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长明灯
作者：neleta 更新：2022-11-01 23:06 字数：5007
老夫人的屋里，却没有什么眼泪。曹氏也在。两个女人分别收到了自己丈夫的书信，老夫人还多一封儿子的信，两个女人笑得是合不拢嘴，连带着曹氏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庄驰重和庄瑾仁父子都没有在信上提庄于契和庄信的去向，只说他们两人留在了单西关。信上，两人说的更多的是对府中之事的安排，还有嘱咐妻子顾念自身，教导府中儿女。
老夫人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对孙嬷嬷说：“二郎回府让他即刻过来。”
孙嬷嬷：“老奴让人去前门盯着。”
老夫人对曹氏说：“这回你也能睡得着了。只是近年关，他们是赶不回来了。年节前，多做几身新衣裳，给他们四个送过去，还有年货，总不能让他们爷四个就那么在边关冷冷清清地过年。”
曹氏：“媳妇已经吩咐下去了，让谢氏亲自去盯着。”
曹氏的身体不好，府里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她会交代谢氏去做。
曹氏掌管侯府中馈，老夫人已不管事多年。收到丈夫的信，曹氏心中甚是宽慰。长女的婚事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信上丈夫也说了，公公会帮着掌眼，关家那起子小人，也亏得阿茹没嫁过去。想到长女，曹氏就不由得想到次女。
她道：“阿母，过几日我想带阿茹去相国寺进香，住两晚就回来。”
老夫人点点头：“出去走走也好，可多住两晚，阿茹也许久未出府透透气了。”
曹氏：“年底了，府里事情多，就不多住了。”
老夫人也没再劝。自从生下三郎后，曹氏每年的十一月都会去相国寺进香礼佛，老夫人心知是为了什么。想到那件事，老夫人就在心里叹气。
※
叮嘱好给公公、夫君和两个儿子做冬衣、过年新衣、日常吃食、年礼等杂七杂八的事情后，曹氏带着嫡长女庄静妤，二姑娘庄婉、四姑娘庄婕去相国寺进香礼佛。谢氏要盯着送东西去边关的事，留在了府里。伍彤云是一向不出门的，也放心让女儿跟着嫡母出去。外头冷，五姑娘和六姑娘年龄小，孟氏就没带女儿跟着去。侯府的大姑娘们都出门了，唯独少了三姑娘庄静妍。
卫国侯府闭门谢客，曹氏这一出门立刻引来了注意。就见代表着卫国侯府的马车在侯府亲卫的护卫下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京城的百姓和权贵遇到卫国侯府的车队纷纷让路。
侯府偏僻的春芽院内，庄静妍趴在床上大哭。她的大丫头芊宜和芊容也是为姑娘难过。春芽院是位于后院东北角的一个极其偏僻的院子。曹氏冷落了这个女儿后，就把她迁到了这里，也撤走了她的奶母。春芽院内能稍微主点事的是一个粗使的婆婆，林婆婆。
林婆婆端了一碗粥进来，芊宜小声安慰：“姑娘，用些粥吧，您一早什么都没吃。”
庄静妍委屈极了：“我吃不下……”
母亲带着姐姐和妹妹们出门，独独留下了她，庄静妍再次委屈到心碎。林婆婆也清楚侯府内的“传言”，她疼惜地说：“姑娘，外头天儿冷，太太没带您出门，怕也是为了您的身子。”
庄静妍坐起来，哭得鼻头通红，眼睛也肿成了一条缝：“婆婆您就别骗我了，娘才不会在乎我的身子，娘根本就不认我这个女儿……”说罢,庄静妍又嚎啕大哭起来。
林婆婆也在心里叹气，三姑娘越长，与大姑娘、世子、三郎君的模样相差就越大，也不怪太太会认为三姑娘不是自己的女儿。林婆婆心里也慌，若真的确定三姑娘不是太太的女儿，那太太会怎么处置三姑娘？三姑娘刚出生时曾被送去过农户家，这事儿是侯府里心照不宣的秘密，林婆婆活到这个岁数，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测。
