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ss-交征
作者：三赛打麦 更新：2020-01-27 17:58 字数：6661
最深的爱，是共同犯罪。
——温凉
宋秦不可置信地握住温凉的手腕，“温凉……你刚才说什么？”
温凉的目光有些发直，“你有把柄在他手上吧？不只是照片，对不对？许辕门一定会把这些东西收在别人难以找到的地方，只要他死了，就永远不会再被人发现了，对不对？”
“这是杀人，温凉，这是杀人啊！”宋秦声音有些颤抖，“你真的不害怕吗？”
“怕，我很怕，但我更怕你一生都要受制于他，怕你就算毕业离开，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也会无休止地做关于这里的噩梦，在痛苦中生活。”温凉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助地捂着脸抽噎，“宋秦，是我多管闲事，是我不知好歹，但我只是希望你能获得自由，希望你能快乐，希望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
“……只有这些吗？”
温凉一愣，“什么？”
宋秦抬头看她，月色映在目光里犹如波澜起伏，“你所希望的，只有这些吗？”
温凉刚要回答，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生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我不敢……奢求更多了。”
宋秦别过头，“……那就动手吧。只有我们两个人，要抬走他可能有些困难。”
“不难，我知道有一架旧轮椅，就放在一楼的储物室里。”温凉率先抬起许辕门的双腿，“只要移到楼下就好……来吧！”
宋秦两手穿过许辕门腋下，被犹存的体温给震了一下，双脚忽然一软。许辕门身体一歪，钥匙从口袋中滑出半截。她没有告诉前面的温凉，轻轻捡起钥匙串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抓住了吗？”
“嗯。”
“我们……走！”
低微的喘息在楼道里回响，二十多级台阶走起来有一百级那么长。
温凉推开储物室的门，果真从里面翻出了一架旧轮椅。将许辕门架上轮椅，两人一边祈祷不要被人撞见，一边快步推着轮椅向池塘走去。
过程意外地顺利，教学楼里晚自习的学生和老师浑然不觉夜幕中发生的事情，唯一喜欢透过窗口窥视一切的人即将成为葬身水底的第三个人。
不顾一切地推倒路障，将轮椅拉到水边，双手按上许辕门的肩头，温凉最后看了宋秦一眼。
肩上的伤口没由来开始刺痛，过往的种种于眼前飞掠，宋秦终于狠下心，重重点头。
吊着一口气的许辕门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处在生死边缘，竟然呼吸急促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一些。
月光刺骨，蝉鸣在耳边回荡，水面翻起波浪。
十五年前的夏天，他亦曾做过同样的事情。
回忆汹涌而起的瞬间，许辕门的身体也跌入水中。冰冷的池水与那时没有差别，发泄愤怒一般灌进他的七窍，再钻进气管和食道。
窒息感慢慢涌上来，许辕门的意识逐渐混沌，说不出口的字句化作水中一串串珍珠般的气泡。
秦央……
大脑停止运转的那一刻，一道银光抽丝般从水中剥离，缠绕上他的身体，最终凝结成右眼角旁的一颗泪痣。
许辕门漂浮在水中，缓缓睁开眼睛，唇边绽放出一丝笑容。
这具身体，该换个主人了。
水边的两人直直看着下沉的身躯，衣衫尽湿。
温凉悄悄松了一口气，握住宋秦的手努力平复呼吸，“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共犯了。”
宋秦扶住轮椅的靠背，略一用力，将轮椅也推了下去，“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她已经能想象到，校方从池塘里打捞起许辕门泡胀的尸体和轮椅，再顺着轮椅的路径找到她们犯罪的证据。到那时，自己就拿出许辕门的钥匙，将整件事担下来。然而想这些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要是许辕门的尸体要到一两年后才能发现呢？要是永远都不能被发现了呢？就像温凉说的，慕容还在池塘里，他会怎么做，谁又能猜到呢。
“温凉，明天一起翘课吧。”
“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哪里都不去也很好。”
“那就这么做吧。”温凉转头看她，“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宋秦擦掉眼角滑落的一颗泪珠，笑着点点头。
目光一偏，她嘴角的笑意陡然凝固。
