝來。

  「醫生！」

  是丁星海，也就在他衝來的這麼段路，墨里說了聲抱歉，他還是沒能救起丁星海的母親，說在手術那天早晨，他母親早一步斷氣，他搶救了一小時後還是回天乏術。

  「……然後，最近，丁的孩子出世了就邀我來，我又剛好遇上溫蒂，溫蒂你認識吧，就那女人，我表妹。溫蒂拖著我一起來，我就乾脆拉著丁一起參加。」

  說那女人的時候還打了個寒顫，說她一點也不像女人，像個接受軍閥教育的硬漢，誰娶了她就像娶了個男人一樣。丁星海這時候也跟著湊上一腳，先是感激巴巴的鞠躬，含著眼淚，說沒兩句又說起女兒，又哭又笑的拿起手機裡的照片說他女兒長得像他。

  「江醫生，還好你阻止我做傻事。」

  「還在當救護員？」

  「沒了。墨里先生幫助我取得國際醫護人員的行政執照，我現在在國際衛生組織裡當行政人員。」

  聊起國際衛生組織，江鳴又和他們有了共同話題，被冷落的韓東昇遲遲插不上話，直到二爺喊他應酬，才孤單單的挪開腳步。

  韓吾青正和幾位藥廠大老闆談合作，溫蒂也是其中之一。簡單大方地盤起她那一頭牛奶糖色的髮絲，不算盛裝，輕鬆的聚會，她就是穿著一件微露鎖骨，高雅大方的洋裝。

  「我雖然聽不太懂中文，但他們好像想把我和你湊成對。」

  含著酒杯，帶著虛偽的假笑，在知道韓東昇會法語的前提下，溫蒂選擇了用不算流利的法語和韓東昇交頭接耳。韓東昇面無表情，這種狀況也是常見，二爺從沒逼他，反倒是眼前這幾位熟識的大佬們每見到他一次，就搞一次相親，尤其是黑爺，老是想撮合他和他的大孫女。

  「如果我每個都娶，現在至少娶了二十個女人。」

  板著一張認真的臉，更讓人覺得是笑話，溫蒂更是噗哧一聲後大笑，她本來就欣賞韓東昇，現在更對他感到好奇，和他又多聊了兩句。大佬們識相的留給他們一個小空間，也就是這麼一個單獨的小空間令韓東昇感到窒息，他看了二爺一眼，二爺什麼話也沒說，更沒正眼看他，這讓他不由得揣測二爺留他和溫蒂獨處的用意。

  「你在道上的名聲很好，很多服務過你的女人都說你很紳士。」

  「你會和那些商品接觸？」

  說商品兩個字時，他沒看漏溫蒂怔愣的神情，彷彿對他說出商品兩字感到不可思議。但其實他才是覺得不可思議的那個人，不得不說，他有些訝異，那些見不得光的招待，會傳到這種高貴的千金大小姐耳裡。

  「偶爾因緣際會下和她們聊兩句。」

  溫蒂抿上玻璃杯的唇印，啜了口酒後勾唇，笑得性感嫵媚，也笑得無可奈何，眼裡流動一抹通透流光。

  「都是女人。不同命而已。我讓男人進入的那一霎那，其實也是跟她們一樣。」

  「不太一樣。」

  「嗯？」

  「妳可以挑人上床。商品沒得選，她們跟狗一樣，主人讓她們舔就得舔。」

  話他也說得露骨，溫蒂似乎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低俗的話，臉色明顯沈下，韓東昇沒打算挽回什麼形象，將酒杯放下後不發一語的再次邁開腳步朝二爺走去，繼續他的應酬。

  有些話不必多說，不是誰都能像江鳴一樣，一臉稀鬆平常的接受他所在的骯髒世界。他相信溫蒂是真心的想和他靠近，更相信她想靠近的是身為韓家少爺的他。他和溫蒂很聊得來，作為生意上的需求，如果沒有江鳴，溫蒂絕對是位聯姻的好對象，前提是沒有江鳴。

  「韓，我可以帶給韓家很多的利益。」

  韓東昇不可否認地察覺到一股莫名的叛逆，長這麼大，他第一次有慾望想抗拒二爺為他做媒的事。

  「……妳是個好女人。謝謝。」

  他也做了第一次的抗拒。溫蒂很好，但她的高高在上的施捨，更顯得原本自卑的他更加悲微。走向二爺後，在他身邊說了句對不起，二爺還是那句老話，讓他做他想做的事就好，然而他想做的就是成全二爺的心願。二爺反笑他，他心願可多了，隨便舉例就說讓他和江鳴生孩子也好讓他抱抱他們倆的孫子。玩笑話一語帶過他和江鳴的關係，然而韓東昇知道，二爺這話是說給其他人聽，讓他們別再擅自做媒。

  沒了相親大會般緊繃的氣氛，一場宴會下來還算輕鬆愉快，散席前，江鳴讓丁星海那單純的傻蛋纏上，難得大發神心的，他也就順勢讓韓東昇順路送他一程。沒有拒絕，正反，二爺要在黑爺家過夜，還多出個位置就讓丁星海坐上。

  黑車駛離黑家在往丁星海家的回途中，江鳴瞥見上回激情的小公園不動聲色的拉拉韓東昇的小手，兩人含情脈脈的對視一眼看著就是想回味一下，下一秒就逼著阿原放他們下車，逼他先載丁星海回家後再繞來接他們。阿原先是老實巴巴地應好，上車前還是不放心的回頭交代兩句，「少爺、江醫生，在公園裡只能牽手，最多就是啵個小嘴才算正常」，特別強調正常兩個字，見兩人點頭才開車離去。

  昏暗的小徑，兩人手背蹭呀蹭的蹭在一塊，十指相扣，他們倆也沒亂走，就在原地手牽手，對視一眼，望的都是彼此的唇，韓東昇緩緩彎身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今天二爺……」

  砰砰—

  不遠處，火花炸開震動附近的樹林，一抹燃燒的黑煙竄起—

  韓東昇遠望，公園停車出口的轉角處，他們的黑車陷入火光之中—

  「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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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佬的話：

  感謝推薦～感謝小玲瓏送月票～感謝你一直以來用心地閱讀和支持南佬的作品，謝謝～（緊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