傍晚天都黑了，庄瑾礼才回到侯府。先去沁陶院向母亲请安，又看了父亲给他写的信，陪母亲说了会儿话，庄瑾礼这才回西小院。侯府两兄弟没有分家，毕竟老侯爷和老夫人都还活着。庄瑾仁把侯府西院的一半划给了弟弟一家，让弟弟一家住的自在。曹氏掌管中馈，却不管西小院自己的用度。公中每月给西小院拨下该给的用度，西小院自己怎么掌管由孟氏自己做主。
庄瑾礼回来，孟氏为他更衣，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说：“大嫂带着姑娘们去相国寺了，要住两日，蓁蓁和泱泱年幼，我怕她们冻着，就没跟着去。爹和大哥都来了信。”
庄瑾礼洗完手，坐下接过茶盏说：“外头是冷，大嫂每年这个时候都去相国寺，待她们两姐妹大些，你再带她们和大嫂一道去。爹给我来了封信，我已看过。爹和大哥他们过年都回不来，叫我照顾好府里。”没说他爹信上还骂了他一顿。对此，庄瑾礼这个做叔叔的也自认十分对不起大侄女。等大哥回来，他肯定要去负荆请罪。
在夫君身边坐下，孟氏道：“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都去了，只有三姑娘没去。”
庄瑾礼拿茶盏的手一顿。
孟氏蹙眉：“大嫂这是……确定了吗？”
庄瑾礼放下茶盏，说：“瞧大哥的意思，怕是八九不离十。”
孟氏：“那……”
庄瑾礼：“大哥说，那户人家在大嫂把孩子接走后不久就匆匆离开了村子不知去向。那家人的女儿有个刚出生不久，身子不健康的女娃。那女儿一家也不见了。三姑娘被接回侯府时，身子确实很差，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大嫂日日守在床边亲力亲为的照顾，耗费了无数的药材，还请了太医，这才把她养得康健了起来。”
孟氏捂住胸口：“难道他们！”
庄瑾礼：“大哥和大嫂一直在寻找那户人家的下落。这事儿你别说，心里有数就行。”
孟氏眼眶红了：“他们怎么敢！大嫂要情何以堪！”
庄瑾礼：“所以你也不要怪大嫂对三姑娘这样，大嫂还能让她在府里住着，没短了她吃喝已经是仁义大度了。”
孟氏点点头：“这事若放在我身上，我一定受不了。”更何况还要日日见到这个顶替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农户之女，孟氏都觉得大嫂太伟大了。
※
单西关，卫国侯顶着关外的冷风再次从伯阳关过来。乔齐峰住在他的总兵府里，就是开元城的那个原临时将军府。卫国侯到的时候，乔齐峰正在后院屋里和老婆段妞在撸狗，不，是撸狼。天冷了，巴斯鲁的毛长得又厚又密。下山之后虽然没地方给它捕猎，可总兵府不缺吃的啊。巴斯鲁吃的是油光水滑。听闻卫国侯来了，乔齐峰急忙去前院。
乔齐峰穿着婆娘给他缝制的棉道袍，裹着一件狐皮大氅就过来了。见到卫国侯，乔齐峰行礼后就问：“侯爷怎的这么冷的天儿过来了？”
卫国侯还带着一身的寒气，问：“乔山和乔伍他们可有消息传回？”
乔齐峰一脸淡定地说：“没，我估摸他们得到年根儿了。山子和小伍肯定要赶回来过年的。”
卫国侯：……
想叹气。
卫国侯：“回图部早就下雪了，雪再大些，他们怎么回来？”
乔齐峰却是一摆手：“咱单西关的雪也不小，不怕，都是屁股上三把火的儿郎，冻不坏。”
卫国侯：……
乔齐峰：“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回图人在冬天来找咱们的麻烦，他们能顶着风雪从回图部到咱单西关，咱单西关的儿郎也能平安从回图部出来。”
乔齐峰如此心大，卫国侯自认难望其项背。但既然乔齐峰对自己的两个儿子这般信任，卫国侯也不多言，只说：“伯阳关危机已解，陛下也已准备班师回朝，我留在此处等他们回来。”
乔齐峰一听就忙不迭地点头，还十分的喜色。
“侯爷啊，您来的太是时候了！我要是知道做个总兵有这么多事，我就不做了。这每天的奏报看得我头晕，我满共就认识那么几个字儿，这不是为难我么，侯爷，现在没有战事，您不能不管我呀！”
卫国侯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自投罗网了。