温凉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正向这边望着，看不清神情，也不知望了多久。
是萧灵，还有莫崇山。
半小时前。
温凉和宋秦离开后不久，叶丞和商余也请假离开了。周正言原本面色不善，但看商余的确是不舒服，只好同意。
因为萧灵要回一趟宿舍的缘故，莫崇山一直在教学楼下等她。温凉和宋秦下楼他看到了，两人去的方向是办公楼，他以为她们是有事情去找老师，所以没有在意。然而后面下楼的叶丞和商余走的方向既不是办公楼，也不是宿舍区，他便起了怀疑。
两人走进西侧的空教学楼时，萧灵也正好拿上东西回来了。
莫崇山指了指左边，“叶丞和商余刚才进西教（西侧教学楼）了。”
萧灵闻言扭头，“这么晚……去空教室做什么？”
“不知道，我觉得跟上去看看会有发现，你看呢？”
“那就走吧，反正池塘又跑不掉，晚一会早一会没什么差别。”
“好。只不过，不能确定他们去了哪间教室，小心为上。”
萧灵思索了一下，“这么一说……午休吃饭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们俩在争吵什么，叶丞还摔了筷子。”
莫崇山心头划过一丝危险的预感，“走。”
教学楼一共五层，轻松绕过打瞌睡的警卫，两人先是轻手轻脚地查看了二楼的两排教室，再上了三楼。
刚踩上三楼的地面，莫崇山的头就开始莫名其妙地痛起来，他小声道，“萧灵……我感觉到了什么，他们一定就在这一层，小心行事。”
萧灵左右看了一圈，似乎听到了一些微小的动静，像是桌椅被撞到的声音。
“好像是这边……莫崇山！你怎么了？”
身后的人已经无力地沿着墙根坐下，皱眉压抑着声音低喘，“我没事……呃……有什么东西……在附近……你要小心……”
金属“当啷”落地，清脆的声响在楼道里回荡。
头痛忽然消失，莫崇山愣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仰起头，瞳孔骤然收缩，“萧灵……你背后的红线……不见了！”
萧灵头皮一麻，一股寒气顺着脊背向上爬，“什么意思？”
莫崇山不顾脚软站起身，目光向传出动静的教室方向延伸，“意思是，和这些牌关联的十二个人之中，有人死了！”
萧灵也反应过来，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扶着他向前赶去。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刚才的声音是……刀刃落地的声音！
大开的教室门迎接两人进入黑暗的怀抱，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在空气中。
直射的手电光破开暗幕，正好照在一张诡异的脸上，被割开的动脉还在往外流淌着鲜血，绕过桌椅向门口蜿蜒而来。
萧灵脑海中关于封月瑜的记忆瞬间被唤醒，脸上血色尽失，连手电都差点握不住。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这样？！”
莫崇山的神经又跳了一下，“萧灵，现在追应该还来得及！”
见没有回答，他拉过萧灵僵硬的手腕向另一侧的楼道奔去，出门时还不忘扬起手电照了一下门牌——310。
205，310……这些地点，难道是有关联的？
甩掉眼下不可能想出答案的问题，莫崇山努力在黑暗中搜索着人影。下到一楼之后，视线里只有草木和月光，丝毫看不到活人的踪迹。
萧灵还没有回过神来，连莫崇山叫了自己好几声也没有听见。
她不能理解。叶丞是那个拥有多重人格的，怪异的人。为什么最后倒在地上的，不是商余而是他？
“萧灵！”
“什么？”
见她如此恍惚，莫崇山不禁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在你看来叶丞可能很不对劲，但我一直都觉得商余更加有问题。他的身上一直背负着什么，充满了怨念与扭曲，浓烈到连方棋都能察觉出那个阴暗的存在。”
萧灵摇头，“我不明白。或许是我没有你们那样敏锐的直觉，或许是因为商余和我从小就认识，我……无法在认识到他做出了这样残忍的事情之后还保持冷静。”
莫崇山沉吟了两秒，“你们从小就认识？”
“嗯。我们两家以前住得很近，后来我上四年级时搬走了，跟他一直到上高中才又有了联系。”
“那你知道商余非常怕水吗？”
萧灵一愣，“怕水？怎么会？商余的父亲常年参加游泳比赛，他从小水性就好，七八岁就下河玩了。”
“这么说，一定是在你搬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对水产生了极度的恐惧。”莫崇山皱眉，“如果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就好了，还有什么人是和你们都认识的吗？”
“还有一个女孩子……可是时间太久，我记不清她叫什么名字了，好像是……什么橙……”
莫崇山长出一口气，“总之先按原计划去池塘那里吧。”
萧灵犹豫，“不报警吗？”
