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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者:Prevor      更新:2019-07-31 10:08      字数:4811
  仇羊受了刑之后的亢奋慢慢消褪下来,如同性爱后的高潮散去,疲乏感潮水般地涌进他的身体。一同涌进的,还有他对荆里的回忆。如若他之将死,他也不知道对荆里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他曾无数次想逃离那个地方,如今真正逃离后又心生眷念。在他的感知下,他于荆里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蜉蝣,而荆里所需要的,是像芙晞那样生来就为荆里而活的人。 

  那时的芙晞总是忙个不停。仇焱把自己关在屋内,醉心地想着如何称王的计划;仇午亦是整日与竹简为伴,不见身影。仇氏大大小小繁琐的事务都落在了芙晞的身上。她却也欣然接受,没有一句怨言。她每日早早便起了床,披上一件素布窄袖衫衣,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她在肩头跨上一个大大的竹编织箩筐,穿过长长的庭院去照看那些饲养在后院里的雏鸡,给那些园圃里的果蔬浇水;接着她又换上洁白的深衣,带领着仇氏的女眷去女娲像下行朝拜礼;当礼毕之后,她还要亲自参与宅屋的清扫。芙晞在忙碌中汲取快乐。她似乎忘却了当年仇氏女眷的所做所为。她忘却了那些孤寂的滋味,仿佛熔于仇氏,一生下来就是一片氏族的重要拼图。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她竟是这么地健忘。

  芙晞交给整日徘徊在爰兔梦魇中的仇羊一个简单的任务,去取回拜托工匠雕制,在迁徙祭上要用的木雕。仇羊对这个任务不以为意,但这确实是一段他自认为伟大的爱情的开始。工匠的住处并不难找,就坐落在离他凫水的小潭不远处。那是一座毗邻一个小瀑布的石屋,粗糙的石木并没有掩盖房屋结构的精细,门廊之间令人出乎意料地点缀着些颜色不一的漂亮山花。看来,这个工匠还是个有品位的斯文人。但事实却巧妙地和他开了个玩笑——工匠肌肉遒劲,身形与仇焱一般魁梧,紫红色的面容上攀附着坚硬的胡须,他衣衫不整,到处布满补丁,还散发着刺人的酒精味道。仇羊走进屋内时他正在陷入深深的沉睡,没有震天响的呼噜声,倒是有些黏稠的唾液汇成一道细流从胡子的边缘断断垂下。仇羊环视四周,一扇打开的木窗正对着从山坡流下的小瀑布,四散的水汽混着浓郁的木兰香味透过窗棂,拂过墙上装饰的硕大鹿角;拂过桌台上散乱泛黄的羊皮纸卷与那些雕刻完成的、未雕刻完成的,似马,似羊,或似一切奇特生物的木雕。仇羊置于屋内就如同立于一间满溢兽气的圈栏,而圈栏的中心,则是那个昏睡在躺椅上的粗壮男人。正当仇羊因是否该叫醒他而踌躇时,一道悦耳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父亲,您醒了吗?”仇羊回过头去,便在梦魇里陷得更深了。

  后来,仇羊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老工匠那里“逃离”的。迁徙祭上要用的木雕倒是被他不辱使命地带回来了。这是关于仇圣晚年的小木雕。仇圣手拄拐杖,微微弓着腰,须冉略略扬起,眼波温柔,满是慈祥。众人把木雕立在桌上,细细把玩,啧啧赞叹工匠技法的高超。“要不是他还有着这一手的手艺,我才是不屑找他的。”仇焱的话里满是轻蔑。从工匠那里回来之后,芙晞还是发现了仇羊的癔症。他常常在吃饭时痴痴傻笑,又常常对着拿回来的木雕怔怔发呆。芙晞很是担心。在一个月色如水的晚上,芙晞轻推开仇羊的房门,却惊异地发现他正喘息着抚慰那条昂首的巨蟒。它因充血而肿胀的头颅在夜色下高高昂起,透着粉嫩的红色。一种奇妙的情感流过芙晞的全身,落进她心底的最深处。她颤抖不已,慌乱地关上门,趁他还未发现便窘迫地逃离了。她坐在床边,心脏起起伏伏毫无规律地乱跳着。她试着不去回想,但那高昂的粉嫩色依旧在她眼前若隐若现。她望着床上躺倒的仇焱,饱满结实的胸膛一起一伏,跳动的生气就从那蔓延开来。于是她爬了上去。

  仇羊还是面对了他的梦魇。在迁徙祭上,先民们在余火的光辉下载歌载舞之时,他跑到工匠跟前,乞求学习木雕的技艺。“嗬,仇焱的儿子居然主动要来学习我的手艺,真是稀奇。”工匠用粗糙的手摸拭着紫红色的脸颊。最终,仇羊还是拜在了工匠的门下,在工匠的小屋里住了下来。迎接他的是朝思暮想的笑容与一段奇异的友谊。仇焱对此不以为然,在一声冷哼之后继续了自己的事业。芙晞倒是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好歹他再也不用在梦魇里越陷越深了。她又记起那天晚上的仇羊。她蓦地意识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已经到了要娶亲的年龄。“得赶紧做准备了。”她喃喃自语。