碰上乔齐峰这么一个脸皮厚的糙汉子，卫国侯这位矜持的贵族侯爷也只能甘拜下风。确实，乔齐峰不过是一个猎户，现在要他做总兵，处理整个单西关的防务，对他也是一个大难题。不过卫国侯也不会那么善良。乔齐峰不会，那就学，至于把单西关的防务一应交给他处理，那可别想。
乔齐峰痛苦的日子就这么自己找来了。段氏对此十分感谢侯爷，她太清楚自家爷们儿到底有多糙。段氏来到总兵府后就日日跟着总兵府的厨娘学艺。乔齐峰被卫国侯带着在前院处理事情，段氏就亲手做饭让人送过去。乔齐峰的食量大，送来的食盒都有八九个。卫国侯被他的饭量带的也比平日吃的要多些。
被折磨了几天，乔齐峰窝在婆娘怀里求安慰。在婆娘软和和的怀里哼唧，再次碎碎念：“不行，说什么都得去京城，让陛下把咱们留下来。当个总兵听起来威风，日子可是太难熬了。去京城随便捞个官当当，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撸撸巴斯鲁不好么。看那些文书比我打一天的猎还累！”
段氏温温柔柔地说：“那你得跟陛下好好求。咱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在一块过的舒坦就成了。”
乔齐峰：“就是这个理儿！”
巴斯鲁在榻边看得眼馋，嗷呜一声跳了上来，被乔齐峰搂到怀里一阵揉搓。段氏娇小，却很丰满，腰是腰、臀是臀、胸是胸。乔齐峰最喜欢枕在婆娘软软的肚子上，蹭着婆娘同样软软的香胸，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不过乔齐峰的好日子也就一晚，隔天就又被卫国侯拎走了。被卫国侯带着处理防务，抽空还要被强制要求读书、写大字，乔齐峰是欲哭无泪。心里琢磨着去了京城后怎么也要把两个孩子送去好好读书，日后这些麻烦事儿就都丢给两个孩子。
“咔！”
手里的毛笔又一根断裂，乔齐峰气得丢了断笔，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相国寺，曹氏为女儿阿妩捐了一大笔的银子，女儿的长明灯就点在上面，曹氏恳求菩萨，保佑自己的女儿在不知名的地方好好地活着，等着爹娘找到她。庄静妤陪在母亲身边，看着代表着妹妹“姝”的长明灯，心中难过不已。
十一月初十，是女儿的生辰。自从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很可能是被人顶替后，曹氏每年这个日子都会在相国寺为女儿祈求菩萨的保佑，这是她心里的慰借，也是她除了派人不断寻找女儿的踪迹之外，唯一能做的。
庄静妤还年幼时，不明白母亲为何每年都要这个时候来相国寺，来相国寺为何又要对着妹妹的长明灯哭。妹妹的名字由姝改成了妍，母亲为何又为“姝”点了长明灯。后来她长大了，才渐渐察觉到了可能的真相。她嫡亲的妹妹不是她的亲妹妹，她真正的亲妹妹，不知在何处。
“看完”了女儿，曹氏带长女去见相国寺的主持慧明大师。长女姻缘不顺，曹氏想慧明大师给长女看看姻缘，还有自己的次女这辈子她可能寻到。
慧明大师在自己的禅房内等着卫国侯夫人母女。两人坐下后，曹氏先向慧明大师问候，接着就提出了此来的目的。
慧明大师看着庄静妤说：“施主婚事宜迟不宜早，施主的缘分还在日后，佳婿尊贵，夫妻和睦。”
尊贵……曹氏的眼眶顿时湿了，感恩地说：“谢谢慧明大师。既然大姑娘的婚事宜迟不宜早，那我也不必草草地帮她相看。”
慧明大师：“正是。”
曹氏咬了下唇，犹豫地说：“大师，我多年来都有一桩心事，事关我的次女。我日日担忧，生怕她受了委屈。大师，您说，我的女儿可安好？我能……见到她吗？”
说到这里，曹氏流下了泪。
对这些权贵隐秘，慧明大师表现得十分的坦然，不深究，不细问，他只道：“皇天必不负有心人，夫人稍安莫燥。”
曹氏和庄静妤的眼里同时有了希望，慧明大师：“老衲也只能看出这么多。”