“封月瑜的事情出了没多久，你也看到了何主任是怎么费尽心思把消息压下去的，你确定要不经过他直接报警吗？”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终结这一切？封月瑜，秦央，现在是叶丞和商余，这一切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你和我？”
“萧灵，答案不会自己出现，所有的问题要靠我们自己。你不是下定决心要找出谜底吗？”
“可是现在的谜面，我已经看不懂了。”萧灵推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向池塘的方向走去，“答案是什么都好，只是，不要再有人失去生命了。”
她轻声道，“这不好玩。”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直到阴影的末梢消失在树荫之中。
身后的教学楼走廊上，一个身影踱出，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又望了望天空。
“结束了。”
十个小时前。
商余和叶丞面对面坐着，目光十分不愿与他手腕上那串紫水晶手链接触。
“叶丞……那个手链，你戴着是不是不太好？”
叶丞无所谓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不戴出来，你们又要说没见我戴过，这不是我的东西。”
“上回我不是怀疑你，只是……”
“只是什么？”叶丞将筷子一磕，“不信就不信，何必找借口。”
商余也有些恼火，“我只是怕你这样会再和江晚绘吵起来，没有别的意思，更何况这手链本来就不是你的吧！”
叶丞面色霎时间阴沉下来，“你说什么？”
商余冷声道，“我受够你了。”
叶丞怒而失笑，“你别忘了是谁求我相信他的。商余，有些事情的真相，看来也到了揭露的时候了，是吧？我看那个警察隔三差五就来学校里转悠，不如我今天去池塘碰碰运气！”
商余语塞了一下，脸色涨红，说了一句“随便你”，便起身走了。
叶丞先是有些茫然，随后眼中燃起一层层愤怒，抓起面前的筷子就扔在了商余的座位上，“随便我？那好，你不要后悔！”
下午的阳光同平时一样炽烈，商余趴在桌上昏睡。他睁眼时，阳光正照在叶丞的手链上，反射的棱光刺进他的眼里，白茫茫一片。
就在这片光芒里，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撑起身子走到叶丞旁边，商余低声恳求，“中午是我不对，晚上能和你好好谈谈吗？”
叶丞仰头看他，忽然勾唇一笑，“你是在求我吗？”
“是。我在求你。”
有些意外于他的直白，叶丞不自觉地点头，“……那就晚自习的时候出去吧。”
“好。”
指针走到晚九点三十分。看着萧灵、莫崇山、宋秦、温凉先后离开了教室，叶丞示意商余现在就走。
商余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装作平常的样子将抽屉深处的一把刀放进了书包最外层。
想到等会要做的事情，他紧张得出了一头的汗，连嘴唇都有些发白，轻易便过了周正言的检查。
两人来到西教的310，商余拉开窗帘让月光照进来。
叶丞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单手撑着下巴仰头望他，“谈什么？”
“已经这么久了，我终于知道我的记忆错在哪里了。”商余摘下眼镜扔在一旁的桌子上，指尖触碰着眼角的一小道伤疤，“我一直以为叶橙死了，死在十岁的那个夏天，却原来并没有。”
叶丞的动作僵住了，努力掩饰声音中的颤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时萧灵她们家刚搬走，我家里也一直在计划搬家的事情。叶橙溺水之后，我很害怕，拼命让家里早点搬家，终于也在一个星期后搬走了，从那以后，我不再敢下水，因为我一直以为我害死了一个人。后来上了高中，和你分在一个宿舍，听到你叫叶丞，我只当是巧合，因为我记得小时候认识的叶橙是一个女孩子，她和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可是看到你那天和江晚绘争夺手链的样子，我就觉得这场景很熟悉，下午看到你手链上反射的光辉，我终于想起了在哪里看到过这条手链。”
商余按着额角：“就在叶橙溺水的那天，她把这条手链永远地丢在了那条河里。我清楚地记得她的指甲划过我的眼角，那条手链就这样与她的手腕脱离开，沉到了水底。”
叶丞的手指转动着手腕上的水晶，沉默良久后开口，“江晚绘说得没错，这是水晶原石做的，世界上不会有相同的两条，所以，我怎么能把它让出去？”
商余面带绝望地看着他，“叶丞，叶橙，就是同一个人，对吗？”
叶丞偏过头，“我妈妈喜欢女儿，小的时候，家里就是把我当成女孩养的，连名字都起得像个女孩。不过……那次溺水之后，我爸爸就把我的名字改了，说之前的名字已经死过一次，再用，就不吉利了。”
“那天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得救的？”