  在仇羊潜心研究木雕的技艺的时候,芙晞就开始准备房屋的扩建计划了。她环视着这个仇氏氏族共住的宅子,始终觉得有些小了,怕是容不下这个逐渐扩大的家族。她给自己的每日工作清单上又添上了一笔。她于清晨时分走进荆里的山林,去勘察合适房屋建造的木料。她穿着简朴的褐色衬衣,将长发绾在脑后,露出雪白的脖颈,赤着脚行走在山林中,在绵软的松针叶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她细心地查勘每一颗树木,将符合她心意的用红线缠绕起来做以识别。她心满意足地沉迷在这样的活计中,心头不断浮现着仇羊与仇午今后的生活。他们的脸庞会被时光雕刻成仇焱那样吗?他们的孩子又会继承他们什么样的品质?她扬起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阳光斜越层层的密林,流淌过她尚还留存着活力的手臂,在松林间映照出她的剪影。就这样,一连几天,她从清晨到黄昏都在荆里的山林里游荡,将一棵棵合抱之木做上她的标记。仇氏的女眷开始惊慌起来。她们的领袖头一次抛下她们,缺席了数天的朝拜礼,丢下她们孤独地走过女娲氏神庙长长的甬道,在众先民的目视下,如同被夜晚里的灯火照耀的松鼠般慌张地跪在女娲氏的雕像下。“芙晞也不来朝拜礼了,仇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嘘!别瞎说……”流言又从角落滋生开来,卷成一场无形的瘟疫,将仇氏的女眷紧紧笼罩。仇氏的女眷在朝拜礼之后纷纷赶到仇焱那里,焦急地询问芙晞的去向,试图在这场瘟疫蔓延开之前就将源头沉入深深的生石灰中。当她们推门而入的时候,仇焱正在房间里准备写些什么,他被这群人宛若击鼓出征的气势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芙晞去了什么地方。“不会和她母亲一样和野男人跑了吧……”一个细小的声音将众人的猜疑说了出来。仇氏的女眷们面面相觑,低头缄声。但仇焱却出了奇地平静,他耸耸肩膀,“等她晚上回来,你们自己问她。”

  她们将鞋脱下,光着腿坐在院落回廊的地板上。荆里的热风吹过院中的柠果树,轻轻扬起她们的裙裾。她们三三两两靠在一起低声细语,有的则相互依偎安静地睡着。有的坐久了直起身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将垂下的发丝撩上耳后,透过薄纱,可以清晰地看到她们白皙的大腿上一道红印映得鲜明。芙晞是迎着黄昏的霞,披着微凉的晚风回来的。她神情倦惫,绾上去的发杂乱地散着,衣服上沾满了落叶与尘埃。在她身后的是荆里最出色的建筑师匠,他握着羊皮卷,亦是疲敝不堪,身上漫扬着尘土。芙晞和建筑师匠在一片茫然的眼神中穿过回廊。她拿过师匠手中的羊皮卷,用疲乏而略带兴奋地声音向仇焱描述着,“这里是山墙的走势,那里是庭院的倚栖。斗拱的方案必然是要精致的,屋顶定要参照悬山顶来建造……”“你这是要建一座宫殿啊。”仇氏女眷在她的描述中啧啧惊叹。仇焱笑着将芙晞头发上的落叶拂去,“正好,那就建一座宫殿。”

  后来直到房屋扩建正式动工的,仇焱也没有参与到工程中来。每天清晨,趁着工匠们陆续开始工作时,总有一批神色不同的人在人流中来回往返,进出于仇焱的屋内,显得颇为神秘。可先民们并没有注意到仇焱与这些行事诡异的人,皆被芙晞将要扩建的房屋所吸引。他们一致认为这将会是代表荆里的一座建筑。芙晞沉浸在喜悦中,一边谢过先民的赞美,一边沉入对将来的向往。工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芙晞亲自带着仇氏的家眷们走进山林,去砍伐那些早已做上标记的树木。当他们把锯好的木料堆进仓库之时,却惊异地发现仓库里早就塞满了白色的袋子,用手摸上去有着泥土的质感。“你就别过问这些事了”仇焱告诉向他询问的芙晞,“这都将是我们宫殿的基石。”

