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作者：牧了个川 更新：2019-03-06 10:51 字数：2994
“阿姨，今天感觉怎么样？”任江河把两大兜紫红的蛇果、澄黄的的香蕉放在了床头柜上。
“怎么又买东西？上回买的还没吃完呢。快坐，大河。”
“吃苹果对心脏好，您就多吃点呗。来，我给您削一个。”
盛夏端着洗净的饭盒走进来，看到他后一怔，把饭盒放进床头柜，侧身坐在床的另一侧，甩给他个后背。这是义演之后俩人的第一次相见，她的态度已悄然发生转变——源于义演晚会上魅力四射的另一个任江河，当然还有如今各大媒体对他的溢美之词。
那场晚会除了成功募捐三百多万外，还捧红了两个人——项雨儿和任江河。点击各大网站的娱乐头条，都是和二人相关的报道。盛夏坐在电脑前反复听任江河的《穿越》，看他在舞台上的举手投足，无论如何也难以和现实中的他联系起来。他这首歌唱出了当下国人的诸多困扰忧怨，非常接地气，短短几天时间内点击率已破百万。许多网友还制作了动漫版、模仿版、恶搞版，总之，只要在网上输入“穿越”这个关键词，这首歌和任江河其人的信息便会铺天盖地涌来。
“小二，见了大河怎么不打招呼？越大越不懂事了！”
“又不是客人，打什么招呼？”她仍背对他，低头玩手机。
“死丫头，说的什么话？”盛母笑着对任江河说，“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嫌你老逗她，耍小性子呢。”
“没事儿，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子厚，心眼子大，一般的人还真伤不着我。来，阿姨 ，吃苹果。”他拿张纸巾擦擦手，掏出张卡放在了床头。“阿姨，这卡里有五万块钱，是我们乐队那伙人给您凑的。”
“不用了，快拿回去吧！红十字会已经把二十万全交了，而且，以后的所有费用也是他们出，根本用不着咱们再花钱了。你爸都那样了，正缺钱呢，就别老惦记我了。”
“阿姨，说句讨人嫌的话，您这病也不是一天二天能好的，留着吧。人家红十字会只负责医疗费，生活费人家可不管。我们家也没您想得那么惨，个个儿都活得好着呢。这钱您要实在没地方花，就攒着给小二当嫁妆吧。”
“积点嘴德你会死呀？”她回头剜他一眼。
“开个玩笑急什么？”母亲笑打她一下。
“好了，阿姨，既然有人这么讨厌我，我走了，您好好养着。”
“小二，快替我送送大河。”
“送什么送？怎么来的怎么走呗，又不是不认路。”
“非让我送是吗？”盛母放下蛇果，作势下床。
盛夏忙拦住母亲，跟在他身后出了病房。
“哎，”她低头不看他。“上网看了吗？你那首《穿越》都成神曲了。”
“听他们说了。”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没想到你在美国呆了那么多年，居然对国内的国情民生还挺了解。《穿越》唱的都是当代中国的现实问题，唱出了太多人的心声。今天早上我特意上网看了一下，你的粉丝已经过百万了。”
“怎么？对哥们儿刮目相看了吧？是不是也想当我的粉丝？”他咂咂嘴，笑说，“这可是你头一回夸我，太不容易了。”
“给点阳光就灿烂！哎，你别总是刻意摆出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行吗？很让人讨厌！”
“我玩世不恭吗？是刻意装出来的吗？很做作吗？不对，那绝对是偏见引导你产生的错觉。我敢拍着胸脯子保证你看到的是内外一致的任江河！”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我不想和你斗嘴，说说是怎么写出这首歌的吧？不会是找枪手写的吧？”
“你就这么看我？哥们儿可不是嫌贫爱富崇洋忘本的家伙。在老美生活的这些年，我一直坚持看《新闻联播》和《人民日报》，对国情国策民生民态了如指掌。虽说英语比美国佬说得还溜，可只要做梦说梦话绝对是国语，而且是土腔土调的宝州话。哎，你知道吗？别看英语是世界通用语，可跟汉语一比就熊多了。美国鬼子骂人的话翻过来掉过去就那么几句。不痛不痒的没多少杀伤力，哪有咱们的花样多、力道重？我要生气了，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一律用国语骂。你是不知道，一句‘他姥姥的’骂出口，有多痛快！”