“你丢下我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在水里沉啊……沉啊……忽然有一双手拉着我向上游，可我那时已经脑海中一团浆糊，什么也记不住了，救我的人是谁，我是怎么被送去的医院，完全没有印象了。可是说来也怪，在医院醒过来之后，我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的一切都变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醒来之前的事情没有一点记忆。医生说，也许是因为缺氧一段时间，导致大脑受了点损伤，也许只是太痛苦而潜意识里不想回忆，要看运气了。”叶丞缓缓露出微笑，“我的运气很好，掉进池塘一次后，就全部想起来了。我作为叶橙活着的那短暂的十年，终于又回到了我的生命里。”
商余悄悄地拿出包里的刀，“所以你就开始……复仇了吗？”
“我有什么仇呢？叶橙没有死，只是成为了叶丞的第二个人格而已，此刻……就在和你说话。”叶丞的目光有些邪气，“真正有仇怨的人，是那池塘里溺死的其他人啊……秦央，慕容，还有……呃——”
一抹银光闪过，切断了他的咽喉。
鲜血从叶丞的劲动脉喷出，溅了商余一脸。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修罗一般的人，费力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无力地软倒在商余脚边，不一会就彻底断了气。
商余的手指也脱了力，刀刃“当啷”落地。
他向后退了两步，喃喃道：“我丢下你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晚都会梦到你从水里浮起来，一步步走上岸，全身的衣服都在滴水，你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不救你，问我为什么逃走。每天都梦到，每天都梦到……”
商余褪下叶丞手腕上的手链，套在了自己的手上。
“叶橙没有死，叶橙不会死，她不仅活在叶丞的身体里，也活在商余的身体里……一直一直……活下去……”
他转向窗口，仰望着月亮。
忽然两个移动的黑影闯入了视线，月光下他看到了熟悉的两张脸庞。
宋秦，还有温凉。她们推着什么，向西边跑去。
他推开窗站上窗台，窗帘翻飞，将他的身体隔绝。
手电的灯光好亮，和太阳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
“好想再回到那条河里，这一次，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了。”
商余闭上眼睛，微笑着。
一跃而下。
刚刚走到池塘边的莫崇山心头突然跳了一下，他敏感地回头，但什么也没有看到。
萧灵正要拿手电，忽然看到侧前方有两个熟悉的人影，似乎正把什么推到水里。
“莫崇山！你看那是不是宋秦……还有温凉？”
莫崇山回过头，“好像是，她们在做什么？”
“不知道，要过去打招呼吗？”
“等一下吧。”
萧灵点点头，“她们好像也看到我们了……为什么没反应，是没认出来吗？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她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对面的两个人竟然后退了。
萧灵愣住了，“她们为什么要后退？”
莫崇山也很不解，“不知道。”
他们愣神的时候，宋秦和温凉已经跑远了。
今天发生的怪事太多，连萧灵的头都开始疼了。她咬咬牙，“算了，还是先在周围看看吧。”
走到刚才秦颂和温凉站的地方，萧灵蹲下了身，“这里……怎么会有轮胎印，而且是两道？”
“两道印记……轮椅？”莫崇山凑近水面看了看，“单向，有来无回。”
萧灵心道，刚才好像看到她们俩退了什么东西下去，难道就是轮椅？她刚要说，忽然意识到空轮椅不可能压出这么深的印记，也就是说，轮椅上……坐了人？那么她们是连人一起推下去的？！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萧灵猛地站起身，“她们可能是把……啊！”
莫崇山伸手已经来不及了，萧灵脚下一滑，身体直直砸向水面。
“萧灵！萧灵！”莫崇山犹豫了两秒，脱下外衣也跟着跳进池塘。
这个池塘里有太多古怪事，必须赶紧把她带上来！
莫崇山奋力向她游去，快要触及到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头痛袭来，犹如重锤直接砸上神经。
他直接晕了过去。
“萧灵……”
水面归于平静。
宋秦和温凉慌不择路，没有往寝室的方向跑，反而原路返回了办公楼。
“停……停下……这是……办公室的方向！”
宋秦刚要回答，眼神忽而直直定在了旁边的地面上，“温凉……你看……那是谁？！”
冷硬的水泥地面上，鲜血铺开一片嫣红的地毯。
