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值房叙话

  邓欣紧随郑和，七拐八绕，来到内官监值房。郑和迈入门槛，吩咐一声留守小火者：“连齐，看茶——”连齐告退。郑和转身，请邓欣入座。

  邓欣坐下来，略显拘谨。郑和绕到书案后方，从置物柜上取过一只狭长的锦盒，双手递与邓欣。邓欣起身接过，打开一瞧，脱口而出：“倭扇——”

  郑和微微一笑，与她隔着方几坐下来，讲道：“此物确系出自东瀛倭国——黑漆竹骨，白纸扇面，配以黑曜石。我瞧着黑曜石与竹骨重色，替换了蜜蜡扇坠。”

  邓欣仔细把玩，赞道：“果然，还是黑金配。”

  郑和讲道：“既然姑娘喜欢，此物件权当见面礼，赠予姑娘。”

  “当真予我？”邓欣手握倭扇，脸颊泛红，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忽而话锋一转，问起郑和：“前儿与您的金丹，好吃么？”

  “呃……”郑和略顿了顿，只得如实相告，“不瞒姑娘，赶上当晚万岁爷宣召，那金丹已经进上了。”

  “噢，”邓欣越想越气，心说——这准定是李兴撺掇的，不然他怎么带队锦衣卫，抄走了自己的私货？真真的，越寻思越心痛……

  就这工夫，连齐端来了茶点；因邓欣是客，先奉与她一盅。邓欣放下倭扇，接过茶盅，低头一瞧：碧色茶汤，上浮几朵茉莉花——赏心悦目。

  郑和这时讲了句：“辜负了姑娘的好意，实在惭愧。”

  “不要紧，”邓欣放下茶盅，摸出随身带的随后一颗费罗金球，连同那枚绣了好几日的荷包，一起握在手里。她先将费罗金球推到郑和面前，讲道：“择日不如撞日，您先尝尝？”

  郑和拣起“金丹”，挑起外一层锡箔纸——

  “且慢，”邓欣撕下一角锡箔纸，在郑和左手虎口处，擦拭一下；略等了一息，才道：“无恙，可以服用。”

  郑和见她仔细的模样，越发想笑。他抬起左袖遮掩，右手将“金丹”送入口中。霎时间，一股香甜融于口舌，沁入脾胃。

  邓欣有模有样地介绍道：“此物服之，愉悦身心，真世间难得之美味。”

  郑和服过“金丹”，端起茶盅润了润喉咙，之后跟邓欣打听：“此金丹，如何制得？”

  邓欣讲道：“此是我自老家带来的，我并不知道制作方子，而且……”她反复斟酌用词，“……部分材料，世间已难再寻获。”

  “可惜了得，”郑和无奈地叹了口气。

  邓欣不忍看本命失望，但是她又能怎办？从未来世界走私大批不同种类的巧克力，影响历史走向么？再怎寻思，郑和也不像是那等贪图口腹之欲者，能令怹操心费力的——只可能是当今万岁爷了。

  静默片刻，邓欣捏紧了荷包，再三犹豫之下，推了出去：“这是我前儿绣的，如若不嫌——”话一吐口，她整颗心，仿佛系着一段丝线，悬起来……

  郑和托起绣着“风调雨顺”字样的荷包，心中疑惑：若她真有那心思，按戏文所述，不该绣“戏水鸳鸯”“并蒂花卉”“连理枝”这些？更有那胆大妄为之辈，绣品上尽是春宫图……抽开荷包线绳，里面是薄荷叶、红豆。

  “红豆——”冷不防，脑海中闪过一句唐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想不多时，郑和捏紧了荷包，含笑道：“多谢姑娘相赠。”

  见本命收下荷包，邓欣松了口气，端起茶盅饮了口茶。

  廊下，给邓欣提着包袱的小火者，一直留意里间动静。见李兴派了心腹过来，连忙递话。李兴收到消息，来内官监串门，这时里间又续了一道茶。

  “哟，跟这儿蹭茶解闷呐？”李兴不用让，径直进来，坐到郑和对面；指着邓欣，告诉郑和：“老家来的亲戚，天缘巧合——万岁爷知道了，恩准俺接进皇城转转。”其实怎么回事儿，俩人都明白，心照不宣罢了。

  郑和招手吩咐：“连齐，给李老爷看茶——”又顺着李兴的话，打听道：“还没请教，这是您家哪门子亲戚？怎么论？”

  连齐端茶进来，李兴接过手，得意地一笑。

  邓欣随即起身，过去拍了拍李兴肩膀，回答说：“没错儿，我是她姑娘。”

  经她这么一说，李兴才饮的一口茶，瞬间喷出。“噗——咳咳，”李兴掏出袖中手绢，擦了擦嘴，之后还口，“合着你还是我长辈？”姑娘——某些地方，也指父亲的妹妹。

  邓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若我承认是你晚辈，凭你那脾气秉性，非得管着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道：“听闻人言‘三岁内宦，位同公卿’——咱这就算扯平了哈。”

  “哼，”李兴收起手绢，白了她一眼。随后又向郑和，讲道：“既是自家人，咱都得有个照应不是？”

  邓欣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李兴一打眼，瞄见对面方几上的一点皱巴的锡箔纸，顿时一愣。郑和自然地转过身来，拣起锡箔纸，随手扔进了书案上地三足冲天耳香炉里。

  “它、这个——你？”李兴，指了指那团锡箔纸，又瞪着邓欣，支吾了半刻，随后别过脸去，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