曹氏拭泪：“够了，够了，多谢慧明大师，多谢……”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从慧明大师这里得了希望，曹氏的心情眼见的好了许多。晚上吃了斋饭，曹氏就回房休息去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庄婉和庄婕也早早回了房。庄静妤回屋更衣后，坐在床边凝思。司桃走过来低声说：“姑娘，翰林院侍读学士卢翰林的嫡女也在寺中，说姑娘若是方便，她明早想来拜见。”
庄静妤蹙眉，这位卢姑娘她曾见过一面，也是因着和关文卿定亲的缘由。关文卿在翰林院任编修，卢昭君的及笄礼也给她下了请柬，她也是看在关文卿与卢昭君的父亲同在翰林院，就去了一趟。不过现在……庄静妤道：“我此次是陪阿娘来散心，不大方便，你给卢姑娘送一份我们带来的芟（读：山）什麻，我就不见了。”
“是。”
庄静妤现在没有应酬的心思，满腹都是慧明大师今日说的话。妹妹会回来吗？她的婚事尊贵，那又怎么个尊贵法？庄静妤当然不会认为祖父和爹会让她进宫，陛下登基后只有过一次选秀，这都多少年没选秀了。皇子？更不可能。能与她婚配的只有大皇子，可大皇子虽然还没有正妃，身边的妾室、通房都不知多少了，祖父和爹绝对不会把她推入大皇子那个火坑，那会是谁呢？
对自己的婚事，庄静妤也同样有期许。她希望能遇到一位良人，即便对方会纳妾，也要像父亲对母亲那样爱重。关文卿让她在婚事上摔了一个大跟头，她不想让那些看她笑话的人如愿，所以她假装无所谓。她不在乎对方是否尊贵，她只希望，那个男人，会是她的良人。
“姑娘，这卫国侯府的大姑娘也太傲慢了些。”
一间斋房内，翰林院卢学士之女卢昭君的婢女樱灿不满的咕哝。卢昭君倒是面色淡淡地说：“她是侯府嫡女，我不过只是一个翰林学士的女儿，又不甚相熟，本也是我叨扰了。先前她肯来我的及笄礼，也是因着和关文卿的婚约。现在她和关文卿退了婚，她不恨我都是好的。”
樱灿：“关文卿移情别恋，又关姑娘您什么事儿。姑娘您就是好性儿。”
卢昭君笑笑：“卫国侯此次立了大功，庄大姑娘的身份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日后若遇到了，你不许无礼。”
樱灿：“知道啦，姑娘。”又小声，“奴婢也不敢啊。”
卢昭君点点樱灿的脑门。
等到上了床，躺下，卢昭君的脑袋里却绝不是她表现出的那样平淡。侧身，面朝墙，卢昭君却咬住了嘴唇。
老夫人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对孙嬷嬷说：“二郎回府让他即刻过来。”
孙嬷嬷：“老奴让人去前门盯着。”
老夫人对曹氏说：“这回你也能睡得着了。只是近年关，他们是赶不回来了。年节前，多做几身新衣裳，给他们四个送过去，还有年货，总不能让他们爷四个就那么在边关冷冷清清地过年。”
曹氏：“媳妇已经吩咐下去了，让谢氏亲自去盯着。”
曹氏的身体不好，府里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她会交代谢氏去做。
曹氏掌管侯府中馈，老夫人已不管事多年。收到丈夫的信，曹氏心中甚是宽慰。长女的婚事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信上丈夫也说了，公公会帮着掌眼，关家那起子小人，也亏得阿茹没嫁过去。想到长女，曹氏就不由得想到次女。
她道：“阿母，过几日我想带阿茹去相国寺进香，住两晚就回来。”
老夫人点点头：“出去走走也好，可多住两晚，阿茹也许久未出府透透气了。”
曹氏：“年底了，府里事情多，就不多住了。”
老夫人也没再劝。自从生下三郎后，曹氏每年的十一月都会去相国寺进香礼佛，老夫人心知是为了什么。想到那件事，老夫人就在心里叹气。
※
叮嘱好给公公、夫君和两个儿子做冬衣、过年新衣、日常吃食、年礼等杂七杂八的事情后，曹氏带着嫡长女庄静妤，二姑娘庄婉、四姑娘庄婕去相国寺进香礼佛。谢氏要盯着送东西去边关的事，留在了府里。伍彤云是一向不出门的，也放心让女儿跟着嫡母出去。外头冷，五姑娘和六姑娘年龄小，孟氏就没带女儿跟着去。侯府的大姑娘们都出门了，唯独少了三姑娘庄静妍。