栖身于正中央的，是商余。他的手里握着一张塔罗牌。
——命运之轮。
——温凉
宋秦不可置信地握住温凉的手腕，“温凉……你刚才说什么？”
温凉的目光有些发直，“你有把柄在他手上吧？不只是照片，对不对？许辕门一定会把这些东西收在别人难以找到的地方，只要他死了，就永远不会再被人发现了，对不对？”
“这是杀人，温凉，这是杀人啊！”宋秦声音有些颤抖，“你真的不害怕吗？”
“怕，我很怕，但我更怕你一生都要受制于他，怕你就算毕业离开，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也会无休止地做关于这里的噩梦，在痛苦中生活。”温凉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助地捂着脸抽噎，“宋秦，是我多管闲事，是我不知好歹，但我只是希望你能获得自由，希望你能快乐，希望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
“……只有这些吗？”
温凉一愣，“什么？”
宋秦抬头看她，月色映在目光里犹如波澜起伏，“你所希望的，只有这些吗？”
温凉刚要回答，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生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我不敢……奢求更多了。”
宋秦别过头，“……那就动手吧。只有我们两个人，要抬走他可能有些困难。”
“不难，我知道有一架旧轮椅，就放在一楼的储物室里。”温凉率先抬起许辕门的双腿，“只要移到楼下就好……来吧！”
宋秦两手穿过许辕门腋下，被犹存的体温给震了一下，双脚忽然一软。许辕门身体一歪，钥匙从口袋中滑出半截。她没有告诉前面的温凉，轻轻捡起钥匙串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抓住了吗？”
“嗯。”
“我们……走！”
低微的喘息在楼道里回响，二十多级台阶走起来有一百级那么长。
温凉推开储物室的门，果真从里面翻出了一架旧轮椅。将许辕门架上轮椅，两人一边祈祷不要被人撞见，一边快步推着轮椅向池塘走去。
过程意外地顺利，教学楼里晚自习的学生和老师浑然不觉夜幕中发生的事情，唯一喜欢透过窗口窥视一切的人即将成为葬身水底的第三个人。
不顾一切地推倒路障，将轮椅拉到水边，双手按上许辕门的肩头，温凉最后看了宋秦一眼。
肩上的伤口没由来开始刺痛，过往的种种于眼前飞掠，宋秦终于狠下心，重重点头。
吊着一口气的许辕门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处在生死边缘，竟然呼吸急促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一些。
月光刺骨，蝉鸣在耳边回荡，水面翻起波浪。
十五年前的夏天，他亦曾做过同样的事情。
回忆汹涌而起的瞬间，许辕门的身体也跌入水中。冰冷的池水与那时没有差别，发泄愤怒一般灌进他的七窍，再钻进气管和食道。
窒息感慢慢涌上来，许辕门的意识逐渐混沌，说不出口的字句化作水中一串串珍珠般的气泡。
秦央……
大脑停止运转的那一刻，一道银光抽丝般从水中剥离，缠绕上他的身体，最终凝结成右眼角旁的一颗泪痣。
许辕门漂浮在水中，缓缓睁开眼睛，唇边绽放出一丝笑容。
这具身体，该换个主人了。
水边的两人直直看着下沉的身躯，衣衫尽湿。
温凉悄悄松了一口气，握住宋秦的手努力平复呼吸，“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共犯了。”
宋秦扶住轮椅的靠背，略一用力，将轮椅也推了下去，“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她已经能想象到，校方从池塘里打捞起许辕门泡胀的尸体和轮椅，再顺着轮椅的路径找到她们犯罪的证据。到那时，自己就拿出许辕门的钥匙，将整件事担下来。然而想这些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要是许辕门的尸体要到一两年后才能发现呢？要是永远都不能被发现了呢？就像温凉说的，慕容还在池塘里，他会怎么做，谁又能猜到呢。
“温凉，明天一起翘课吧。”
“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哪里都不去也很好。”
“那就这么做吧。”温凉转头看她，“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宋秦擦掉眼角滑落的一颗泪珠，笑着点点头。
目光一偏，她嘴角的笑意陡然凝固。
温凉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正向这边望着，看不清神情，也不知望了多久。
是萧灵，还有莫崇山。
半小时前。
