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和谎言其实离得很近，近到只有一句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的距离。
　　——宋秦
　　   
　　虽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高三的生活依然没有什么改变。
　　许辕门没有再找过宋秦，方奕潼也没有。
　　久违的清新空气让人全身都轻松无比，对于宋秦而言许辕门是生是死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找秦央拿回那些照片。
　　反而是温凉，从那晚许辕门出现为她们解围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连上课都开始走神，在宿舍里的时候更是如履薄冰，对什么都一副过敏的样子。
　　宋秦以为是她担心许辕门会把事情说出去才这么害怕，但无论怎么宽慰，温凉都没有任何好转。
　　如此难熬的时间持续了一个星期，温凉终于体力不支，在周五的晚自习上倒下了。今天的值班老师不再是周正言，而是许辕门。宋秦扶着温凉去医务室，秦央亦跟着出门了。
　　萧灵眼睛一抬就想走，便被许辕门悠悠叫住了，“萧灵，两个人够了。你自己的身体也才刚好，就不用去了吧。”
　　她有些尴尬地坐回去，和莫崇山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天掉进池塘之后，脑子里隐约多了很多事情，可是却又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像。听别人说，他们是被在周围取证的警察救起来的，还发烧了一整天，周末就在医务室里躺过去了。
　　萧灵和莫崇山分析了一下那些记忆的内容，发现应该是在池塘里溺毙的人死前的景象，一共有四个。如果其中两个属于秦央和慕容，那另外两个又是谁呢？
　　坐在讲台后的许辕门微微挑眉，继续看手中的照片——一晃十五年过去了，当年的毕业照能保存得如此完好也是不容易。
　　可惜这上面没有他和秦央，他们永远都不能毕业了。
　　    
　　宋秦将温凉送进医务室，自己也不想回班上了，便坐在走廊上发呆。
　　秦央无声地走近，坐在了她旁边，“楼道里的血迹，我顺手收拾了，不用谢我。东西在我那里，为了挑出来还你，我看到了照片的内容，你不介意吧。”
　　宋秦身子颤了一下，强作镇定，“不介意。”
　　“没关系，如果你介意，我可以给你看看剩下那些关于我的照片。”秦央轻笑，“不过你应该已经看过了，他压在玻璃下的那张照片，是你带走了吧？”
　　“你好像并不像我这么恨他。”
　　秦央掩去眼里的嘲讽，语气温柔，“我已经用我的方式了结了我对他的恨。”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真的想知道吗？”秦央反问，“知道的越少，遗忘起来或许会更容易一些。”
　　宋秦自嘲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了，不如求一个透彻。”
　　秦央沉吟后长叹一声。
　　“十五年前，他还叫许裕函。我们同班，他很喜欢我，我也没有拒绝他。但是在高二最后的那个星期，我终于向他说出了实情，那就是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我喜欢女人。”
　　“为什么会下定决心告诉他？”
　　“那时候慕容和我都有喜欢的人，但是我们都知道想要和他们在一起几乎不可能，所以我们想在高三之前把这件事情了结。我没有想到，我成功了，我喜欢的那个女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爱谁的权利，她不排斥这种感觉，她愿意和我试试。”秦央握紧拳头，“但是同时，我也很后悔我弄错了顺序。如果我先向他说明一切再向她表白，一切或许就不会变得这么无法挽回。”
　　“他……看到了什么？”
　　“在那个他总是仰望的窗口，我和那个女生……接吻了。第二天我去和他说明一切的时候，他整个人冷静得可怕。我以为他能理解，所以没有防备地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包括那个女生是谁。”
　　秦央闭上眼睛，“那个女生，再也没有出现过。”
　　宋秦倒抽一口冷气，“他杀了她？”
　　“他骗她我有事情要和她谈，把她带到池塘边，狠心地推了下去。我去问他这件事，他给了我一张她溺死后的照片。”秦央的声音颤抖，“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对我的报复还远没有结束。”
　　“所以后来，你和慕容会溺水，也是他做的？”