卫国侯府闭门谢客，曹氏这一出门立刻引来了注意。就见代表着卫国侯府的马车在侯府亲卫的护卫下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京城的百姓和权贵遇到卫国侯府的车队纷纷让路。
侯府偏僻的春芽院内，庄静妍趴在床上大哭。她的大丫头芊宜和芊容也是为姑娘难过。春芽院是位于后院东北角的一个极其偏僻的院子。曹氏冷落了这个女儿后，就把她迁到了这里，也撤走了她的奶母。春芽院内能稍微主点事的是一个粗使的婆婆，林婆婆。
林婆婆端了一碗粥进来，芊宜小声安慰：“姑娘，用些粥吧，您一早什么都没吃。”
庄静妍委屈极了：“我吃不下……”
母亲带着姐姐和妹妹们出门，独独留下了她，庄静妍再次委屈到心碎。林婆婆也清楚侯府内的“传言”，她疼惜地说：“姑娘，外头天儿冷，太太没带您出门，怕也是为了您的身子。”
庄静妍坐起来，哭得鼻头通红，眼睛也肿成了一条缝：“婆婆您就别骗我了，娘才不会在乎我的身子，娘根本就不认我这个女儿……”说罢,庄静妍又嚎啕大哭起来。
林婆婆也在心里叹气，三姑娘越长，与大姑娘、世子、三郎君的模样相差就越大，也不怪太太会认为三姑娘不是自己的女儿。林婆婆心里也慌，若真的确定三姑娘不是太太的女儿，那太太会怎么处置三姑娘？三姑娘刚出生时曾被送去过农户家，这事儿是侯府里心照不宣的秘密，林婆婆活到这个岁数，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测。
傍晚天都黑了，庄瑾礼才回到侯府。先去沁陶院向母亲请安，又看了父亲给他写的信，陪母亲说了会儿话，庄瑾礼这才回西小院。侯府两兄弟没有分家，毕竟老侯爷和老夫人都还活着。庄瑾仁把侯府西院的一半划给了弟弟一家，让弟弟一家住的自在。曹氏掌管中馈，却不管西小院自己的用度。公中每月给西小院拨下该给的用度，西小院自己怎么掌管由孟氏自己做主。
庄瑾礼回来，孟氏为他更衣，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说：“大嫂带着姑娘们去相国寺了，要住两日，蓁蓁和泱泱年幼，我怕她们冻着，就没跟着去。爹和大哥都来了信。”
庄瑾礼洗完手，坐下接过茶盏说：“外头是冷，大嫂每年这个时候都去相国寺，待她们两姐妹大些，你再带她们和大嫂一道去。爹给我来了封信，我已看过。爹和大哥他们过年都回不来，叫我照顾好府里。”没说他爹信上还骂了他一顿。对此，庄瑾礼这个做叔叔的也自认十分对不起大侄女。等大哥回来，他肯定要去负荆请罪。
在夫君身边坐下，孟氏道：“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都去了，只有三姑娘没去。”
庄瑾礼拿茶盏的手一顿。
孟氏蹙眉：“大嫂这是……确定了吗？”
庄瑾礼放下茶盏，说：“瞧大哥的意思，怕是八九不离十。”
孟氏：“那……”
庄瑾礼：“大哥说，那户人家在大嫂把孩子接走后不久就匆匆离开了村子不知去向。那家人的女儿有个刚出生不久，身子不健康的女娃。那女儿一家也不见了。三姑娘被接回侯府时，身子确实很差，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大嫂日日守在床边亲力亲为的照顾，耗费了无数的药材，还请了太医，这才把她养得康健了起来。”
孟氏捂住胸口：“难道他们！”
庄瑾礼：“大哥和大嫂一直在寻找那户人家的下落。这事儿你别说，心里有数就行。”
孟氏眼眶红了：“他们怎么敢！大嫂要情何以堪！”
庄瑾礼：“所以你也不要怪大嫂对三姑娘这样，大嫂还能让她在府里住着，没短了她吃喝已经是仁义大度了。”
孟氏点点头：“这事若放在我身上，我一定受不了。”更何况还要日日见到这个顶替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农户之女，孟氏都觉得大嫂太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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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西关，卫国侯顶着关外的冷风再次从伯阳关过来。乔齐峰住在他的总兵府里，就是开元城的那个原临时将军府。卫国侯到的时候，乔齐峰正在后院屋里和老婆段妞在撸狗，不，是撸狼。天冷了，巴斯鲁的毛长得又厚又密。下山之后虽然没地方给它捕猎，可总兵府不缺吃的啊。巴斯鲁吃的是油光水滑。听闻卫国侯来了，乔齐峰急忙去前院。