温凉和宋秦离开后不久，叶丞和商余也请假离开了。周正言原本面色不善，但看商余的确是不舒服，只好同意。
因为萧灵要回一趟宿舍的缘故，莫崇山一直在教学楼下等她。温凉和宋秦下楼他看到了，两人去的方向是办公楼，他以为她们是有事情去找老师，所以没有在意。然而后面下楼的叶丞和商余走的方向既不是办公楼，也不是宿舍区，他便起了怀疑。
两人走进西侧的空教学楼时，萧灵也正好拿上东西回来了。
莫崇山指了指左边，“叶丞和商余刚才进西教（西侧教学楼）了。”
萧灵闻言扭头，“这么晚……去空教室做什么？”
“不知道，我觉得跟上去看看会有发现，你看呢？”
“那就走吧，反正池塘又跑不掉，晚一会早一会没什么差别。”
“好。只不过，不能确定他们去了哪间教室，小心为上。”
萧灵思索了一下，“这么一说……午休吃饭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们俩在争吵什么，叶丞还摔了筷子。”
莫崇山心头划过一丝危险的预感，“走。”
教学楼一共五层，轻松绕过打瞌睡的警卫，两人先是轻手轻脚地查看了二楼的两排教室，再上了三楼。
刚踩上三楼的地面，莫崇山的头就开始莫名其妙地痛起来，他小声道，“萧灵……我感觉到了什么，他们一定就在这一层，小心行事。”
萧灵左右看了一圈，似乎听到了一些微小的动静，像是桌椅被撞到的声音。
“好像是这边……莫崇山！你怎么了？”
身后的人已经无力地沿着墙根坐下，皱眉压抑着声音低喘，“我没事……呃……有什么东西……在附近……你要小心……”
金属“当啷”落地，清脆的声响在楼道里回荡。
头痛忽然消失，莫崇山愣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仰起头，瞳孔骤然收缩，“萧灵……你背后的红线……不见了！”
萧灵头皮一麻，一股寒气顺着脊背向上爬，“什么意思？”
莫崇山不顾脚软站起身，目光向传出动静的教室方向延伸，“意思是，和这些牌关联的十二个人之中，有人死了！”
萧灵也反应过来，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扶着他向前赶去。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刚才的声音是……刀刃落地的声音！
大开的教室门迎接两人进入黑暗的怀抱，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在空气中。
直射的手电光破开暗幕，正好照在一张诡异的脸上，被割开的动脉还在往外流淌着鲜血，绕过桌椅向门口蜿蜒而来。
萧灵脑海中关于封月瑜的记忆瞬间被唤醒，脸上血色尽失，连手电都差点握不住。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这样？！”
莫崇山的神经又跳了一下，“萧灵，现在追应该还来得及！”
见没有回答，他拉过萧灵僵硬的手腕向另一侧的楼道奔去，出门时还不忘扬起手电照了一下门牌——310。
205，310……这些地点，难道是有关联的？
甩掉眼下不可能想出答案的问题，莫崇山努力在黑暗中搜索着人影。下到一楼之后，视线里只有草木和月光，丝毫看不到活人的踪迹。
萧灵还没有回过神来，连莫崇山叫了自己好几声也没有听见。
她不能理解。叶丞是那个拥有多重人格的，怪异的人。为什么最后倒在地上的，不是商余而是他？
“萧灵！”
“什么？”
见她如此恍惚，莫崇山不禁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在你看来叶丞可能很不对劲，但我一直都觉得商余更加有问题。他的身上一直背负着什么，充满了怨念与扭曲，浓烈到连方棋都能察觉出那个阴暗的存在。”
萧灵摇头，“我不明白。或许是我没有你们那样敏锐的直觉，或许是因为商余和我从小就认识，我……无法在认识到他做出了这样残忍的事情之后还保持冷静。”
莫崇山沉吟了两秒，“你们从小就认识？”
“嗯。我们两家以前住得很近，后来我上四年级时搬走了，跟他一直到上高中才又有了联系。”
“那你知道商余非常怕水吗？”
萧灵一愣，“怕水？怎么会？商余的父亲常年参加游泳比赛，他从小水性就好，七八岁就下河玩了。”
“这么说，一定是在你搬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对水产生了极度的恐惧。”莫崇山皱眉，“如果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就好了，还有什么人是和你们都认识的吗？”
“还有一个女孩子……可是时间太久，我记不清她叫什么名字了，好像是……什么橙……”
莫崇山长出一口气，“总之先按原计划去池塘那里吧。”
萧灵犹豫，“不报警吗？”
“封月瑜的事情出了没多久，你也看到了何主任是怎么费尽心思把消息压下去的，你确定要不经过他直接报警吗？”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终结这一切？封月瑜，秦央，现在是叶丞和商余，这一切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你和我？”