她被逗乐了。
“你别笑，其实咱宝州人骂街也有着深厚的民俗底蕴，也是一种文化，很值得那些学者专家好好研究一番的。比如，宝州人为什么总喜欢骂姥姥？‘外甥狗，外甥狗，有了吃，没了走’，这句骂人的话你也听过吧？这是否说明宝州人嫡亲观念太重，才导致了和外姓亲族的互相敌对？不知道你姥姥家对你怎么样，反正我姥姥他们挺偏心的。小时候，姥爷分东西，给舅舅家的表兄弟们的苹果肯定要比我的大，给他们的糖块儿肯定要比我的多。哎，还有个有趣的现象你发现了没有？偏心的分明是姥爷，挨骂的却是姥姥，这是否说明宝州人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同样根深蒂固呢？男人干了坏事，彼此都不愿或不敢败坏他们的名声，便把脏水泼在了女人身上。”
“也就你整天琢磨这些无聊刁钻的问题！”她表达的虽是否定之意，神色间却是掩抑不住的赞赏。也不知是他故意放慢步速，还是她主动追赶，俩人已于不觉间并肩而行了。“哎，网上都传有好几家传媒公司争相签你，身价已突破六位数了，你可得做好思想准备。不过，要想在国内发展，《穿越》这类歌曲只能在地下传唱，根本上不了大雅之堂。你得变通一下创作思路，多唱些积极向上，传播社会正能量的歌曲，以便获得政府的认可与宣传，否则，你的前途应该不会太光明。而且，我觉得《穿越》中所唱的虽是事实，但社会现实当中正义美好的一面同样是存在的。你应该把这一面定为创作主题，激发广大民众对社会对国家的责任心、正义感。”
“实话告诉你，别看我在歌里唱‘我不习惯，我不喜欢’，其实心里爱这个国家爱得不行。老美有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大作家威廉·福克纳，他之所以一贯坚持以批判的笔调写美国的种种丑态，就是因为太爱国，太希望她能改正缺点，日趋完美了。”
“别总是张嘴美国闭嘴美国的好不好？你现在是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他在美国那么写能获诺奖，可你在中国这么唱绝对上不了央视！既然内心的情感是爱，为什么偏偏要用揭露指责否定的方式去表达呢？打个浅显的比喻：心里爱着某个人，却总以暴力待她，能让她爱上你吗？对社会对国家也一样，在表达自己的情绪时，还是平和温情些更容易让人接受。这个时代还是应该多宣传正能量的。另外，创作主题还有别的选择。比如，爱情。流行面广，受众群体庞大，也不会给自己招来什么麻烦。”
“爱情有什么可唱的？爱情最美好也最肮脏最高贵也最卑贱最坚贞也最淫荡。听听现在的流行歌曲，流淌的全是赤裸裸的情欲，有多少爱的成分呢？”
“看看看看，那股子批判的劲头儿又来了！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和大众社会较劲呢？”
“这是较劲吗？我不过是在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而已。”
“真实不一定非要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很多时候，稍加掩藏，会让你更受欢迎，会让社会更加和谐美好。”
他停下步子，定神略做思考，直视她，咄咄逼人地说：“就像国内许多综艺节目的主持人一样，不管嘉宾长得多么对不起观众，也要夸张地大叫美女帅哥吗？那到底是夸人还是损人还是把观众当瞎子傻子呀？还有你，你的仕印兄求婚遭拒，心里分明乐开了花，却没有欢呼雀跃，拍手叫好，也是在追求所谓的和谐美好吗？我看应该叫虚伪更准确吧！”她眼中瞬间满盈的泪水让他闭了嘴，双肩一耸，两手一摊，说，“Sorry,我还没学会掩藏真相。不用送了，请回吧！”
俩人已不觉间来到了医院大院，这场开局和中间本来还算和谐愉快的谈话，却陡起冲突，并且，以她的愕立原地和他的扬长而去草草结尾。
他的头发已经拉直，恢复本色，松松垮垮地扎作一条马尾。恼怒指使她追上去，拽住马尾，用力扽了几下。他痛得大叫，反手护住辫根，扭身挣脱。她用力揪下几根，回身向楼里逃去。由于慌不择路，她直接冲上台阶没铺防滑垫的部分，脚下一滑，左膝盖正磕在台阶的棱角上。她痛得惨叫一声，双手抱膝，蹲坐在地。不远处，目睹全过程的任江河幸灾乐祸地吹起流氓哨，鼓掌大笑。