乔齐峰穿着婆娘给他缝制的棉道袍，裹着一件狐皮大氅就过来了。见到卫国侯，乔齐峰行礼后就问：“侯爷怎的这么冷的天儿过来了？”
卫国侯还带着一身的寒气，问：“乔山和乔伍他们可有消息传回？”
乔齐峰一脸淡定地说：“没，我估摸他们得到年根儿了。山子和小伍肯定要赶回来过年的。”
卫国侯：……
想叹气。
卫国侯：“回图部早就下雪了，雪再大些，他们怎么回来？”
乔齐峰却是一摆手：“咱单西关的雪也不小，不怕，都是屁股上三把火的儿郎，冻不坏。”
卫国侯：……
乔齐峰：“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回图人在冬天来找咱们的麻烦，他们能顶着风雪从回图部到咱单西关，咱单西关的儿郎也能平安从回图部出来。”
乔齐峰如此心大，卫国侯自认难望其项背。但既然乔齐峰对自己的两个儿子这般信任，卫国侯也不多言，只说：“伯阳关危机已解，陛下也已准备班师回朝，我留在此处等他们回来。”
乔齐峰一听就忙不迭地点头，还十分的喜色。
“侯爷啊，您来的太是时候了！我要是知道做个总兵有这么多事，我就不做了。这每天的奏报看得我头晕，我满共就认识那么几个字儿，这不是为难我么，侯爷，现在没有战事，您不能不管我呀！”
卫国侯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自投罗网了。
碰上乔齐峰这么一个脸皮厚的糙汉子，卫国侯这位矜持的贵族侯爷也只能甘拜下风。确实，乔齐峰不过是一个猎户，现在要他做总兵，处理整个单西关的防务，对他也是一个大难题。不过卫国侯也不会那么善良。乔齐峰不会，那就学，至于把单西关的防务一应交给他处理，那可别想。
乔齐峰痛苦的日子就这么自己找来了。段氏对此十分感谢侯爷，她太清楚自家爷们儿到底有多糙。段氏来到总兵府后就日日跟着总兵府的厨娘学艺。乔齐峰被卫国侯带着在前院处理事情，段氏就亲手做饭让人送过去。乔齐峰的食量大，送来的食盒都有八九个。卫国侯被他的饭量带的也比平日吃的要多些。
被折磨了几天，乔齐峰窝在婆娘怀里求安慰。在婆娘软和和的怀里哼唧，再次碎碎念：“不行，说什么都得去京城，让陛下把咱们留下来。当个总兵听起来威风，日子可是太难熬了。去京城随便捞个官当当，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撸撸巴斯鲁不好么。看那些文书比我打一天的猎还累！”
段氏温温柔柔地说：“那你得跟陛下好好求。咱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在一块过的舒坦就成了。”
乔齐峰：“就是这个理儿！”
巴斯鲁在榻边看得眼馋，嗷呜一声跳了上来，被乔齐峰搂到怀里一阵揉搓。段氏娇小，却很丰满，腰是腰、臀是臀、胸是胸。乔齐峰最喜欢枕在婆娘软软的肚子上，蹭着婆娘同样软软的香胸，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不过乔齐峰的好日子也就一晚，隔天就又被卫国侯拎走了。被卫国侯带着处理防务，抽空还要被强制要求读书、写大字，乔齐峰是欲哭无泪。心里琢磨着去了京城后怎么也要把两个孩子送去好好读书，日后这些麻烦事儿就都丢给两个孩子。
“咔！”
手里的毛笔又一根断裂，乔齐峰气得丢了断笔，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相国寺，曹氏为女儿阿妩捐了一大笔的银子，女儿的长明灯就点在上面，曹氏恳求菩萨，保佑自己的女儿在不知名的地方好好地活着，等着爹娘找到她。庄静妤陪在母亲身边，看着代表着妹妹“姝”的长明灯，心中难过不已。