“萧灵，答案不会自己出现，所有的问题要靠我们自己。你不是下定决心要找出谜底吗？”
“可是现在的谜面，我已经看不懂了。”萧灵推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向池塘的方向走去，“答案是什么都好，只是，不要再有人失去生命了。”
她轻声道，“这不好玩。”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直到阴影的末梢消失在树荫之中。
身后的教学楼走廊上，一个身影踱出，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又望了望天空。
“结束了。”
十个小时前。
商余和叶丞面对面坐着，目光十分不愿与他手腕上那串紫水晶手链接触。
“叶丞……那个手链，你戴着是不是不太好？”
叶丞无所谓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不戴出来，你们又要说没见我戴过，这不是我的东西。”
“上回我不是怀疑你，只是……”
“只是什么？”叶丞将筷子一磕，“不信就不信，何必找借口。”
商余也有些恼火，“我只是怕你这样会再和江晚绘吵起来，没有别的意思，更何况这手链本来就不是你的吧！”
叶丞面色霎时间阴沉下来，“你说什么？”
商余冷声道，“我受够你了。”
叶丞怒而失笑，“你别忘了是谁求我相信他的。商余，有些事情的真相，看来也到了揭露的时候了，是吧？我看那个警察隔三差五就来学校里转悠，不如我今天去池塘碰碰运气！”
商余语塞了一下，脸色涨红，说了一句“随便你”，便起身走了。
叶丞先是有些茫然，随后眼中燃起一层层愤怒，抓起面前的筷子就扔在了商余的座位上，“随便我？那好，你不要后悔！”
下午的阳光同平时一样炽烈，商余趴在桌上昏睡。他睁眼时，阳光正照在叶丞的手链上，反射的棱光刺进他的眼里，白茫茫一片。
就在这片光芒里，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撑起身子走到叶丞旁边，商余低声恳求，“中午是我不对，晚上能和你好好谈谈吗？”
叶丞仰头看他，忽然勾唇一笑，“你是在求我吗？”
“是。我在求你。”
有些意外于他的直白，叶丞不自觉地点头，“……那就晚自习的时候出去吧。”
“好。”
指针走到晚九点三十分。看着萧灵、莫崇山、宋秦、温凉先后离开了教室，叶丞示意商余现在就走。
商余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装作平常的样子将抽屉深处的一把刀放进了书包最外层。
想到等会要做的事情，他紧张得出了一头的汗，连嘴唇都有些发白，轻易便过了周正言的检查。
两人来到西教的310，商余拉开窗帘让月光照进来。
叶丞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单手撑着下巴仰头望他，“谈什么？”
“已经这么久了，我终于知道我的记忆错在哪里了。”商余摘下眼镜扔在一旁的桌子上，指尖触碰着眼角的一小道伤疤，“我一直以为叶橙死了，死在十岁的那个夏天，却原来并没有。”
叶丞的动作僵住了，努力掩饰声音中的颤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时萧灵她们家刚搬走，我家里也一直在计划搬家的事情。叶橙溺水之后，我很害怕，拼命让家里早点搬家，终于也在一个星期后搬走了，从那以后，我不再敢下水，因为我一直以为我害死了一个人。后来上了高中，和你分在一个宿舍，听到你叫叶丞，我只当是巧合，因为我记得小时候认识的叶橙是一个女孩子，她和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可是看到你那天和江晚绘争夺手链的样子，我就觉得这场景很熟悉，下午看到你手链上反射的光辉，我终于想起了在哪里看到过这条手链。”
商余按着额角：“就在叶橙溺水的那天，她把这条手链永远地丢在了那条河里。我清楚地记得她的指甲划过我的眼角，那条手链就这样与她的手腕脱离开，沉到了水底。”
叶丞的手指转动着手腕上的水晶，沉默良久后开口，“江晚绘说得没错，这是水晶原石做的，世界上不会有相同的两条，所以，我怎么能把它让出去？”
商余面带绝望地看着他，“叶丞，叶橙，就是同一个人，对吗？”
叶丞偏过头，“我妈妈喜欢女儿，小的时候，家里就是把我当成女孩养的，连名字都起得像个女孩。不过……那次溺水之后，我爸爸就把我的名字改了，说之前的名字已经死过一次，再用，就不吉利了。”
“那天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得救的？”