　　“他没有动手推我们，却推了所有心怀恶意的人一把。我不会水，慕容被砸晕了丢进池塘，我们在水里下沉，周围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会出手相救。在他们眼中，我们肮脏、不详，只有地狱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那天我看到了他，他就躲在人群中。他认为我背叛了他，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我得到应有的惩罚。”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对仇恨麻木时，封月瑜唤醒了我。”秦央侧过脸，“她沉入水中，带着强烈的恨意与不甘。她愿意和我交易，把身体给我，让我复仇。”
　　“她……是十五年中的唯一一个？”
　　“我选择了她，因为她和我的死亡何其相似。”
　　宋秦更加不解，“什么意思？封月瑜究竟是怎么死的？”
　　云层遮住了月亮，黑暗中秦央的双眼显出诡谲的银色：“爱而不得，便化为恨。商余，把她推下了池塘。”
　　宋秦猛然醒悟，“商余一直喜欢封月瑜吗？所以说……商余杀了叶丞，就是为了掩盖这件事？那他为什么又要自杀？”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他自己，我们已经没机会知道了。”秦央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宋秦，“其实本来只是想给你送这个，没想到说了这么多。”
　　宋秦伸手接住，秦央依然用力捏着纸包，“我有一个问题。”
　　“问吧。”
　　两人对视着，似乎谁先移开目光就算输。
　　“如果是因爱造成的伤害，你能原谅吗？”
　　没有丝毫犹豫，宋秦脱口而出，“不能。”
　　秦央指尖收缩了一下，放弃了坚持，“是啊，我竟然忘了，一直以来伤害你的，就是他对你的感情，或许在你看来不配称之为爱吧。”
　　她转过身，“我曾在宿舍里和温凉说过，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质问过她，被你瞒着的感觉怎么样。宋秦，现在的你，准备好揭开最后一道伤疤了吗？”
　　宋秦张了张嘴正要回答，身旁的门忽然被人打开。
　　温凉逆光站着，发丝垂过双眼，让人看不清神情。
　　“不要看……宋秦……”她侧过头直直看向宋秦，眼中满含将死之人的绝望，“我求你不要看。”
　　宋秦眼睛看着她，手上打开纸包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为什么？”
　　温凉扑过来死死按住她的手，仰起头哭着低声嘶吼，“不要看！宋秦！我求求你了！”
　　宋秦停下手中的动作，伸手贴上了她的脸庞，“温凉，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
　　“什么？你要问什么？”
　　“那天我回到办公室时，那里少了很多东西，也包括我的照片。”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照片被装在一个盒子里，为什么你会脱口而出，‘那个盒子不见了’呢？”
　　温凉的动作凝固了，只有眼泪肆意流淌。
　　“不是袋子，不是柜子，不是包……为什么你知道那是一个盒子？”
　　“嘶——”宋秦抽回手，用力撕开了手中的纸包，照片如干枯的蝴蝶一般飘飞落地。
　　这些照片里，是各种模样的宋秦，睡觉时的，洗漱时的，学习时的，运动时的，甚至换衣时的。
　　——有太多太多，是许辕门不可能拍到的。
　　宋秦蹲下身将那些照片一一收好，语气平淡得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拍我的照片给他？威胁，恐吓，还是别的什么？”
　　温凉瑟缩了一下，跪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如同已经了断生气，过了很久，才压着嗓子低诉。
　　“——因为我希望拯救你的人是我。”
　　宋秦点头，“我明白了，这就是你们之间的交易。”
　　她收拾好照片，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秦央的照片交还给她，“谢谢你给了我最后的真相。”
　　秦央眼睫低垂，“不客气。”
　　宋秦逐渐走远，温凉终于抬起头喊她，“宋秦！”
　　脚步停顿，一直以来都那么冷静的人终于像撕开面具一样疯狂地大笑，笑得浑身都在抖动，笑得泪水横流，但没有回头。
　　“宋秦……”
　　温凉捡起她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那是许辕门对着镜子拍的。
　　照片里的少女裸着身体坐在一张旧扶手椅上，被蒙上了眼睛，头靠在许辕门怀中。
　　温凉把照片按在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秦央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跪在池塘边忏悔的自己。
　　天该亮了。
　　无论爱恨，不问缘由。
　　因为黑夜，终于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