十一月初十，是女儿的生辰。自从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很可能是被人顶替后，曹氏每年这个日子都会在相国寺为女儿祈求菩萨的保佑，这是她心里的慰借，也是她除了派人不断寻找女儿的踪迹之外，唯一能做的。
庄静妤还年幼时，不明白母亲为何每年都要这个时候来相国寺，来相国寺为何又要对着妹妹的长明灯哭。妹妹的名字由姝改成了妍，母亲为何又为“姝”点了长明灯。后来她长大了，才渐渐察觉到了可能的真相。她嫡亲的妹妹不是她的亲妹妹，她真正的亲妹妹，不知在何处。
“看完”了女儿，曹氏带长女去见相国寺的主持慧明大师。长女姻缘不顺，曹氏想慧明大师给长女看看姻缘，还有自己的次女这辈子她可能寻到。
慧明大师在自己的禅房内等着卫国侯夫人母女。两人坐下后，曹氏先向慧明大师问候，接着就提出了此来的目的。
慧明大师看着庄静妤说：“施主婚事宜迟不宜早，施主的缘分还在日后，佳婿尊贵，夫妻和睦。”
尊贵……曹氏的眼眶顿时湿了，感恩地说：“谢谢慧明大师。既然大姑娘的婚事宜迟不宜早，那我也不必草草地帮她相看。”
慧明大师：“正是。”
曹氏咬了下唇，犹豫地说：“大师，我多年来都有一桩心事，事关我的次女。我日日担忧，生怕她受了委屈。大师，您说，我的女儿可安好？我能……见到她吗？”
说到这里，曹氏流下了泪。
对这些权贵隐秘，慧明大师表现得十分的坦然，不深究，不细问，他只道：“皇天必不负有心人，夫人稍安莫燥。”
曹氏和庄静妤的眼里同时有了希望，慧明大师：“老衲也只能看出这么多。”
曹氏拭泪：“够了，够了，多谢慧明大师，多谢……”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从慧明大师这里得了希望，曹氏的心情眼见的好了许多。晚上吃了斋饭，曹氏就回房休息去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庄婉和庄婕也早早回了房。庄静妤回屋更衣后，坐在床边凝思。司桃走过来低声说：“姑娘，翰林院侍读学士卢翰林的嫡女也在寺中，说姑娘若是方便，她明早想来拜见。”
庄静妤蹙眉，这位卢姑娘她曾见过一面，也是因着和关文卿定亲的缘由。关文卿在翰林院任编修，卢昭君的及笄礼也给她下了请柬，她也是看在关文卿与卢昭君的父亲同在翰林院，就去了一趟。不过现在……庄静妤道：“我此次是陪阿娘来散心，不大方便，你给卢姑娘送一份我们带来的芟（读：山）什麻，我就不见了。”
“是。”
庄静妤现在没有应酬的心思，满腹都是慧明大师今日说的话。妹妹会回来吗？她的婚事尊贵，那又怎么个尊贵法？庄静妤当然不会认为祖父和爹会让她进宫，陛下登基后只有过一次选秀，这都多少年没选秀了。皇子？更不可能。能与她婚配的只有大皇子，可大皇子虽然还没有正妃，身边的妾室、通房都不知多少了，祖父和爹绝对不会把她推入大皇子那个火坑，那会是谁呢？
对自己的婚事，庄静妤也同样有期许。她希望能遇到一位良人，即便对方会纳妾，也要像父亲对母亲那样爱重。关文卿让她在婚事上摔了一个大跟头，她不想让那些看她笑话的人如愿，所以她假装无所谓。她不在乎对方是否尊贵，她只希望，那个男人，会是她的良人。
“姑娘，这卫国侯府的大姑娘也太傲慢了些。”
一间斋房内，翰林院卢学士之女卢昭君的婢女樱灿不满的咕哝。卢昭君倒是面色淡淡地说：“她是侯府嫡女，我不过只是一个翰林学士的女儿，又不甚相熟，本也是我叨扰了。先前她肯来我的及笄礼，也是因着和关文卿的婚约。现在她和关文卿退了婚，她不恨我都是好的。”
樱灿：“关文卿移情别恋，又关姑娘您什么事儿。姑娘您就是好性儿。”
卢昭君笑笑：“卫国侯此次立了大功，庄大姑娘的身份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日后若遇到了，你不许无礼。”
樱灿：“知道啦，姑娘。”又小声，“奴婢也不敢啊。”
卢昭君点点樱灿的脑门。
等到上了床，躺下，卢昭君的脑袋里却绝不是她表现出的那样平淡。侧身，面朝墙，卢昭君却咬住了嘴唇。