  仇羊的雕刻手法在工匠的呵责中日益精进。他为了爰兔而来,却在一堆烂木头中找到了属于他的世界。老工匠赋予了他眼睛能探索生灵的能力,他常常能在木头内看到形态不同的生物,或立或卧,困在木内,等待着他把束缚打碎将他们释放出来。与仇羊一同接受工匠训斥的还有工匠的儿子——亦是爰兔的哥哥,旸谷,一个面相忧郁却生性快活的人。他与须冉横生的工匠截然不同,他注重于仪表,总是将络腮胡修葺得端庄整洁,用宽长的素带把略带蜷曲的发束得整整齐齐。他眼眶深陷,神情忧郁,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却天生带着欢快的生性,爱说些俏皮话。工匠对他儿子的秉性嗤之以鼻,却并不加以干涉,“只要他能继续雕这些该死的木头,继承我的手艺,那就随他去好了。”但他的技法常常让工匠勃然大怒,“你自己看看你这雕的是什么玩意!”后来随着仇羊技法的精进,工匠似乎也不对他抱有什么希望了,转而更细心地指教仇羊,这也好似松开了禁锢他的枷锁,让他更放浪形骸了。旸谷和芙晞的母亲一样,拥有一副好歌喉与精湛的古琴技艺。他每天清晨就开始放声高歌,高亢的声调伴着悠扬的琴声穿过漫是泥土的街,掠过不知经历过多少年风雨的石墙,传入已醒人的耳里、酣睡人的梦中。他常常在酒馆里一唱就是一夜,以忧郁的面相与动人的嗓音聚起一些女人,与她们喝酒取乐。“你迟早在家里被人一箭射死。”工匠忿忿地向他诅咒。但工匠也常常在雕磨中不知不觉地哼唱出他作的曲调。

  仇羊与爰兔每天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他每天早起时会遇见爰兔在院子里为月季浇水,或清扫落叶,他也只能生硬地挤出个“早”字。爰兔则会回他一个甜甜的微笑与一个轻描淡写的“早”。但这一切也足够使他度过一天。他开始从她的笑中寻求生命的养分。有时候,他能在用心雕刻的时候听到爰兔的轻吟浅唱。虽然那被瀑布声所掩盖,细弱游丝的声音中夹杂着跑调的韵味,但这也足以让仇羊心猿意马。“认真点!”工匠用小木棍敲在仇羊的脑袋上。仇羊便更心烦意乱了。最终,他们还是有机会独自相处了,这还得感谢老工匠的嗜酒。他把自己灌醉,歪着身子靠在门边的摇椅上,紫红色的脸颊涨得像撑开的葫芦,嘴角的垂涎流满了胡须,鼾声就从他的喉头咆哮出来。仇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凿刀与原木,丝毫没有下刀的意思。他的眼前满是爰兔如雪般的脖颈与清甜的笑容。他感到空气渐渐变得燥热,一股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窒息。他走出房去,坐在院子中,呆呆地望着着飞扬而来的水汽。“给你。”熟悉的音调携着一杯香茗飘到仇羊的眼前,抬头望去是他熟悉的笑容。“你是仇圣的后人吗?”爰兔紧挨着仇羊坐下,双脚一前一后地摇晃着,披肩的长发摇曳,一抹香气直直地钻进了他的心里。“是的。”仇羊答道。“听说仇氏大屋里的房屋特别多,晚上总会有些先人的魂灵移游,这是真的吗?”爰兔将头凑近,一脸好奇地望着他。“那当然是真的!”仇羊抑制住杂乱的心绪,开始胡编乱造些仇氏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从来没有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健谈,这一切都像是虚幻的一般。那天,爰兔就坐在他的边上,开心地笑着听他说着,时光就这么悄然流逝,无论多久只觉不够。从那之后,仇羊就对木雕表现出了更大的热忱,甚至几个月未曾回家。如果不是芙晞的亲自探访,恐怕仇羊已然忘却了他的氏族。

  在后面的日子里,仇羊与爰兔形影不离。他变得言辞伶俐且风趣起来,常常逗得爰兔咯咯直笑。面对仇羊突然的转变,工匠与爰兔的哥哥有些惊异且摸不着头脑。但囿于仇羊的木雕手艺精进得如此之快,他们也不好问些什么,只得将疑惑啮噬,吞咽进肚子。老工匠越来越满意仇羊的雕刻,便将先民拜托他雕制的活计扔给仇羊,自己则是沉浸在了酒与花中,开始了长醉不复醒的日子。工匠的儿子、爰兔的哥哥、那个不愿被木雕所缚的乐艺之子更是喜笑颜开,将手搭在仇羊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下以示责任的寄托,便自由地去了。他终日溺在酒馆之中,与美人与美乐相伴,夜夜笙歌。他开始每晚都能吟唱出不同的歌谣,这些或喜或悲,但它们却无一例外地成为了荆里夜空的走向,标注着这夜晚是活泼的还是沉重的。随着乐艺之子的终日不归,仇羊仿佛成了这个房子的主人,他没日没夜地雕刻着,在空闲时间与爰兔诉说荆里与仇氏的琐事。一切于爰兔而言都是新鲜的。她从仇羊的言语中对年幼就表现得天赋异禀的仇午倍感惊奇。“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那么他一定是自然的神迹。”爰兔表情认真地说。“也有可能是自然的诅咒。”仇羊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