“怎么又买东西？上回买的还没吃完呢。快坐，大河。”
“吃苹果对心脏好，您就多吃点呗。来，我给您削一个。”
盛夏端着洗净的饭盒走进来，看到他后一怔，把饭盒放进床头柜，侧身坐在床的另一侧，甩给他个后背。这是义演之后俩人的第一次相见，她的态度已悄然发生转变——源于义演晚会上魅力四射的另一个任江河，当然还有如今各大媒体对他的溢美之词。
那场晚会除了成功募捐三百多万外，还捧红了两个人——项雨儿和任江河。点击各大网站的娱乐头条，都是和二人相关的报道。盛夏坐在电脑前反复听任江河的《穿越》，看他在舞台上的举手投足，无论如何也难以和现实中的他联系起来。他这首歌唱出了当下国人的诸多困扰忧怨，非常接地气，短短几天时间内点击率已破百万。许多网友还制作了动漫版、模仿版、恶搞版，总之，只要在网上输入“穿越”这个关键词，这首歌和任江河其人的信息便会铺天盖地涌来。
“小二，见了大河怎么不打招呼？越大越不懂事了！”
“又不是客人，打什么招呼？”她仍背对他，低头玩手机。
“死丫头，说的什么话？”盛母笑着对任江河说，“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嫌你老逗她，耍小性子呢。”
“没事儿，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子厚，心眼子大，一般的人还真伤不着我。来，阿姨 ，吃苹果。”他拿张纸巾擦擦手，掏出张卡放在了床头。“阿姨，这卡里有五万块钱，是我们乐队那伙人给您凑的。”
“不用了，快拿回去吧！红十字会已经把二十万全交了，而且，以后的所有费用也是他们出，根本用不着咱们再花钱了。你爸都那样了，正缺钱呢，就别老惦记我了。”
“阿姨，说句讨人嫌的话，您这病也不是一天二天能好的，留着吧。人家红十字会只负责医疗费，生活费人家可不管。我们家也没您想得那么惨，个个儿都活得好着呢。这钱您要实在没地方花，就攒着给小二当嫁妆吧。”
“积点嘴德你会死呀？”她回头剜他一眼。
“开个玩笑急什么？”母亲笑打她一下。
“好了，阿姨，既然有人这么讨厌我，我走了，您好好养着。”
“小二，快替我送送大河。”
“送什么送？怎么来的怎么走呗，又不是不认路。”
“非让我送是吗？”盛母放下蛇果，作势下床。
盛夏忙拦住母亲，跟在他身后出了病房。
“哎，”她低头不看他。“上网看了吗？你那首《穿越》都成神曲了。”
“听他们说了。”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没想到你在美国呆了那么多年，居然对国内的国情民生还挺了解。《穿越》唱的都是当代中国的现实问题，唱出了太多人的心声。今天早上我特意上网看了一下，你的粉丝已经过百万了。”
“怎么？对哥们儿刮目相看了吧？是不是也想当我的粉丝？”他咂咂嘴，笑说，“这可是你头一回夸我，太不容易了。”
“给点阳光就灿烂！哎，你别总是刻意摆出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行吗？很让人讨厌！”
“我玩世不恭吗？是刻意装出来的吗？很做作吗？不对，那绝对是偏见引导你产生的错觉。我敢拍着胸脯子保证你看到的是内外一致的任江河！”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我不想和你斗嘴，说说是怎么写出这首歌的吧？不会是找枪手写的吧？”
“你就这么看我？哥们儿可不是嫌贫爱富崇洋忘本的家伙。在老美生活的这些年，我一直坚持看《新闻联播》和《人民日报》，对国情国策民生民态了如指掌。虽说英语比美国佬说得还溜，可只要做梦说梦话绝对是国语，而且是土腔土调的宝州话。哎，你知道吗？别看英语是世界通用语，可跟汉语一比就熊多了。美国鬼子骂人的话翻过来掉过去就那么几句。不痛不痒的没多少杀伤力，哪有咱们的花样多、力道重？我要生气了，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一律用国语骂。你是不知道，一句‘他姥姥的’骂出口，有多痛快！”
她被逗乐了。