“你丢下我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在水里沉啊……沉啊……忽然有一双手拉着我向上游，可我那时已经脑海中一团浆糊，什么也记不住了，救我的人是谁，我是怎么被送去的医院，完全没有印象了。可是说来也怪，在医院醒过来之后，我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的一切都变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醒来之前的事情没有一点记忆。医生说，也许是因为缺氧一段时间，导致大脑受了点损伤，也许只是太痛苦而潜意识里不想回忆，要看运气了。”叶丞缓缓露出微笑，“我的运气很好，掉进池塘一次后，就全部想起来了。我作为叶橙活着的那短暂的十年，终于又回到了我的生命里。”
商余悄悄地拿出包里的刀，“所以你就开始……复仇了吗？”
“我有什么仇呢？叶橙没有死，只是成为了叶丞的第二个人格而已，此刻……就在和你说话。”叶丞的目光有些邪气，“真正有仇怨的人，是那池塘里溺死的其他人啊……秦央，慕容，还有……呃——”
一抹银光闪过，切断了他的咽喉。
鲜血从叶丞的劲动脉喷出，溅了商余一脸。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修罗一般的人，费力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无力地软倒在商余脚边，不一会就彻底断了气。
商余的手指也脱了力，刀刃“当啷”落地。
他向后退了两步，喃喃道：“我丢下你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晚都会梦到你从水里浮起来，一步步走上岸，全身的衣服都在滴水，你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不救你，问我为什么逃走。每天都梦到，每天都梦到……”
商余褪下叶丞手腕上的手链，套在了自己的手上。
“叶橙没有死，叶橙不会死，她不仅活在叶丞的身体里，也活在商余的身体里……一直一直……活下去……”
他转向窗口，仰望着月亮。
忽然两个移动的黑影闯入了视线，月光下他看到了熟悉的两张脸庞。
宋秦，还有温凉。她们推着什么，向西边跑去。
他推开窗站上窗台，窗帘翻飞，将他的身体隔绝。
手电的灯光好亮，和太阳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
“好想再回到那条河里，这一次，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了。”
商余闭上眼睛，微笑着。
一跃而下。
刚刚走到池塘边的莫崇山心头突然跳了一下，他敏感地回头，但什么也没有看到。
萧灵正要拿手电，忽然看到侧前方有两个熟悉的人影，似乎正把什么推到水里。
“莫崇山！你看那是不是宋秦……还有温凉？”
莫崇山回过头，“好像是，她们在做什么？”
“不知道，要过去打招呼吗？”
“等一下吧。”
萧灵点点头，“她们好像也看到我们了……为什么没反应，是没认出来吗？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她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对面的两个人竟然后退了。
萧灵愣住了，“她们为什么要后退？”
莫崇山也很不解，“不知道。”
他们愣神的时候，宋秦和温凉已经跑远了。
今天发生的怪事太多，连萧灵的头都开始疼了。她咬咬牙，“算了，还是先在周围看看吧。”
走到刚才秦颂和温凉站的地方，萧灵蹲下了身，“这里……怎么会有轮胎印，而且是两道？”
“两道印记……轮椅？”莫崇山凑近水面看了看，“单向，有来无回。”
萧灵心道，刚才好像看到她们俩退了什么东西下去，难道就是轮椅？她刚要说，忽然意识到空轮椅不可能压出这么深的印记，也就是说，轮椅上……坐了人？那么她们是连人一起推下去的？！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萧灵猛地站起身，“她们可能是把……啊！”
莫崇山伸手已经来不及了，萧灵脚下一滑，身体直直砸向水面。
“萧灵！萧灵！”莫崇山犹豫了两秒，脱下外衣也跟着跳进池塘。
这个池塘里有太多古怪事，必须赶紧把她带上来！
莫崇山奋力向她游去，快要触及到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头痛袭来，犹如重锤直接砸上神经。
他直接晕了过去。
“萧灵……”
水面归于平静。
宋秦和温凉慌不择路，没有往寝室的方向跑，反而原路返回了办公楼。
“停……停下……这是……办公室的方向！”
宋秦刚要回答，眼神忽而直直定在了旁边的地面上，“温凉……你看……那是谁？！”
冷硬的水泥地面上，鲜血铺开一片嫣红的地毯。
栖身于正中央的，是商余。他的手里握着一张塔罗牌。
——命运之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