“你别笑，其实咱宝州人骂街也有着深厚的民俗底蕴，也是一种文化，很值得那些学者专家好好研究一番的。比如，宝州人为什么总喜欢骂姥姥？‘外甥狗，外甥狗，有了吃，没了走’，这句骂人的话你也听过吧？这是否说明宝州人嫡亲观念太重，才导致了和外姓亲族的互相敌对？不知道你姥姥家对你怎么样，反正我姥姥他们挺偏心的。小时候，姥爷分东西，给舅舅家的表兄弟们的苹果肯定要比我的大，给他们的糖块儿肯定要比我的多。哎，还有个有趣的现象你发现了没有？偏心的分明是姥爷，挨骂的却是姥姥，这是否说明宝州人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同样根深蒂固呢？男人干了坏事，彼此都不愿或不敢败坏他们的名声，便把脏水泼在了女人身上。”
“也就你整天琢磨这些无聊刁钻的问题！”她表达的虽是否定之意，神色间却是掩抑不住的赞赏。也不知是他故意放慢步速，还是她主动追赶，俩人已于不觉间并肩而行了。“哎，网上都传有好几家传媒公司争相签你，身价已突破六位数了，你可得做好思想准备。不过，要想在国内发展，《穿越》这类歌曲只能在地下传唱，根本上不了大雅之堂。你得变通一下创作思路，多唱些积极向上，传播社会正能量的歌曲，以便获得政府的认可与宣传，否则，你的前途应该不会太光明。而且，我觉得《穿越》中所唱的虽是事实，但社会现实当中正义美好的一面同样是存在的。你应该把这一面定为创作主题，激发广大民众对社会对国家的责任心、正义感。”
“实话告诉你，别看我在歌里唱‘我不习惯，我不喜欢’，其实心里爱这个国家爱得不行。老美有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大作家威廉·福克纳，他之所以一贯坚持以批判的笔调写美国的种种丑态，就是因为太爱国，太希望她能改正缺点，日趋完美了。”
“别总是张嘴美国闭嘴美国的好不好？你现在是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他在美国那么写能获诺奖，可你在中国这么唱绝对上不了央视！既然内心的情感是爱，为什么偏偏要用揭露指责否定的方式去表达呢？打个浅显的比喻：心里爱着某个人，却总以暴力待她，能让她爱上你吗？对社会对国家也一样，在表达自己的情绪时，还是平和温情些更容易让人接受。这个时代还是应该多宣传正能量的。另外，创作主题还有别的选择。比如，爱情。流行面广，受众群体庞大，也不会给自己招来什么麻烦。”
“爱情有什么可唱的？爱情最美好也最肮脏最高贵也最卑贱最坚贞也最淫荡。听听现在的流行歌曲，流淌的全是赤裸裸的情欲，有多少爱的成分呢？”
“看看看看，那股子批判的劲头儿又来了！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和大众社会较劲呢？”
“这是较劲吗？我不过是在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而已。”
“真实不一定非要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很多时候，稍加掩藏，会让你更受欢迎，会让社会更加和谐美好。”
他停下步子，定神略做思考，直视她，咄咄逼人地说：“就像国内许多综艺节目的主持人一样，不管嘉宾长得多么对不起观众，也要夸张地大叫美女帅哥吗？那到底是夸人还是损人还是把观众当瞎子傻子呀？还有你，你的仕印兄求婚遭拒，心里分明乐开了花，却没有欢呼雀跃，拍手叫好，也是在追求所谓的和谐美好吗？我看应该叫虚伪更准确吧！”她眼中瞬间满盈的泪水让他闭了嘴，双肩一耸，两手一摊，说，“Sorry,我还没学会掩藏真相。不用送了，请回吧！”
俩人已不觉间来到了医院大院，这场开局和中间本来还算和谐愉快的谈话，却陡起冲突，并且，以她的愕立原地和他的扬长而去草草结尾。
他的头发已经拉直，恢复本色，松松垮垮地扎作一条马尾。恼怒指使她追上去，拽住马尾，用力扽了几下。他痛得大叫，反手护住辫根，扭身挣脱。她用力揪下几根，回身向楼里逃去。由于慌不择路，她直接冲上台阶没铺防滑垫的部分，脚下一滑，左膝盖正磕在台阶的棱角上。她痛得惨叫一声，双手抱膝，蹲坐在地。不远处，目睹全过程的任江河幸灾乐祸地吹起流氓哨，鼓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